适下,江湖武林中出了三位武功了得的盖世奇宿。
江无缺按部就班、顺理成章修成四门绝世武功,铁逍 则于走火入魔之际练就了形意龙凤三阴拳和杏花春雨千百 掌,而宿命郎君不仅已将此四门武功一并练就,且因在石 穴中食过蛇血,遂将天灵盖也一并练通了。
三位武林奇宿虽然同出一辙,但同工异曲之奥妙则显 然不可估量。
宿命郎君捣毁了石穴,保存了自己,还拯救了红佛 珠。他带着红佛珠出得密穴,离了冷清湖,在那连绵的 山岭上迤逦疾行。
宿命郎君情有所依,渐渐从那杀人如嗜的疯狂中挣扎 出来,他不再神思恍惚,不再满心痛苦怨毒,他终究能够 清清醒醒想事情,平平和和待人了。
宿命郎君为红佛珠配置了一辆轻便精巧的马车,红佛 珠半躺在那又厚又软的车座上,娇艳的脸蛋上露出一丝舒 ,服的浅笑。
红佛珠细声道:“我们这是去往何处呀?”
宿命郎君手里的鞭子,不停地赶着马,回头笑道: “去京师!”
红佛珠变色道:“是去会你那玉兰春么?”
宿命郎君仍笑得很平和,道:“你放心,我是去了却 一桩宿愿,一但宿愿得偿,我心里万事皆了,唯你最为珍 贵,那时除了你,我的心中再不可能有别的了。”
红佛珠嫣然一笑,抬起袖子掩着嘴,故作娇嗔道: “我不准你与我在一道,你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女子!”
宿命郎君坦然道: “你晓得我想念你的心事么?”
红佛珠把眼一低,脸上红红的,娇声道:“你我二人 被困在密穴之中,你悉心照料我,我很感你的情,我们患 难与共,生死之交,风雨同舟,得有今日,为何倒生分起 来了!”
宿命郎君一展鞭,马车飞驶,直颠得他整个身躯飘浮 起来,他凌空一回眸,笑道:“我几时竟将你生分了 呢 ? ”
红佛珠把身子一靠,斜倚着车座,一手托着香腮,娇 声媚气的道:“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你将自己冷落在车 外,岂不是有意要生分于我么!”
宿命郎君凌空飘飘的身躯往后一落,霎时已坐到红佛 珠脚边,他用一个指头托起红佛珠的下颌抬起来,朗声 道:“我既寄情予你,岂能有意又远你,然而我一心不可 二意,唯有了却那事,我才可专注用情予你。你若懂我心意,便莫怪我要回不交谈,身不相接。”
红佛珠留神望着宿命郎君,不觉起了几分怜爱的心 肠,含情脉脉道:“你便坐在车里暖和暖和吧!”
宿命郎君笑道:“我还是出去驾车好些,这条驿道可 不大太平。”
语声中人已凌空掠出。
马车一路往北疾行,驿道上飘飘洒洒下起雪来。 风寒雪急,阵阵朔风寒冷刺骨。
红佛珠轻轻掀起车帘一角,不禁惊叹了一声,道: “真个一派好景!”
驿道上,积雪差不多五寸来厚,那漫山遍野俱被白雪 覆盖,放眼望去,满目琼妆世界,一派玉琢乾坤。
红佛珠取罢,轻声笑道:“那密穴之中,其实也很美 的。”语气里充满眷恋之情。
宿命郎君目不转瞬的盯视前方道:“不错,那密穴之 中拥有天底下最美妙的一切。”
红佛珠道: “那是什么呢?” 宿命郎君道: “那是你!”
语声未落,人已飞掠出数丈开外。
蓦地,驿道上突兀飞驰出另一辆马车。
·红佛珠陡地感到车身一震,马车霎时停了下来。
红佛珠揭起车帘朝外望去,她的车前赫然停着一辆华 丽至极的马车。
那是辆宽敞的豪华车,车身银闪闪,明晃晃,雕刻着精巧的花纹图案。车窗四周披绫挂绸,装饰得极漂亮,且 蒙得严严实实,一丝不透。
红佛珠心中暗自惊异,不觉痴痴盯着对面车座发呆。 那豪华马车静幽幽地停在驿道上。
突然,车帘随风颤动,飘起一角来。 红佛珠大吃一惊!
她分明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豪华马车里分明坐着一位少女,一位丽若天仙的少 女。
那少女陡见红佛珠,娇容大变,明锐的目光霎时深藏 进车中,帘子一垂,再无一丝声息动静。
红佛珠痴痴盯着对面车帘,她分明觉出那坐在车里的 少女好生面熟。她尽力回想,偏又想不出究竟于何处识得 此少女。
那少女像似攥紧了车帘,生怕再见到红佛珠的面,豪 华马车上那些绸帘纹风不动,一味静静地,神秘地定在那 里。
蓦地,车身后传来两句人语声。
一个道:“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如此的清醒。我竟 能抑制得住自己,不再轻易出手取人性命了!”
另一个说:“自出道以来,我只杀仇人以偿旧怨,你 我并非世仇之敌,我便不打算取你性命。”
两个声音来得极远,远似天边。
朔风嘶啸,语声断断续续,时隐时现,令人无法分辨清声音究竟出自何人之口。
一个声音道:“观其身法,只怕江湖武林中没有人敌 得过你了。”
另一个声音道:“咱们彼此彼此!”
一个声音道:“若在往日,打你这等身怀盖世绝技之 人,乃我平生最大乐趣。”
另一个道:“若适下无急要之事缠身,斗你这等狂妄 之徒倒可长我声威,扬我名份。”
一个道: “我们好似相识?”
另一个道:“你迟早会识得我的。
一个道:“如此说来,你已经晓得我是何人了。”
另一个道:“要知你是何人,只怕眼下还不是时 候。”
一个道:“少侠好痛快!”
另一个道: “好汉真个豪爽!”
一个道:“我这便予你让出道来。” 另一个道:“咱们会后有期!”
