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一章 闲人生波并搅水,隐者献方可有劳
书名:汴梁六友 作者:望月生寒 本章字数:10666字 发布时间:2024-08-12

拟《麦秀两歧》词曰:

抚卷微惭行,更厌秋心弊。武骨存,文无计,百唤有何力。药歧千金知少益,感今怀昔。

剑俊怨门有道等闲迟。远相传人望南芒种时。吾独旁观古方迹,翻然身匿

且说四友挺身巴着头望去,身形确实像魏寻欢,眼好的认了出来好奇欣喜,对顾有疑,“他怎么来这了?”小牛说句去看,早挤向外边。李长庆看几人要离,犹豫片许,知魏寻欢性子未必肯来这端,忍不住问陈有己,“你们山南剑派有个叫魏寻欢的吗?”“不曾听说,姓魏人家也似是没有,怎么?”李长庆听答复便起身称见故友请辞,叫二随且坐。

那块白岩生在场外树旁,周遭人少,小牛绕了那头,轻步攀上,移到魏寻欢身后便捂了他眼。魏寻欢方正起身子举一葫芦待饮,不知何人捣乱,厌烦挣了甩开,回身见小牛那白牙黑脸,噗嗤一声,“诶,你?”几月离别,小牛正问由故,后边人陆续跟来,魏寻欢又甩了脸色,“干你鸟事?”而后四友嘻哈称巧罢疑惑盘问。

魏寻欢轻笑闭唇,要打哈欠,便止不住发出咯咯笑声道:“还想问你们一群游汉,汴京城不够你们玩的?我在长安瞎混,见它荒芜没甚精彩,听了这边比武来溜达,凑热闹。你们就四个吗?不是,你们大老远跑来干嘛?”李长庆道:“就四个,当差的当然来不了。”便称来探原版千金方虚实。

“你也听说了吧?”几友闲话叙着见闻,魏寻欢收了笑,心不在焉嗯了两声,便又无话。李长庆笑着敲敲他那剑鞘,要挑他舌头:“刚才我还想你也用剑,恁巧在这,以为你就是山南剑派门人呢。”魏寻欢望眼场中仍在比试,嫌道:“这破剑派,我要真是,立马退出。功夫是不错,多好一剑派,我还想看要不要人呢,随着混进听一两个弟子说他们就是在此劳力混食。一打听,又像名门,又像混黑的,说是商户,又似地主。”

“不加他们,就是山大王,寻欢哥哥,你上山时候没拦着要钱?”“要过,我天黑等他们收摊摸上来的。”种志恒听此一笑:“何必这般刨根不堪,寻欢兄还真会钻空,嗯!找这地方看台上也很清楚啊。”“那么多人,我能站哪?”这几人久别重逢,打听最近事宜,闹了会儿魏寻欢打个哈欠累了,就地箕坐。他们也都无心看,便围坐一起。

魏寻欢呼气先是开口问几人:“那你们不是来看打架的?找什么千金方,还原版?我知道,不是说文宗藏着呢吗?”李长庆回答:“应该没有,剑派道宗掌门是我旧相识,他说了没有的。”“啊?你居然认识道宗掌门?也是。可他说没有就没有?听说武宗因为这个找文宗晦气的?”

种志恒与他解释:“道宗是主家,应该了解……”石时务后插道:“他们不是因为这,他们抢地盘来着,前两天还闹了,狗日嘞。嘻嘻,真巧这也能碰到,有缘千里……”魏寻欢给个冷眼,撇开他搭肩的手,“不一路。我就凑来看看,随便。五天?等打完就走。”他咕嘟喝了两口,“你们呢?”

