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之美亦壮观
书名:忘不了的风景 作者:施云南 本章字数:5109字 发布时间:2024-08-25

大凡外出旅游之人,恐怕都希望看到绝美之日出吧。听人说,观赏日出有一个小小的诀窍,那就是一定要爬到高高的山峰之上,才能真正感受到日出的壮观。在这种时候,你脚下的山峰将你高高托起,便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陡然之间变得无比高大,竟然好似与那天边的太阳平起平坐一般。可惜,在上海周边,鲜有崇山峻岭,不过,据说看那海上的日出,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啊,于是,在去崇明游玩的时候,我们便专程去海塘边,为的就是想看一次美轮美奂的日出。

不过无奈的是,当我们兴高采烈地凌晨早起,驱车来到寒风飕飕的海堤上看日出的时候,却是天公不作美,那太阳一点也不给面子。眼前所见,是满天弥漫的大雾,而且,这雾霾完全都没有轻盈灵动的感觉,竟然像一层厚厚的幕布一般,将太阳遮得死死的。

从五点一直等到七点,我们终于死了心,看来,我们还真是没有看日出的命啊。大家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车上,带着浓浓的倦意,开始了一天的旅行,这一日,我们又去了崇明其他有名的地方游玩,比如,在东滩湿地看鸟之类的,玩了整整一天之后,疲劳至极,我们便打算回借住的“农家乐”旅社。

又行到那片海塘边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喊:“快看啊,太阳!”这一嗓子极为响亮,把恹恹欲睡的全车人都给吼醒了,于是,我们便都扒着窗户向外张望。

我从未想过,太阳可以如此硕大,如此澄明。它一点都不刺眼,光线柔柔的,那就是一团嫩红,在海平面之上微微颤动。“唯美”,就算是像我这样一个唯美主义者,也不得不赞叹了,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太阳。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啊,我们本来打算看日出的,可是,却竟然意外地看到了日落。司机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马上停下了车,让我们下车观看。于是,一行人便兴冲冲地来到了海塘边上,恣意欣赏。

虽然是傍晚,可是这时的天色居然格外好,天空澄澈湛蓝,那一轮落日,此刻就停在海平面的上方,将原本灰蒙蒙的海水,照得粼光闪闪。“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之前只是听说过这句诗,但是从来都没有真的看见过落日照在水面之上的样子,今天终于看见了,才知道,原来果然如此啊。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现在是傍晚,恐怕谁都难以分辨这天边的太阳,究竟是日出,还是日落吧。不管日出还是日落,都是那样神圣,都是那样庄严,都是那样高贵。日出时候的太阳,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气势,喷薄而出,将一切都渲染得无比辉煌。而这日落时的太阳呢,它处在即将逍遁以前的巅峰状态,正将自己全部的能量全都倾泻而出,又怎能说它不壮烈呢?日出日落,竟然如此神似。

没有人拍照片,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因为被彻底震慑,忘记了拍照片,而对于我来说,我觉得,根本就没有必要拍照片。因为,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壮丽的画面,将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再也无法将它抹去,这记忆,将伴随我一生。照相机,这人类发明的高科技玩意儿,号称能将一切都定格在镜头里,能真实地再现每一个场景,然而,我却觉得,即使真的是这样,它也不能将这日落的壮美,反映出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因为,日出日落,这是大自然的神奇造化之功,一个小小的镜头,又如何能将这澎湃壮阔之景,完完全全地再现呢?

水平线之上,是静穆与辉煌的落日,它用千万支光箭,呼啸着射穿一天的彤云,于是,一天的云便燃烧起来,它们相互推搡着,激荡着。落日的脚下,是波光粼粼的大海,那海水渐渐翻涌起来,被染得红艳艳的,仿佛是被浴血的落日浸染。这是太阳那最后的、带血的激情,只有此时此刻正沐浴在落日之下的人,才能够领受这最后的光明。

看着这太阳在落下前的最后搏杀,我不禁想提问,它究竟是在和谁搏杀呢,为何会将周身上下染得血红?难道是那些云彩?不,不会,云彩根本就不是它的对手。那莫非是大海?也不会,大海也无法与之抗衡。这高高在上的太阳,是谁竟然能有如此巨大的能量,令得它拼尽全力,却最后还是不免折戟沉沙,坠入深深的海平面之下呢?或许,也只有大自然的造化之功了吧。只有无敌的大自然,它用自己的一双无形的妙手,才能将太阳,玩弄于股掌之上。就算再无奈,就算再不舍,它也必须服从大自然的规律,落入无限的轮回。