语声犹存,一条身影已掠上豪华马车。转瞬间,一阵 脆亮的马蹄声骤然暴起,豪华马车于红佛珠眼前一晃即 逝,快逾闪电。
红佛珠一眨眼,宿命郎君已端坐于车上。红佛珠奇 道:“你将他们放走了?”
宿命郎君道:“他们并无恶意。”
红佛珠道:“这不像是你说的话。”
宿命郎君陡一回头,道:“你要我去杀了他们么?我 无疑是做得到的。”
红佛珠温柔一笑,娇声道:“我又不是你那玉兰春姐 姐,专喜瞧你杀人,成天支使你杀这个杀那个的。”
宿命郎君面色一沉,道: “你不该诋毁她的。”
红佛珠心头一沉,怔怔望着宿命郎君。
宿命郎君阴沉着脸道:“你只须说一句,我是不是该 放过那辆马车?”
红佛珠满心委屈,暗道:“其实,你心里只有那玉兰 春。”面上强撑者一笑,道:“有人喜欢去杀人,我却偏 生不许你杀人,你听不听我的话?”
:宿命郎君郑重地点点头,沉声道:“我依你便是!但 请你记住,你不能对玉兰春出言不逊!”
红佛珠暗忖道:“可见他对玉兰春痴醉到了何种地 步!难怪张三娘那么刁钻古怪的一个人。在听了他与玉兰 春的故事之后,竟破天荒收他为徒,且将守护了一生的绝 世武功尽数予他,他与玉兰春之间的情缘,只怕再无一人 能够代替得了!”
红佛珠一路胡思乱想,心里酸溜溜的,满目凄楚,自 背后悄悄盯着宿命郎君,真恨不能猛扑上去,扑在他的背 上,扑进他的怀里。但她一咬牙克制住了,她似乎如梦初 醒,突然明白过来,宿命郎君用情之专一,他的怀里原本 已揣着个人儿,又哪里还容得进她?
红佛珠美目一扬,狠狠盯着宿命郎君的背影,心头蓦地窜出个人影来。
她许久没想过铁逍了。
说来也怪,一个少女,心头如若总有一个男子汉在关 照着、陪伴着、温暖着,她便很安祥、很恬静,很不容易 胡思乱想,红佛珠自打于密穴中识得宿命郎君以来,还是 头一次想到铁逍。也许她此际满心失落,满心酸楚,满心 嫉妒……
总之,她突然感到铁逍最可亲,也最可爱。若果是铁 逍与她一道,这样的风雪天,他一定会将她整个儿拥入怀 抱中,温暖她的脸,她的手,她的整个躯体,他决不会将 她冷落在一边,让她冻得浑身发抖的。
红佛珠眼圈一热,暗自流起泪来。在她眼前,宿命郎 君专心驾车,冷得就像他那满身雪花冰霜一般。
红佛珠腮上的珠泪凝住了,在她眼里,宿命郎君霎时 变得冷酷无情,一无是处。
女人的心变幻莫测!
女人的心高傲又脆弱。
黄昏时分,四野一片空空蒙蒙。
雪珠浙淅沥沥,雪影飘飘扬扬,一切俱变得模糊不 清。
宿命郎君驾车驶入一座僻静小镇,镇子里早已悄寂无 声,灯火点点了。
马车停在镇子西首一家豪华客栈门外。
宿命郎君回头道:“我们便在此处歇一宿吧!” 红佛珠懒洋洋应一声: “得。”
适下早有两个伙计迎了上来,殷勤万状地接过车马。 一个道:“客官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
另一个道:“承蒙客官光临,敝店万幸,客官便请入 内吧!”
两个伙计彬彬有礼,灵牙利齿,殷勤备至。
宿命郎君与红佛珠上得台阶,仰脸看去,眼前赫然立 着一块招牌:
一逍遥楼!
两个伙计引着宿命郎君进得院中,即刻又有一胖掌柜 迎将上来,点头哈腰道:“客官看是要…… ”
宿命郎君正眼也不朝胖掌柜瞧一下,打断他的话道: “要最好的房间,备最好的酒菜。”
胖掌柜一楞,忙又和颜悦色道:“最好的酒菜敝店随 时备办齐全,二位客官请入堂稍候,勿须一盏茶的功夫, 便可将酒菜备齐上来!”
宿命郎君面无表情道:“将这位姑娘的行裹送到最好 的客房中去。”
胖掌柜陪笑道:“客官只得暂且委屈一宿了,敝店最 好的客房已经营出去,在下便给客官安置两套最上等的客 房吧!”
宿命郎君一瞪眼,道:“最上等的客房值几文银 两 ? ”
胖掌柜道:“五十两银钱。”
宿命郎君冷冷道:“最好的客房呢?”
胖掌柜微笑道:“敝店独有一所客房最最昂贵,那是 专供王公显贵们受用的。”
宿命郎君沉声道:“究竟值几文银两?”
胖掌柜笑得甚是得意,神气道:“那客房一般不收银 两,住一宿,收五拾两黄金。”
宿命郎君冷笑道:“黄金如粪土,你还是收这个好 些。”
蓦地,胖掌柜面前一片辉煌耀眼。
宿命郎君手掌心里,捧着十几粒碧绿的翡翠和两枚亮 晶晶的绿宝石。
胖掌柜两眼放光,直射在一捧珍宝之上,喜形于色 道:“客官请随我来,我让那宿客搬个房间便是。”
胖掌柜眉开眼笑,只差没乐晕过去,他引着宿命郎君 走入后花园中,一路点头哈腰道:“客官走好,客官定会 喜欢那客房的。”
宿命郎君陡地住了步,指向一旁道:“是那辆车的主 人么?”