李长庆叹道:“哎,我们是有令在身,不过倒没什么,兴许再多耽搁两天?”魏寻欢纳闷什么命令,几人便言官家借李长庆家世名气,往江湖先暗探一番。他听着惊中带喜,看向李长庆张嘴吐舌道,“行啊,还得是长庆公子,有这丹书铁券还怕个什么?”转而又嗔,“那你们怎么不早说!”后变作羞愧脸。众人盯着他神态异色频出,略微奇怪。

魏寻欢架不住四个询问,吞吐开口:“好了,我给你们说罢。这个原版千金方传言,应该算是我先放出去的吧?”撇眼众人针扎的目光,“我,没事干,就想着……其实也是从别人那听说过,汴京一家药掌柜提的,然后……就随便来看看,好像就这样,也没啥吧。嘻嘻。”几友心里如泼冷水凉一半,之前算不清内里,难定去留。但看魏寻欢神态语气,敢情真是这王八蛋造谣瞎搅和,让他们跑了千来里地。几友缓过神,小牛问何由传言,种志恒问怎么传言,石时务干脆扑倒骂道:“你害老子一路颠簸瘦三五斤,完了还装冷屁股说不一路,结果坑都是你在前面挖的!”“你一天不就胖回去了?”

李长庆无奈着提扇分开,指着问他:“你究竟搞的什么鬼?”魏寻欢起身看到不太善的眼神,又是无谓,“没什么啊,碰个算卦的说我是短命相,可我当然不信命。且听汴京一药房说了延年益寿方,于是就来问方延寿,也是闲来长安走走,听说终南山有孙思邈旧闻,就道是谁拿着呢。”“延年益寿?你觉得我信?”

“你爱信不信!一个破方子,人生嘛,修道长生,采药补气,我这习武修行的……”“天呀!你这也叫不信?”几人听他所为叹气摇头,种志恒复问:“可你做了哪些勾当?一个人怎么传成今日样子?整个山头,临近州县,更远都被你牵扯进来啦!”

魏寻欢赌气道:“我造了谣,但没具体到谁身上啊,他们不是为了争地盘吗?最开始只给那些瓦子的说千金方或许在终南,随口编撰了几个趣事,给他们当谈资。后来不受控变了样,怎么那么多人想看,我也不知道,你们不能怪我呀。”李长庆听罢望他故作委屈起来,不禁苦笑:“这些占卜方士、传话本编小说的真该死……”见他似是不生气,魏寻欢又嘻嘻道:“死不得,若真似假,世界因此引人探究好玩了呢。”

却听这会儿台边哗变,一伙人忙围上去,料是打出重伤,武宗先得一场。小牛撇眼,忧心噘嘴道:“寻欢哥哥,你好像办了件可不好的事。”魏寻欢听小牛责怪意思,哼声道:“嘁,你个破孩儿懂什么,什么叫不好的事?我一不求名,二不求利,就想看眼原版千金方还不行?不传谣生事搞大了,都没人在意。茫茫江湖,从哪弄去?他们藏私不众,还赖我了?这文武两宗比斗,他们自己没猫腻?再说了,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只是提了一个观点。好比前段日子,见瓦子里都谈关公战秦琼,实际上他们两个根本比不了,一个三分,一个隋唐,可喜欢这两位人物的为证实而大打出手。他毫不在意,诶,那关公有什么好喜欢的?便有人骂了,用得着你喜欢?关二爷不比你强?他一支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就有万夫不当之勇,谁能抵挡他?你能抵挡么!你能拿得动吗?两手捏拳,像他能拿动,再世关云长一样。人家关羽忠肝义胆,有点傲气自伐自矜就罢了,你在那又呼又喝,穿的跟过关斩将似的,你嘚瑟啥呀?说着前人功劳,耍自己威风。然后,呵,秦琼一方的只好搬出自己的门神。接着就开始厚古薄今,说关羽在汉末,秦琼在隋唐。这算人的好胜心、求知欲、闲的,我势单力薄,只是利用大家的争议衡量一下结果,不能全怪我吧?想辩个分明,比个高低,可偏全是以偏概全,那就没必要分了,直接动嘴动手好了啊,随你们闹,我正好看戏。”