不知道怎地,看着这一轮血红的落日,我居然想起了古时候的战场,或许,是因为它们都是一样惨烈,一样悲壮的缘故吧。比如,当年英雄末路的项羽,当他在被困垓下的时候,当他与虞姬惜别的时候,他是否看见过落日呢?他是否也曾经在落日中仰天长啸,可是,包围他的却不再是山呼万岁的声音,而是短兵相接的撞击之声。当虞姬用剑割断自己脖子的时候,那喷溅出的鲜血,那鲜红的颜色,是否也像落日之红呢?一场失败结束了一个英雄的时代,血液所泛出的红光使落霞凝成凄美的胭脂。或许,项羽真的曾经在那个时候,醉心地望过一眼落日吧,只可惜,他心中很清楚,属于他的那个英雄的时代已经过去,世界的主宰将会由他人来代替。

斯人人已殁,时光就是这样无情,任何光荣和梦想,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殆尽,而唯有那一轮落日,从古至今,依然是那么鲜红,依然是那样惨烈。

 

自我们下车以来,那太阳就一直在海平面附近徘徊、挣扎,我几乎有一种错觉,它是不是会永远在那里逡巡呢?

“嘿,我们和太阳一样高呢。”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发话了,将我唤醒。我一看,是啊,那落日,现在就在靠近海平面的地方,而我们站在海堤之上,看上去,还真是和落日在同一高度呢。

直到这时,我们才知道,原来,在山顶看日出是一种震撼,在海边看日落也同样会让人振奋。海塘上只有我们几个,没有其他任何人,空气带着海水的微咸,太阳慢慢落下,就像在山顶看日出一样,同样会让人感到,自己站得竟然比太阳还要高啊。

一开始,大家还都随意说着话,吵吵闹闹,嘻嘻哈哈的,可是,渐渐地,都被这种壮阔的景象感动到了,一个个沉默下来,不再言语。就这样,我感到,周围越来越安静,渐渐地,安静地好像连自己的呼吸都能听得到,整个天地间,仿佛没有了其他人,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还有,便是太阳。突然间,除了那种壮阔和豪迈,我竟然渐渐地感受到了一丝太阳的温情,是啊,此时此刻,我已经不再是我了,而太阳也不再是太阳了,我们俩竟然好像是一对旷世的情侣,在这东海边约会。太阳是那么温柔,它不再如中午时那样酷热,那样难以接近,它是那么不舍得离去,在海平线上徘徊,仿佛是在与我约定下一个见面的佳期。我情不自禁地给了太阳一个飞吻,于是,太阳也羞涩了,它的脸蛋涨得更加红了,它顺手抓过一片天上的云彩来遮挡,却把云彩也都染得绯红。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这样奇妙的想法,或许是因为太喜欢那句“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的宋词吧,于是,一时间,竟然让落日,想象成了伊人。

红云纵横,横跨天际,天色却越来越暗了,我知道,太阳,也到了它最后的时刻了。我回头看看身后,暮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深重起来了,大地一片苍茫,远处的小屋变得黑沉沉的。

然而,或许是刚才被落日的温情感染了,此时的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悲凉感。因为,我知道,太阳,就算是它在今天落下了,明天,它也依然会照样升起的。诚然,太阳落下后,将会是长久的黑夜,黑暗,将笼罩着大地,可是,太阳却并没有真正消亡啊,它只是躲在了暗处,我们看不见它,如此而已。更何况,不是还有月亮吗,那月亮本不会发光,它只是反射太阳的光芒而已。由此可见,太阳并没有弃我们而去,太阳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它时时刻刻都用它的光芒,抚慰着我们的心灵。

就好像人生一样,人生也不会永远一帆风顺的,也会有处于低谷的时候,太阳只是暂时落山,而人生,也不会是永远处在低谷的,只要继续努力,勇敢拼杀,就终有重新站起来的一天。是的,只要人的生命还不曾终结,就会像太阳一样,终有重新升起的一日。

就在我思索的时候,那太阳终于隐没在海平面之下了,是啊,它在和我吻别之后,终于恋恋不舍地去了它歇息的地方。然而,此时我竟然还尚不感到天色特别昏暗,或许,这就是太阳的力量吧,即使是它已经落山了,还是会有残留的光芒,留在世间,喔,不,或许,应该说,是留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头。

海面上恢复了沉寂,那令人目眩的粼光也终于退去了,微风吹过,荡起了层层涟漪,只可惜,太阳落下之后,那大海也将刚才穿着的那条玛瑙色的红裙子褪下了,大海,恢复了暗灰色的样子,不再熠熠生辉了。

再抬头看看天空,西天的最后一抹晚霞也已经融入了冥冥的暮色之中。天色,真的是暗下来了啊,再次回望远处的小屋,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轮廓了,我叹了一口气,天黑了,暮色渐浓,大地陷入了一片混沌迷茫之中。