红佛珠心事重重,一路低头走来,猛听宿命郎君发 问,拾眼看时,院落一侧停着一辆华丽至极的马车,正是 途中遇到的那辆。
胖掌柜笑道:“客官好眼力,正是这辆车的主人占居 了敝店最好的客房,试想,若非乘得起此等华贵之车辆,岂能住得起这么昂贵的客房。只不过,他们比起客官你 来,又哪算得了什么富豪,不过小巫见大巫罢了。”
说话间,胖掌柜已将宿命郎君与红佛珠引上花园后 楼,穿过一条雕龙刻凤的回廊,立定在一道漆得能照见人 影的雕花门前。
胖掌柜连连扣动门环,里间毫无动静。胖掌柜大呼小 叫,半晌不见人声。胖掌柜正自生疑,忽觉脑后一凉,眼 前门户已悄然顿开。
宿命郎君早已等得厌烦,暗中运力将门震开了。
胖掌柜见此势头,情知有异,面上声色不露,笑退半 步道:“客官请进。”
宿命郎君阔步入室,环顾四周。
这客房的确豪华奢侈得很。房中点了一支大红烛, 直照得满室生春,雕琢精美的床上,珠罗纱的帐子,金黄 色的缎被上绣着一双活灵活现的火凤凰,壁上挂着一幅万 里江山图。床前桌上放着一张碧玉端砚,几件精巧雕刻玩 物,两首窗沿一张几上供着盆盛开的兰花,旁边架子上停 着一对白羽鹦鹉……
此客房活似居家住室,差不多样样家什齐备,布置装 饰得华贵而优美,足见此店委实不同寻常。
胖掌柜侧立于门外,倾听片刻,不见动静,心头暗 奇,忖道:“这两起客人看上去都不是等闲之辈,凑到一 块儿,少不得拳掌交加,动起武来,只是这半晌已过,为 何竟是不见有异。”心念中,抬脚迈进室内。
胖掌柜猛地一惊!
客房中除了宿命郎君与红佛珠两人之外,再无其它人 的影子。
胖掌柜怔怔道:“在下方才分明将他二人送入客房 的,怎会没了人影呢?”
宿命郎君将一捧珍宝扣在胖掌柜的手心里,冷冷道: “这所客房我们住定了,你且去将最好的酒菜送上来。”
胖掌柜紧紧攥住珍宝,全然痴了傻了,颤声道:“在 下便去上来!”
胖掌柜虽是诚府极深之人,但面对这无价珍宝,一时 再也抑制不住狂喜的心态,悦声欢呼着奔下楼去,老远便 嚷道:“还不快将酒菜备齐送过来,这位大爷可是怠慢不 得的。你们予我挑最好的酒菜,要最好的。”
胖掌柜早将那原先住进此客房中去的两位客人忘到九 霄云外去了。
宿命郎君却一刻也未忘记这狭路相逢的旅伴!
他饭饱酒足之后,掠身一跃,人已出得窗外,立于楼 顶之上。
红佛珠奇道:“外面有人想暗算我们么?”
宿命郎君笑道:“没有什么人来。” 红佛珠道:“那你为何如此?”
宿命郎君温柔一笑,道:“我要履行诺言!” 红佛珠道:“我却不明白?”
宿命郎君定睛看着红佛珠道:“我要让你吃最好的东西,住最好的地方,有我守在这里,你一定会睡得很安稳。不是么!”
红佛珠心中一动,蓦地生出许多柔情蜜意,生出许多 眷恋与感慨,她仰靠在温馨的床上,痴痴望着窗外楼顶的 人影。
宿命郎君早已背过身去,专注地察看着四下。
红佛珠瞧着他满身的雪花,不禁芳心俱乱,一腔柔情 不知从何说起,她哀叹一声,吹灭了红烛,在静谧的黑夜 里独自想开了心事。
当她忍不住终于开口呼唤宿命郎君,想要他进来陪伴 她时,窗外楼顶上早没了他的踪迹。
清光皎皎,白雪皑皑。
逍遥镇万簌俱寂,不见一星灯火。
更深夜阑时,唯有逍遥楼门面依然如故,大红灯笼泛 出温暖柔和的光采,店门半边敞开,两个伙计值夜守更, 斜倚在门旁立柱上。
逍遥楼不愧逍遥镇中排列第一的首家豪华客栈,竟是 通霄达旦迎来送往,昼夜经营生意。
一阵朔风吹过,逍遥楼前飘落一条身影1
来人抬脚迈上石阶,行至门前,身后竟未留下一丝脚印。
那满地积雪,平平滑滑完完整整,静静地躺在来人的 脚下。
来人轻轻咳嗽一声。
两个值夜伙计睡眼朦胧,一齐跳起身来。
来人白眉白须,却是特别的浓厚,虽是一六、七十岁 的老叟,身板侧犹其显得高大、硬朗。
老叟怀中,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两人身上落满一 层厚厚的积雪,浑身上下俱已湿透,老叟脸冒热气,许是 旅途奔波,反显得燥热难当,女孩俨然已被冻僵了,躺在 老叟怀中一动不动,眼儿也不曾眨一下。
老叟正是自精华武馆中逃出来的史老前辈,而那女 孩,正是江无缺失散多年的女儿双娇。
两个伙计看定老叟,齐声道:“客官可要投宿么。”
史老前辈冷哼一声,已越过两个伙计,奔入院内。
两个伙计一惊,四目相对,俱是骇然!他俩双双立于 半扇门中,差不多已将那敞开的半壁门户堵了个严严实 实,眼前这老叟为何竟于瞬间穿门而入,转眼已至院中。
两个伙计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个道:“只怕是找茬。 来了。”
另一个道:“你我岂非他人对手。”
一个道:“我们若是出手,只怕半招也抵不住,反将 性命陪进去了。”
另一个道:“何不去唤掌柜的出来?”