种志恒听他自述撇个干净插道:“可毕竟还是你作孽啊,胜寒在肯定又要说你!要不姑且一起收拾下吧,我们怎么想个法子让局势缓一缓呢?毕竟寻欢兄这家伙真引来那么多人呢。”魏寻欢想到晋胜寒笑道:“他也配说我?作妖造孽吸引人很简单,我还偏就作了。黄河九转玉关到壶口恁地辛苦,这一泻千里的泼天流量,没有原版千金方问世,谁也别想止住咯。”“什么意思,已成洪水猛兽,你弄这谣言还感觉挺好?”“消息闭塞呀,谣言比剑趁手。和那些树立名声的隐士一样,这是我自己的终南捷径。中性的消息,被人恶化了。谣言被相信,又不知叫什么人传成这样。我不清楚下落,但如果都这么相信,兴许原版千金方就是真有呢。”魏寻欢嘴角微微扬,言语连珠,似乎自得一般。“哎呀,没有就没有,人家因为门派内事有些争吵,你疑心什么?”“说得比唱得好!给我个不怀疑种种的理由?要是市坊间的千金方就还是千金方,费心来这人人拉屎的地儿?哎呀,别管了,随便他们吧。我看武宗声势大,实力也不小呀,人多势众,兵多将广,就这一点,其他不好使。你们觉得呢?文宗风口浪尖输定了,被泼脏水洗不脱也活该。不因名立,则不因名废。”

李长庆听他说此种种,嫌着拍他大腿叫道:“你个混球从哪学的?”“汴京瓦舍听书,事后突发奇想现学现用咯。”

石时务旁听着一直没言语,这会儿上下打量,直勾勾盯着魏寻欢,还不住点头,眼里带着欣赏。后者被小眼神盯着难受,想骂想问,又觉得他憨厚滑稽便侧目冷然道:“莫以桃花打量剑客!”而后自己也忍不住同之大笑。“你干嘛啊?哈哈,哎呦。”石时务方道:“听完你说的,我觉得可以回去创拜情教了。你也加入吧?真的,请你做护法大参谋。”言语迫切,魏寻欢问拜情教什么说法,笑骂一声“滚吧你!拜你娘的教。”“你娘的教!这世上男人爱女人,女人爱男人,趁着这不变的道理,你跟我混很有前途的!”“正因如此,所以才没意思啊,做拉皮条乱牵线的牙人?你要创比枪磨镜教,我姑且觉得新奇少见,还能考虑。”石时务惊骇又再次上下打量他,挨着他坐的屁股默默移开两个身位。“别误会,我就打个比方,你、你再挪?”两个闹在一处。

李长庆看他们玩闹,无心摇扇,戳着头发,理着前后,只好问种志恒,“真是他搞鬼?啧!那这怎么是好?如何和有己兄解释,瞒着?如何回去向汴京那边解释呀?”“反正已经如此了,这孩子……等剑派平息了或许总会澄清吧?别提。魏!你个杀千刀的,替你瞒啦。怎么?不是吗?让人剑派知道你先起的头,可不杀千刀?”

魏寻欢借着小牛使绊,压在石时务身上,慌起身凑近道:“瞒什么?就是你们喜欢瞒!你们怎么不早说得官家命令来的?不来了,不闹了,下次。”“也算密令,不好说呀。”

“所以呀!所以应该怪你们才对。”李长庆咬着下唇,恨恨道:“几月不见,你脸皮越发厚了。”“狗日嘞,几百斤压我身上。”

“不不,你们说四月初就到了,记得那会儿刚传开来,人往这边赶。你们直接说明来历,最好向京兆府传达密令,那整个终南山不就齐心帮忙了,山南剑派还顾他们这点私事?也就没人瞎传千金方在文宗藏着了,他们也不敢藏呀,献方领功不是更好?”“嘶,你这,这……”

李长庆再耐不住火热,银扇呼呼生风。种志恒苦笑安抚:“不无道理,不无道理。”“呸!歪理!真是乌龙闹一场,借风使船还翻了,名声威严怎么顾得住?”