“好了,上车吧,时间很晚了。”我又听见有人说话,回头一看,原来是司机师傅正在招呼我们呢。大家重新又坐回到车上,小车发动,驶入了夜色中。

车上,许久都没有人说话,恐怕,大家还沉浸在欣赏落日的震撼之中吧。都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看来,真的是这样呢,本来,我们是为了看日出而来到海塘边的,可是,却没有看成,无意中在傍晚再次经过这里,却看见了无与伦比的美丽落日。

 

一路沉静,所有人都陷入了冥想之中,肯定是在回忆刚才看到的盛景吧,或许,这一回味,会回味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很可能是一辈子啊。

趁着大家都不说话,我也重新陷入了思索。我不禁想起,古往今来,有不少描写太阳的诗句,可是,绝大部分都是描写朝阳和落日。这是为什么呢?仔细想想,这倒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当太阳横亘空中的时候,光芒刺眼,久视足以让人目盲,还有谁敢正视它啊。而只有那朝阳和落日,不仅光线柔和,而且美轮美奂。

不过,落日和朝阳还是有所不同的吧,描写朝阳的诗句,总是特别有气势,朝气蓬勃的,而描写落日呢,却总是有些消极、悲观的感觉。

比如说,“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这是在江边欣赏江南美景的秀丽;“白日地中出,黄河天外来”,那又是在黄河岸边遥望壮丽的河山;“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这又何等光辉灿烂,尽显太阳的王者风范;“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这又是洞悉世事的睿智……

然而,再看看落日呢,形容它的诗句,却又有了无限的伤感。

比如,落日总是和游子联系在一起,似乎只有落日,才能将游子的悲凉心情反映出来吧。“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读着这一句句诗文,我可以想象,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子,在落日之下,眺望家乡的情景,落日,自然是在遥远的天边,只可惜,那遥远的落日却可以在眼前呈现,而家乡呢,却迢迢不可望,这是怎样的凄凉心情啊。

当然,描写夕阳的句子,也有豪迈的,但是,和朝阳不同,那不能算是真正的豪迈,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种悲凉苍劲的感觉。比如说“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青山苍茫,长江滚滚,千古英雄人物,都被浪淘尽,是非成败全都成空,这是何等悲壮苍凉啊。还有那“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想想那旧时奢华豪门,皆成往事,只剩下了荒凉一片,怎能不让人生出一阵凄凉的心情呢。

我就奇怪了,为什么人们看待朝阳和夕阳的时候,会有如此不同的感受呢?或许,这还是和每个人的心境有关吧,处于逆境中的人,看见即将沉没的落日,总会有一些伤感吧。不过,今天亲眼看见落日的壮美之后,我就想,朝阳自然壮丽,可是,夕阳也一样壮观啊,即使我自己也是一个面临困境的人,我想我也不会因为看见落日而心生惆怅的。正相反,那漫天的红霞,绚烂的落日,会给我无穷的力量,让我忘却困厄,冲出困境。因为,我知道,既然看见了落日,那么,距离日出,还会远吗?

终于回到了旅社,吃饭的时候,众人谈起了刚才所见,都是一片感慨。大家都表示,如果下次有机会的话,他们还会抽时间,看看日落的。

有人说:“以前一直都以为,日出才是最美的,想不到,日落也很美啊。只是,我刚才忘记拍照片了。”

这话一说,提醒了大家,果然,就和我刚才想的一样,所有人都被深深震撼,齐齐地向那落日行注目礼,所以,大家都忘记了拍照留念。

我笑着想:这些人本来都是痴迷看日出的啊,怎么一下子,居然都变成了落日的“粉丝”了呢?

是的,看日出固然好处诸多,可是,欣赏日落也是美不胜收的啊。最起码,像我这样的大懒虫,时常日上三竿都依然高卧不起,哪里会有机会能够看到日出呢?倒是日落,只要天气合适,在差不多的时间点开始等待,就总会等到它的。

不过,不管是日出还是日落,都是为有情趣之人准备的,如果是个不解风情之人,就算是有最美的太阳放在他的面前,他也会不闻不问的。所以说,无论你看或者不看,太阳就在那里,日出日落,万古不竭,关键,就看你是否有欣赏它之心了。

我又想起了那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句诗,美则美矣,只是,太过悲凉。所以,要是给这句诗改两个字,或许会更加完美的,就改成“夕阳无限好,哪怕近黄昏?”既然明天就会升起,那么又为何要悲叹今日的沉沦呢?

这样想来,把日落当日出来看,还真是不错呢。日出,的确很美,而日落呢,也很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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