一个道:“掌柜的只怕也奈何他不得。”
另一个道:“我看你去唤掌柜的来,我去请咱们老 板。”
两个伙计悄声商议,关了店门,飞快地奔入后院深 处。
史老前辈径自闯入院中,疾奔一所亮着灯的屋子,他 举掌一推,紧闲的房门“喀吱”一声,两扇齐开。史老前 辈目光如炬,扫了一眼,踏入室中,将双娇轻放于柜台之 上 。
这所亮着灯的房子,本是经营酒菜的客堂,适下虽已 人静楼空,但那一股股酒香气息仍旧弥漫于整座客堂,史 老前辈轻声道:“双娇莫动,待爷爷予你寻些好吃的 来 ! ”
史老前辈回身四处搜寻,只见后堂洗刷得于干净净, 收拾得齐齐整整,竟无半点可食之物,心想那酒菜恐怕收 藏于楼上,正欲举步上楼去取,冷丁听得一个声音道:
“此等年岁了,为何还要行此鸡鸣狗盗之肮脏事 端 ! ”
史老前辈猛一抬头!
楼道顶端赫然立定一人。
那人也是六十开外年纪,却是黑发黑须,面无表情, 目光犀利如刃,居高临下冷冷盯视着史老前辈。
史老前辈暗地里一惊,似他这等功夫,竟不知此黑发 老者自何方而来,何时人已立在楼上,想必黑发老者的武 功只怕与自身不相上下。加之自己中毒无解,不敢乱动真 气,一时按下心头震怒,冷声道:“老夫无意间打扰了掌 柜的,还望宽恕海函。”
黑发老者冷笑一声道:“宽恕你强入本宅,海国你劫掠匪盗么?”
史老前辈白眉倒竖,怒自心头起,恶问胆迈生,暴喝 一声道:“恶奴休得欺人太甚!
倏闻一道风声轻响,“呼”的一声!
楼道里人影一闪,史老前辈已经横在楼顶之上,单掌 疾翻,一缕强猛掌劲,疾电般劈向对方。
黑发老者冷哼一声,道:“似你这等鼠辈,欺你也元 妨 ! ”
身子一弓一弹,如同幽灵鬼魅般欺身猝上,转瞬间人 已到史老前辈身后,提掌攻出一招。
史老前辈一招扑空,情知不妙,不得转势回身,厉叱 一声,运集毕身功力,双掌猛地反手一挥,两道刚猛无比 的狂飙,恰巧迎住背后疾袭而来的凌厉劲气。
“砰!”
一声暴响,两道惊人劲气相接。
史老前辈一阵摇晃,后退五六步,两掌虎口震裂,脸 色霎时苍白如纸。
黑发老者也是身子一晃,后退两步。
史老前辈凝然半晌,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喷出口血 渍。
黑发老者定睛观测,神情奇异,暗忖道:“瞧他武 功,怎的这般不经打?”
史老前辈陡觉胸中闷热,阵阵刺痛难忍,情知运功过急,逼发了体内毒性,如此下去无疑坚持不了多久,不禁 凄然道: “苦啊!”
黑发老者一怔,失声道:“你说什么?” 史老前辈怒目喷火,恨声道:“好恼啊!”
黑发老者纵身一跃,凌空而起,只见身影一晃,入已 趋至双娇面前。
史老前辈心中大骇,怒道:“你却动她不得!”正欲 展势再起。
“且慢出手!”
黑发老者突然冷喝一声,举手擎住躺在柜台上的双 娇。
史老前辈大骇之下,双目暴出两道残狠凶光,恨声 道:“你想怎样?”
黑发老者悠然道:“看来你的确苦得很,苦不堪言, 是么?”
史老前辈咬牙道:“今夜之举,偶尔出于无奈,岂有 苦不堪言之理!你我既已结下楔子,你我自有了断,为何 挟住那无辜的孩儿?”
黑发老者冷笑道:“此小孩儿落在你等手中,岂不枉 废此生,莫非任她随从你为盗作匪么?”
史老前辈怒道:“你我素味平身,怎地竟一口咬定我 便是盗匪之流?”
黑发老者沉声道:“你若非贼盗,为何夜入客栈,偷 东摸西?”
史老前辈强忍道:“我既投宿,不入客栈,却是该往何处去?”
黑发老者冷笑一声,变色道:“投宿,你住得起么? 你负得起银两么?”
史老前辈脸赤耳臊,一时语塞,羞愤中正欲拼命再攻 上前。
墓地,双娇眼睛一眨,娇声喊道:“爷爷莫要打架 了 ! ”
史老前辈一惊,盯住双娇。
双娇冻得缩作一团,颤声道:“爷爷我冷。”
史老前辈心头一寒,自心底热到眼窝,眼巴巴望着双 娇。
双娇细声细气道:“爷爷我饿!”
史老前辈无地自容,凄然泪下,咬牙道:“双娇莫 怕,爷爷从未做过强盗匪类,爷爷正经是个英雄好汉 的。”
黑发老者冷眼旁观,听得此言,不禁失声笑道:“你 这英雄好汉便是如此做出来的么?”
史老前辈心一横,稳稳走下楼梯,走向柜台,口中缓 缓道: “我要你予这小孩儿安置一处温暖住所,我要你即 刻予这小孩儿拿些可口的食来。”
黑发老者心中有数,任凭他走近,无动于衷道:“我 乃生意中人,信奉白给的不要,白要的不给,你若付不起 银两,只得请你出去。”
史老前辈狠狠道:“只怕你请不出去。”
黑发老者冷笑道:“莫非还想动手较量么?!”
四目对视,堂中顿时呈现一片紧张气氛,两个老者冷 眼对怒目,剑拔弩张之势俨然。
蓦地,两人之间突兀现出道金色寒芒。 黑发老者霎时惊骇呆了!
史老前辈的手中,霍然撑着一柄奇异的长剑。那剑三 尺来长,细如柳枝,柔如柳丝,剑立之处, 一片金光闪 泻。
黑发老者呆立半晌,只觉面前一片流星耀目,令人眼 花缭乱至极,惊呼道:“星宿宝剑!”
史老前辈凝然不动,入定一般沉声道:“你既识得此 剑,可知此剑能否换一张温暖的床,换一口热汤热饭?”
黑发老者惊疑道:“自然是可以的!”