魏寻欢试着道:“长庆哥哥静一静嘛。既如此想平息,我有主意。”李长庆没好气看着他,只听续道,“虚名假利虽说误事,但是只要使劲想法子转成实的,那就一切迎刃而解了。呃,道家、兵法有云无中生有,刑法有云莫须有,儒家有我欲仁斯仁至矣,就是‘我说我是好人我就是好人’,还有人讲我思故我有,人有多大……”“滚啊,我打你!”

种志恒思量着:“你还想继续顺藤摸瓜?没长出来的瓜秧子,摸得着吗?谣言止于智者,等消停好了。”“止于智者但未必完全止得住波动人心呀,除非顺大家心意变真乎奇真。反正已经有了,长庆搬出官家命令就能呼来更多人重视找找,敢想敢干,不管有无也都认了。现下山南剑派已经被搞得不消停,指望他们给结果?长庆公子你就说吧,说出来更好。那不然呢?要么四处辟谣去,岂不让谣言变相接着传咯?什么时候能消停?万一又在个什么河北刀派闹出篓子,人家真传出了原版千金方。那官家就要问罪,你们李家办的什么事?不是查明是谣言……”

魏寻欢说这道那,似乎只恐不乱。种志恒摇头道:“以小见大,要虚中求实如何使得,真拿他没办法。”李长庆被少见搅得心烦意乱,“那我先去和道宗有己商议下?可这就代表原版千金方真存在了呀。嗯!哎,不说的局面已经如此了,那就说吧!不过晚上再提吧!准备些酒菜招待人家。比武也没什么,不想了。可你是这般费心想看原版千金方吗,那有什么好看的?”然后见魏寻欢还是坐在那嘟嘴嬉笑,怡然晃悠头脑,忍不住伸长手臂揪他耳朵:“你呀!就该把你推出去。午后休息罢去玩吗?”“杀了我都没用呀。”几友人撇了这些谈近况生活,拉魏寻欢入伙吃住。

而后李长庆引荐魏于陈有己,提了晚宴,午后几友又去山前临市逛逛。比武和山前热闹,本就一批换一批,没个干涉。首日武宗势头很足,拳脚、混战胜了两场,战况大概是这个赢了,那个险胜,输给文宗精锐两小次,伤势有轻重,人员便更换。

至晚间歇息,李长庆席间与陈有己诉说密令,称要放出,或可调和剑派争执。后者本就想官家插手,欣然同意,只是又突然提醒既不想失了官家脸面,不妨且在山南剑派内相传,若再寻不到也好息事宁人。李长庆恍然成是,陈有己便连夜告知文武两宗。

但没有用,第二天终南周遭很快传遍长庆公子之行,山南派更是奉其为座上宾。虽暂且罢斗,却也没了踪影,午间才设了两桌鸡鸭案酒带着冰饮点心,请长庆公子到什锦堂一叙。

寒暄落坐,吃了几巡。陈去歧略显开怀,执杯相敬,未曾远迎,而后便言:“只是不曾想这药方传言竟惹得汴京官家耳里去了,还派来几位好汉暗访。我们山南剑派三宗本是没有的,有己与公子交好,早已细细谈了。真不晓得哪里无赖乱嚼舌头,甚至最后怪到我头上。一本医书,搞得我们派内也惶恐相疑,有了隔隙。既是机关秘辛,这会儿有幸长庆公子肯向我们江湖草莽道出,我们自当暂置比试,全力相助,也与来访的各路好汉一个解释。周遭人士纷纷聚众上山,难免纷乱,也好让早日散去。要能把那造谣的查出来,定让他……”李长庆忙道,“我仅是个江湖行商,受命来看,诸位名门好汉信得过我所言不虚,就承蒙厚爱了。只是毕竟事也不大,知了真伪……”

那端石时务攀在只顾蹭食的魏寻欢肩上,探头冲主桌插道:“还不大!这可不是知道千金方有无就能结束的。陈先生真是慧眼知时务,心灵晓得哪个狗日嘞混蛋玩意闲得发慌,敢在你们地盘犯太岁?不管千金方有无,自当尽力,但可得把耷拉舌头的狗材揪出来,示众严惩一番!别看这种人传言生事,没准实际上是个阴险的闷棍很不好找呢。寻欢兄弟,你说是也不是?”魏寻欢正欣喜吃喝被他猛拍,笑着瞪他一眼,性敏碍着人多,温声轻语应和道:“是!他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窝囊废嘛,编个话儿就当真了,骂得好!”“哈哈,有种大声点,你再骂狠点!”