史老前辈咬牙道:“那么,速速予我们备上酒菜 来。”
言毕扬手一掷,星宿剑不带丝毫声息动静,转瞬间已 到了黑发老者的手中。
黑发老者怔怔呆立,良久才道:“星宿剑乃奇珍异 宝,岂可以贵易贱?”
史老前辈一把抱起双娇,怒道:“闲话休讲,快予我 们上些酒菜来。”
黑发老者手掂宝剑,轻喝一声,道:“设宴!”
霎时,客堂四周,烛掌灯,数十名伙计突兀而出,穿梭上菜,摆了整整一满桌酒菜。
史老前辈上前就坐,叉开十指,撕下一只肥嫩嫩的鸡 腿,递到双娇手头,轻声道:“孙儿饿极了,却是不可吃 得太急,须得细嚼慢咽,才不至闹肚子。”
双娇甜甜一笑,娇声道:“知道了!”
蓦地,一声冷笑传过来,黑发老者突然道:“豪侠便 不怕中毒么?”不知不觉中,他已改变了称呼。
史老前辈头也不抬,冷笑道:“明知我身无分文,那 唯一值钱的早已握在你的手中,你若下毒,反倒平添些麻 烦,还得替我收尸入殓,岂不是做了桩陪本买卖!再说, 你便是暗中早已下毒,我何尝觉察不出,岂能容你随意取 我性命?”
“史老前辈果然豪爽过人!”黑发老者突然呼出对方 的名头。
史老前辈一惊,拾眼望着黑发老者。
黑发老者面色陡变,温和蔼然道:“史前辈勿须惊 异,似我等年纪又有几手功夫的人,谁不知道你老人家英 名,谁不敬仰你老人家的侠义心肠!”
史老前辈惊疑道:“你究竟是何人?”
黑发老者不言不语,默默上前两步,将星宿宝剑交回 史前辈手中,缓缓道:“三年前,我才华未展,失意落 拓,沦于颠沛,嫉世恶俗来到此地,自此之后便再没对任 何人说起过我是谁了。”
史前辈手摸宝剑,感慨道:“人心难测,人心难测呀 ! ”
黑发老者叹道:“史前辈且将宝剑收回,今夜到得敝 店,乃敝店万幸之遇,史前辈尽可随意吩咐,我无疑会一 一照办的。
史前辈道:“我予你无恩无惠,你为何如此厚待予 我 ? ”
黑发老者戚然道:“恕我冒昧,以我看来,史前辈心 中委实痛不欲生,苦不堪言。”
史前辈道:“是又怎样?”
黑发老者叹道:“触景生情,不禁忆起一些琐碎往 事,我诚心款待予你,本是情不自禁,情而已!”
黑发老者正是那宫中高手,内廷侍卫长其子翁。
其子翁支分伙计抱来褥子棉被,就着火炉旁边支设一 床,让双娇极暖和地睡下了。自己却坐到史前辈对面,边 喝酒,边叙起自己的遭遇。
话讲完了,酒已喝干一坛。
其子翁讲得老泪纵横,史前辈听得声泪俱下。
其子翁又搬上两坛美酒,两个老者各持一坛,喝得兴 致盎然,喝成了一对知心朋友。
史前辈怀抱酒坛,醉眼朦胧道:“你的话说完了,我 的话还一字未出,我却是要说上几句的。”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史前辈开 口便没个完,其子翁酒菜不断。两个老者吃吃喝喝,说说 叹叹。
一旁,双娇面对火炉侧身静卧,红红的火光映着一张 可爱极了的红红的小脸蛋。她一动不动地躺着,俨然已经 睡熟了。
史前辈说了个故事,说的是双娇的故事。
那夜,移花宫大宫主寒冰清怀抱婴孩逃出金莲山庄, 趁夜逃往山里,乩兆帮祥瑞门五大令主为得星宿宝剑,一 路紧追不舍。
寒冰清逃过一道山岭,穿越一座镇子,她不停地奔 命,一刻也不曾停留。
到了第三日,她不能再一味的逃了,她身上所备食物 已尽,她要予孩儿寻些东西来吃,她走进了一座镇子。无 疑,她寻到了食物,乩兆五祥也寻到了她。
瑞雪降阴阴笑道:“你还不呼救命么?”
寒冰清声色不动。
瑞雪降手中玉带一抖,笑道:“你还不快快告饶 么?”
寒冰清冷哼一声,道:“你取我不得!”
乩兆五祥围住寒冰清,并不急于上前,五人看定寒冰 清,发出阵阵阴气森森的冷笑。
寒冰清心头正自生疑,不知此五人在耍什么花招,陡 闻一阵异香扑鼻而来,情知有异,连忙敛息憋气,暗中运 功抵御。
黄河清咧嘴大笑道:“小娘们怕是要与咱哥几个拼命了。”
甘泉涌冷笑道:“她哪里还能拼命,她只怕连站都站 不起来了。”
寒冰清暗运真气,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黄河清大笑道:“甘泉老弟的迷魂断骨香果真如此厉 害么?”
寒冰清心头一紧,暗道:“迷魂断骨香乃专驱人体内 功内力之迷毒,我万不可叫它浸入体内。”
心念中,娇躯猝然腾空而起,手中宝剑一阵急刺,圈 起一道道浩荡劲浪,身形如飞隼般,临空盘旋两匝,霎时 已掠出数十丈远。
乩兆五祥不忙追赶,齐声怪笑着跟随其后,脚下慢悠 悠只似闲散。
黄河清笑道:“甘泉四弟招术颇灵,那小女子果然中 计。”
甘泉涌哈哈大笑道:“那小女子诡计多端,我若一出 手便施迷魂断骨香,她定然运气抗御,是以我先放出假 货,引她上勾,待她提气展势之际,趁隙施放真正的迷魂 断骨香,她正值吸气运功之时,岂有不吸入之理!以我算 来,至多半个时辰,她定然毒性发作,动弹不得,届时你 我兄弟要动手取她,简直是易如反掌。”
乩兆五祥一路大笑,追随其异香遗留之处慢步出镇。
寒冰清逃出镇子,突觉身体渐浮,脚步渐沉,又行出 二里路程,已是浑身松软,举步无力,情知已中暗算。她悲苦不迭,气急交加,眼望怀中婴儿,不禁戚然泪下,挣 扎着朝山上逃去。
山坡上.阳光娇艳明媚。
微风中隐约有些醉人的花香袭来飘去。
啁啾的鸟语伴着流水,更显出山的静寂。 蓦地,寒冰清止住哭泣,双目霍地一亮。 半山腰里,孤零零立着所茅舍。
茅舍前,一位白眉白须的老叟在箍制木桶。。 寒冰清惊喜道:“前辈救命!”