旁边种、牛两个帮腔道:“比狗还护食。”“八成还是个偷摸乱窥的夜猫子!”桌上有剑派门人听了也附上,“用关中话说,他就是个胆小如鼠的瓜怂。”

道宗陈有己听身后满嘴秽语,自家的也起哄,反是起身侧目嫌道:“几位且饶口舌,何必如此呢?难不成知道下落一二?倒是能不能找到千金方才是实在。另外两位长辈,这边有官家密令,你们两宗门是不是要罢斗呢?黄师叔。”陈去歧先厌道:“我刚不都说了,肯定先以大局为主。”黄门直后边缓缓接道:“便是你答应,外边开盘赌定的人也未必肯呢。”

陈去歧脸色一沉,“那些烂赌泼皮什么想法,你也要照顾了?”“久闻长庆公子经商名声江湖市井,可是原版千金方密令是公子和有己这孩子商量好了,想调解我们两个老头子吗?”

陈去歧持杯砸桌:“哼!你就没安好心眼。人家长庆公子,有必要掺和我们的事?但还是提出了。昨夜才传消息,密令我们剑派,结果今天终南内外全都知道了,又招来苍蝇在我们文宗嗡嗡不停。”“黄师叔,莫太过分了吧?昨天长庆与我商议,还是我说不妨密令我们派内帮忙,不必宣扬。”听此黄门直不气反笑,盯向陈有己,严声道:“哈哈,我知道你们都疑心我要挑起事端,可我偏说我从头到尾行正坐直。告诉你们,我还不至于拿传言生事!”

陈有己与他相视,叹道:“那兴许是你底下人没管好。”而后几人面面相觑,思量这昨日密令,又是谁向外瞎传的,是谁想把他的意愿传给大众纷纭?另一桌,石、种二人凑近打量魏寻欢,引得这桌剑派管事也好奇看几友行为。

魏寻欢被紧张兮兮压得难受,旋即起身道:“是我!全都是我一手筹划的。”声音仍不大,但这一声响吸引住在座众人。见他是李长庆友人,陈去歧耐心问道:“小兄弟为什么要这么做?”魏寻欢被问住不知如何回答,手足无措:“对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饭能吃,话不能乱说,我还站起来承认,为什么?可能想干就干了?大家都知道更好,可能是吧。哎呀我……”便自顾自的坐下了。众人见他面色稚嫩,言行轻佻反常,目不视人,口齿怕生身子好动,便不以为意,只道是个顽童的插科打诨。黄门直也是叫道:“小兄弟且用饭食吧。”“呃,嗯。”魏寻欢早夹着大块肉对他尴尬一笑,李长庆忙与大家拱手示歉。

只是经这么一插,又似是没了话头,不知从何吵起了。李长庆起身要走:“诸位要不这样,有劳山南三宗设宴,江湖人也就别太毕恭毕敬了。千金方之事,果真一时谣言也没什么。我算不得天使,无非派我这闲人来看看,也未正式吩咐细末,微微挂怀,肯于我方便,也就多谢诸位了。剑派既有旁事,我们也不便再听,且去了?”要走也拉不住,李长庆与众人行礼会意,且先离席。

魏寻欢不想走,嘟囔“大大方方有什么不便听的”,又拉不动,一伙便把他丢这了。他故作平常,虽说吃倒南山不谢土,却又是个细心惜物的主,脆骨咽了,连筋的肉也要细细啃嚼。山南剑派众人皆不动声色看着他,听吃喝咂嘴终是耐不住了。陈有己起身临近,指下周遭道,“魏兄弟,我们有些内事要谈,就等你离席呢。”“不让听呀?那你们怎么不早说呢?”“直接撵又怕你不乐意。”“嗯,这倒是,可不还是要撵我?”