呼喊中娇躯已扑至老叟面前。
老叟昏昏欲睡,双手摆弄着木片,全然聋了瞎了一 般。
寒冰清双膝一屈,跪倒在老叟面前,哀声道:“前辈 开恩!”
老叟动作渐缓,手中木片半晌才箍上去一块,看样儿 他果真快睡着了。
寒冰清急道:“在下这一路逃来,虽是急于奔命,却 也还清楚明白,不至看错人的,前辈无疑定能救得了我 们。”
老叟无动于衷,眼皮坠得更低。
寒冰清头晕眼花,几乎支撑不住了,凄然道:“在下 这一路上也遇过不少奇人异士的,在下从不曾求助于人, 因为在下心里明白,唯有求助前辈这样的绝世高手,才可 抵得过那追杀在下的一干恶徒。”
老叟整个儿麻木了!也许他这一生人大部份时光便是 于此麻木中度过的,他再无一丝心绪去过问、去顾及身外 任何人,任何事。
好个麻木得可以的异人,他简直是麻木不仁了。
寒冰清苦苦哀求,他只似不闻,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 逼上山来,他全然不见,他的心早已枯萎死去多年,他只 知自己是个寻常之人,一个靠着箍桶营生勉强活着的昏晕 老头。
寒冰清偏偏一眼盯上了这个昏晕老头儿。寒冰清何等 的眼力,岂会将人看错?!
吧吧吧 空中突然爆出一阵连响。
数道劲风电闪星射,一遍金光卷起漫天剑气。
寒冰清咬牙仗剑而起,一柄星宿宝剑转瞬间已舞至老 叟眼前。寒冰清哀哀道:“在下若以此剑相赠,前辈肯施 恩于在下么?”
老叟平生嗜宝如命,不知夺取过多少奇珍异宝,而 今,那嗜好已随着光阴轮回流逝了,忘淡了,再激不起一 丝一毫的兴趣了。老叟要的,不过是一片清寂,一片冷 漠,一种如同被埋葬了的死气沉沉的平淡安然。
寒冰清一手搂住婴孩,一手撑着星宿宝剑,她美目清 扬,看定麻木不仁的老叟,冷冷道:“那要取我性命的人 已至我身后,我知自己气数已尽,在劫难逃。”
微风徐徐,吹拂着寒冰清苍白的面空,她冷冷道: “前辈手下无疑葬送过诸多绝世英豪,似我等区区小卒,前辈不屑于搭救。”
寒冰清语声渐弱,叹道:“前辈既是这般执拗,在下 只有逼着前辈救下这一条小小的生命了。”
语声未了,寒冰清手臂一扬,突然将怀抱里的婴孩凌 空抛出。
但听“嚓”一声闷响!
寒冰清手中宝剑已插入自己心窝。
她凄声一叹,双目微闲,缓缓倒了下去。
蓦地,一条身影猝然腾空而起,带着一声凄厉长啸, 如飞星泻电般疾降至寒冰清身旁。
老叟不知几时已将那婴孩拥在怀中。老叟戚然道: “好一个烈性女子!”
寒冰清蓦地笑了,笑得极是坦然。
乩兆五祥陡见有变,霎时纷纷扑出,展势施着,袭取 老叟。
老叟悲叹连天,雪白的须眉阵阵抽搐,双目突然睁 开,暴出两道骇人怨毒的寒芒。也不见他怎样作势,身形 陡地一晃。
但闻一串“拍拍”连响。
茅舍前那一排木桶突兀飞散开来,只似长了眼睛一般 袭向祥瑞门五大高手。
转瞬间,乩兆五祥竟已纷纷被木桶箍住,木桶一阵乱 响,相互撞击着滚下山去,乩兆五祥未及瞧清事端的来龙 去脉,早被打得头破血流,晕头转向地滚下了山坡。他们便是明白了这场过结,又岂敢再寻上山来滋生事端?
乩兆五祥狼狈不堪,爬出木桶,自山脚下飞也似地逃 去,便是那最胆大最在妄的一令主瑞雪降,也未敢回头再 礁一眼,他其实比谁都逃得快,早将四个兄弟远远抛在后 头。
老叟未能救活寒冰清,老叟只得收养了双娇。不知不 觉中,老叟再也离不开这可爱的小孩儿,他简直变得如痴 如醉,百般疼爱双娇,竟将她视为至宝。
双娇说过的话,他一一照着去做,双娇想要的东西, 他生方设法去寻取。终于到了一天,双娇眨着美极了的大 眼睛,娇声道:“爷爷,我要爸爸妈妈!”
老叟心头一凛,却豪爽道:“爷爷便给你爸爸妈 妈 ! ”
于是,爷孙二人下了山,前往京师。
老叟原本铁石心肠,老叟原本心如死灰,老叟竟又变 得如此豪爽侠义,老叟心头其实愧疚至深。
老叟眼前永远浮动着寒冰清的影子,老叟内心深处永 远自叹不如。
老叟正是那当年统辖长江沿岸三十六路水路的史大侠 史老前辈
史前辈心头舍不下双娇,但他不能不带双娇去寻她的 父母,因为她想要的,他便不能不给她。史前辈记着寒冰 精临终前的话,带着双娇,带着星宿宝剑,寻到了精华武 官,而那身为父亲的人,竟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毒手,竟以仇报德,以怨易恩,暗算他史老头儿!他便是做梦也想 象不到,那酒里竟会下得有毒,他毫无戒备之心,大大咧 咧喝了一坛子酒,那是双娇的生父家里的酒啊,他岂会多 出个心眼来防此一着!