陈有己受不住这般细磨,声称下次,拿些酒饼递他揣了,目送一个大方且腼腆的背影出门。行走出来,一径张口,魏寻欢被几友揪住前行,“不还是要出来?干嘛扫自己的兴?没点眼力见!”“我会意了,就想故意那么做。”

“这次总不会是你了吧?”“我说是我筹划的,他们不信呀!”“真是你?”“又是你?”“哎啊!昨夜现在,我一直跟你们一起的呀。”李长庆伸腰道:“罢了,这下如你愿了?已告知他们剑派了,好像有人并不想停,哎,任它去吧。大不了从春捱到夏,生米晒也能晒成熟饭了。”遂回了寓所。

让两宗停手没能如愿,已经没人以为原版千金方被文宗藏着了,但武宗门人皆宣称,现打擂之举已与文宗千金方有无毫不相干,什么方子对剑派烂账也无用处,正好借此比到底。于是两宗在比武台下暗里较劲,只是停了两三日调整,仍依先前许诺继续。

却说这次,许是有人听得消息不服武宗蛮横,或是文宗向外界请人,不少山人隐者赶来助阵。武宗一众身份本是繁杂,江湖门人、旁的势力见文宗苛刻,不给他们后路,这会儿哪肯示弱,亦是呼朋唤友。

且说其中便有挑担爬山的歪道士、苦修内劲的野和尚替文宗拿下第三场脚力,震了士气。到第四场较量仍复如前,午后烈阳少云,山里有了暑气。待日头落一些,迟迟开场。文宗一外客与武宗门人较量枪棒,那圈子内,一场鏖战逢着对手,几十合来,煞是精彩。龙穿凤掠,青蟒乱舞黄虬迎,正是苦争高下不肯休,遮挡翻腾凭蒸汗。

两个正施强逞威,台下沸沸扬扬,却见一人也拎根哨棒,似欲叫停,浑然不顾,轻轻跳上台,径直走在二人中央。这两个见着罢手,看清来人却是个不大少年郎,饶是奇怪。这少年郎冲台底下叫道:“不必打了,尔等不是找原版千金方吗?我有消息!坐的那么多,掌门何在?管事的?”听此言,众客纷纭言语,来撵人的主持一时愣了回望台下。

台上二人斗得正酣被小子打断,听了千金方便有气,武宗门人叫道:“你个小崽子,捣什么乱?滚!大人呢?边儿玩去。”便要举棒作势撵他。那少年提起自己哨棒,直接打落那人手里家伙。武宗那人许是力道松弛,脱手无光,便争抢过来,要提起这少年教训。却反被用棒子准准地被敲了指骨,戳在脑门。武宗这人怒极,重拾起棍子要与他较量,交合之际,连有几人奔来拉开问话。

那端汴京一行看此变故,魏寻欢眼神闪烁,轻笑道:“不是没有,时候未到。藏龙啊,卧虎啊,这不就亮相了?”众人白眼而侧,只是种志恒盯着台上人,煞是惊讶,“他是……”“你认识?”“似乎同族弟兄,一块侍奉叔父待过的。”见几人涌上台,便连忙赶去,相关的跟上。留下小牛陪着不想动的魏寻欢。“上台?这辈子都不上台。”

四方台一阵闹腾,武宗这人几招不敌,被拉住了,气急败坏。那少年郎见似是掌门人物、门派骨干一众簇拥围上,反故意讥讽嚷道:“听闻你们山南剑派比武有会,怎料不过尔尔。有点雷声,我还当你们一群人聚伙能把天捅个窟窿呢!所以不安心谋事,在江湖闹个什么呀?”三宗掌门青了脸,令台上门人消停。