史前辈料想不及此一着,更不会明白这个中的原委却 是蕴藏着一个天大的诡诈,包含着一场恶毒的阴谋的。
更深夜阑,风冷星寒。
漫天白雪飘飘,逍遥楼内烛光闪闪。
两个老者对面而坐,四只醉眼俱是凄伤、哀怨、怆 凉!
忽然,“飒”一声轻响。
房梁上飘落下一条黑得发亮的身影。 两个老者悚容色变,同时展身一跃。
黑影蓦地开口道:“险些误杀了你老人家!” 黑影一扯面罩,揭下方透明透亮的黑丝绸来。 史前辈凝然不动。
其子翁则惊骇道:“是你!” 黑衣人狂声道:“正是我!” 史前辈沉声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道:“铁逍!”
来人正是那打遍半个天下无敌手的少年英雄铁逍。
铁道望一眼睡在火炉边的双娇,双娇曲圈着身子,睡 得十分优雅,十分可爱。铁逍咬牙道:“几位暂且在此等候,待我去将那忘恩负义之人的头颅取来!” 铁逍转身欲去,他的眼前赫然闪出条身影。 只似从天而降,堂中已立定一人。
那人也似铁逍一般,穿一身黑得发亮的夜行衣,那人 举手轻轻揭下面罩,一双美目狠狠瞪着铁逍。
铁逍道:“海姑娘,你我速去取那人的头来。”
海姑娘冷哼一声,道:“那人的头岂是你我随意便取 得的。”
铁逍道:“你岂可小视于我!”
海姑娘娇叱道:“你岂能自食其言?” 铁逍一楞,怔住了。
海姑娘冷冷道:“你我终日奔波,为的便是除掉这老 少二人,如今时机正好,你为何还不速速动手?”
铁逍迟疑道:“他二人方才的对话,你不也一一听清 了么,为何还要杀他们?”
铁逍虽然邪火攻心,复仇如狂,于江湖武林中劫杀无 度,造下天大的罪孽,然而,面对事实,他心底的那份良 知却未泯灭,他那少年天生的纯善并没有丧尽,他再是做 下诸多不近人意的恶行,但终有一颗慷慨豪爽的心。
铁逍轻声道:“我不能杀死他们。”
海姑娘怒道:“你永远别想杀死你的仇人。” 铁逍道:“那又为何?”
海姑娘叹道:“你不将他们杀死,如何诱得出你的仇 人,你的仇人若不离宫外出,你怎能寻得到他的踪迹,你便是寻入宫中,他手下高手如云,且机关密布,你又如何 斗得过他?”
铁逍道:“我身怀十二乘奇功异力,而他却少我二乘 功力,我无疑定能取胜于他。”
海姑娘道:“你只有诱他出来,才可取胜于他。你只 有诱他出来,才可能履行你许下的允言!”
铁逍一楞,半晌作声不得。他初入金莲山庄之时,的 确许下一愿,他答应那帮助他进入金莲山庄且得以接近此 四门绝世武功的人,一定替办一件事情。便是杀死江无缺 的女儿,逼使他离宫外出,远离太子左右。
海姑娘娇声道:“你既想做个统揽天下武林的大英 雄,大豪杰,怎能出尔反尔,自食其言,败坏自家名声荣 誉呢?”
铁逍心头一震,霍地转脸望着海姑娘。
海姑娘满目情波荡漾,眼光充满了鼓劲与赞赏,充满 爱慕崇敬,柔声道:“你不会背信弃义的,你不会令我失 望的。那夜,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
铁逍心头一热,陡地记起那一夜温情,那荡心动魂的 一幕,当他俩紧紧拥抱在一起,两具火一般灼热的躯体交 织在一处,互相燃烧的时刻,他的确答应过她,他是为了 她去办这件事情。
毫无疑异,他会去办的。他无论如何也能够办到的。
铁逍神色一肃,立下门户,双掌平齐胸,道:“得罪 了!史前辈,接招吧。”
其子翁纵身一跃,护在史前辈面前,怒喝道:“小子 不可乘人之危,让老夫来与你交手怎样!”
铁逍无奈道:“今夜里,你们谁也活不了。”双臂突 然一抡,一股强大暗劲,风卷雷鸣般涌出。
蓦地,平空一声冷笑!
一条身影骤闪而至,不见他如何举手投足。
“轰”地,两道暗劲相接,直震得天塌地裂一般,整 座逍遥楼一阵颤晃。
铁逍后退一步,神情大骇,道:“可是形意龙凤三阴 拳 ! ”
来人冷笑道:“可是杏花春雨千百掌!” 铁逍惊道: “为何不见出手之势?”
来人笑声骤急,道:“得其精髓,何须举手投足。” 来人正是那已将天灵盖一并练通了的宿命郎君。
方才铁逍一招,若非宿命郎君现身招架,其子翁只怕 .早被击成肉泥了。
铁逍势道急敛,怒视宿命郎君。
宿命郎君笑道:“我记起来了,我们早就见过面。”
铁逍心中一动,豁然道:“我也记起来了,自你与一 个女子在溪边谈论欲取一个人的头颅来充乐趣之日,我便 已识得你了。”
宿命郎君一怔,看定铁逍。
铁逍幕地悟出了什么,转脸望着身边的海姑娘,道:
“你与他不是曾夜入金莲山庄,去暗算过那里的主人么 ? ”
海姑娘美目含情,哀哀怨怨望着宿命郎君道:“不 错,他是我的师兄!”
铁逍一怔,楞声道:“你们不是一直想除江无缺 么 ? ”
海姑娘道:“师兄别来无恙!”
宿命郎君淡淡道:“师妹可好?”
海姑娘目中泪光闪闪,柔声道:“师兄不辞而别,我 还道再也见不着师兄的面了。”
宿命郎君好像并不在意海姑娘替他担忧到了何种程 度,随口道:“师妹今夜为何非要杀他二人?”
海姑娘道:“此乃主公的旨意。”
宿命郎君浑身像似一震,缓缓道:“你不能杀这孩 儿。”
海姑娘一惊,奇道:“却是为何?”
宿命郎君道:“我从不食言,这你总该记得吧。”
海姑娘道:“那又怎样?”
宿命郎君道:“我要亲手把孩子交予她母亲,因为, 我与她母亲是结义兄妹!”
铁逍突然怒哼道:“你与江无缺原来有此渊源,这却 由不得我要与你不共戴天了。”
宿命郎君道:“你想怎样?”
铁逍大喝一声道:“我要你死!” 呼的一掌对准宿命郎君心窝击去。
宿命郎君身形一挫,带起一股呼啸劲风,有如浪卷涛 涌,双掌一拂,劲道大得惊人,直迎着铁逍扑去。
铁逍十乘功力一并施出,体内却暗藏二乘逆行邪劲, 眼看对方不闪不避,晓是棋逢敌手,冒险攻进无疑难以取 胜,且大有两败俱伤之兆头,当下灵机一动,暗送二乘逆 行邪气。
但见铁逍身若幽灵,飘浮中不见作势举步,蓦地一闪 身,转瞬间已趋至宿命郎君的背后。此等骇人惊魂的身 法,宿命郎君也不觉陡然失色。
宿命郎君不及回身转势,情急中猛提一口真气,凌然 寒气冲天而起,霎时于天灵盖之上形成一圈激荡回旋的暗 劲。
“蓬”的一声闷响!
铁逍出手疾猛,却自半空中被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劲 气所袭,凌空反弹回来。
铁逍大惊失色,凝立不前。
宿命郎君倏一旋身,对着铁逍冷冷道:“你既知道的 太多,我看留你不得!”
铁逍心中暗自生疑,不知对方适才施了何种法术,竟 于无形中生出许多凌厉暗劲,面上却强自镇定,冷笑道: “早知如此,途中便该除掉你。”
却原来,那辆极华丽的马车上,正是乘坐着海姑娘与 铁逍。红佛珠乍见海姑娘便觉眼熟,只因曾在一家饭铺与 她有过一段遭遇,而那时因为海姑娘一副男妆打扮,是以一时未能将她认出。
客堂中央,铁逍与宿命郎君对面而立,两人暗自运足 平生功力,四目盯视,大有一触即发之状。
宿命郎君冷冷道:“你似得了一种奇妙的运功击 技。”
铁逍轻慢道:“你似备有一副无形的三头六臂之 躯。”
宿命郎君冷笑道:“咱们委实各有千秋。”
铁逍傲然道:“彼此彼此!”
宿命郎君忽然正色道:“此四门绝世武功确实出奇至 极。”
铁逍道:“此四门武功凑巧注定你必死无疑!” 宿命郎君道:“咱俩不定谁先死?”
铁逍狂笑道:“当今天下武林,早已传颂我之英名, 你虽会使那四门武功,我岂能容得天下出现两个第一!你 准备好死吧!”
宿命郎君怒喝一声: “休得太过轻狂,接招吧!”
刹那间,两条身影飞旋而出,劲气激荡之声大作,生 死拚搏之际,哪里还分辨得出人影身法、招式进退,所能 见到的,无疑只是一片光影,一片旋转如飞嘶啸震天的光 影。
两人缠斗不休,两人斗得疯狂,斗得旁若无人。
其子翁瞧得眼花缭乱,目不接暇。其子翁醉眼朦胧, 心中却是明镜一般,他侧目瞟了史前辈一眼。
史前辈斜倚坐椅,半躺在上面,头坠向一旁,像似睡 熟了的样子,但他的脸色沉如死灰,嘴角边挂着一溜紫黑 的血渍。
其子翁暗自大吃一惊!
史前辈显然已毒性攻心,危在旦夕了。
其子翁心中惊骇震颤,面上依然冷眼观望,不知怎 地,他心头涌起一个强烈的愿望,他要救这小女孩儿。拚 出性命也要救下这女孩!适下,他再顾不得眼前这位一见 如故的老朋友了,他十分清楚,如果史前辈眼下还能说得 出一句话,那么无疑是求他搭救双娇。
说时迟,那时快,其子翁陡地展身跃起,悬空一挫 腰,将双娇揽在腋下,直掠出五丈开外才落足于地。
其子翁去得突然,去得轻灵至极,他足尖一点,三晃 两晃之间,身影已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待得两个生死搏斗中的狂人追出逍遥楼外,四周早没 了其子翁的踪迹。其子翁逃得极轻松,逃得不费吹灰之 力,其子翁这一逃,俨然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铁逍与宿 命郎君若要寻他,只怕比登天还难。因为,这几年里,其 子翁于此方圆数百里之地域内,早已创下些根基了,若要 寻个藏身之地,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说易如反掌,小事 一桩。
铁逍眼看着一片白茫,怒道:“你坏了我的大事!” 宿命郎君冷笑道:“方才于堂中缩手缩脚,却是施展不开适下身边无拘无束,又勿须顾忌误伤他人,不出三招,我定能将你制住。”
铁逍怒喝一声,道:“谅你纵有三头六臂,又已能东 何得了我这十二乘奇功异能!”
两条身影再次展开,正欲扑拢过去。
蓦地,一声轻呼柔似行云流水,娇媚道:“你二人如 若死了,我却也活不成了!”
铁逍闻声浑身一颤,霎时跃出圈外。
宿命郎君身形稍一迟缓,怔在原地呆立不动。 星寒月冷,雪花飘飘。
银晃晃的洁白天地间,赫然立着一具线条娇美轮廓俊秀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