种志恒上前叫道:“世衡!”这少年听了,见来人欣然纳头便拜,“久日不见,有礼!兄长不是上京科考,何以在此?”种志恒简单介绍,正是族内胞弟唤作种世衡,年方十五,轻财好侠,气节慷慨。便带着一丝关切凑近,轻推了一下种世衡的肩膀:“我还问你呢,不在家待,跑这搅场?”种世衡语气微重答道:“身子已长,听闻南山有剑派比武,特来拜谒学艺,讨教一二。”

陈有己上前施礼问道:“小兄弟功夫不赖,直接揽停,我们剑派哪有这殊荣?方才是说有千金方消息?”“嗯!鄙人叔父,你们识得的,尊讳种放,就在他那有着一本。这两天听了南山动静乱糟,差遣我来传话。据说和文宗陈掌门闲谈过?”陈去歧神色没什么高兴,瞟了眼黄门直,答道:“便是我了,有劳明逸贤弟心思,少侠便请与江湖众客传方示众吧。”

种世衡弄着哨棒,上前两步,“千金可赠,典藏书籍,你们说给就给?好大的架子!我叔父现今正在守孝,很是不便插手。碰巧我听了你们比试,先去叨扰拜访了一番,又听官家要寻,料是大事,你们剑派倒如此轻慢。昨日我领命急急赶来,方才赶到台下,问东求西没人在意招呼,这会儿张口就要?”

黄门直冷硬丢话道:“爱给不给!二宗较量,轮不得你个小子置喙就能叫停,下去吧!有己与他们相熟,权且招待。”便挥袖离去不逢迎。文宗见状冲台上门人叫道:“继续!”对生起源头却无关文宗紧要的千金方也没了兴趣。种世衡见状惊愕,这般出头竟无人搭理,“诶?你们剑派……”便被道宗、种志恒拉往台下去了,台上如旧。

一干人围拢与他道个不甚清楚,种世衡听了剑派事宜始末,烦道:“这有何难?不想让?就该官家立严令处置你们无谓喧闹!那原版千金方本就成不了你们较劲的借口,还说是名门大派,真是丢风采……”陈有己忙打断道:“一人放下当然简单,名门哪比得了隐士自在。已派人去了京兆了,这端你们不必管。既是种先生肯献方,几位受令来的,又恰是旧识。长庆公子,你们便去求方吧,这里草莽我且斡旋。”遂这一众商议罢便离了四方台,赶去东边大儒种放归隐处。

魏寻欢亦是随之在后,脚下轻盈又慢悠,小牛看他样子也开心道:“寻欢哥哥,好像真有呀!”“刚说种放手抄原版,也不知真假呢。看看再说吧。”“闹了那么久,那个高人怎么不早点拿出来?”“鬼知道,官家密令一出,就要献上了,随便他们心思。不肯示人是吧?法不传六耳是吧?相传轮换不顾我,就见识下江湖芸芸的威力吧!这不有了?若还不给老子看,我就……”于是哼笑一声,拉着小牛跟上前去。

话这种放,字明逸,本是洛阳人。七岁能文,曾得陈抟传先天图得道,精于易学,不应科举。父亡故便与母结庐终南豹林谷一峰,教书为业。去年其母亡故,正是守孝时候。

种世衡和种志恒为洛阳族亲,前者早年迁居京兆,后者一家更是久在伊川。字辈微动,族亲未断,二人曾相会认亲,又同在种放处研习一阵。种志恒不料此行终南,竟还要去叨扰这一族叔,便与同姓兄弟领着汴京众友,兜兜转转从山南剑派往东而去,下谷觅行,上岭通幽,一路快慢。

魏寻欢脚力不差,又催得紧,众人第二日晚便到临近,不着村店野人家,天色晦暗难行,树上草间对付着歇了。天蒙蒙亮便复登一翠嶂秀峰,称作东蒙。光景愈发远离人境,自然脱尘,仅约五六里,便见某山坳结一草庐,看那去处:

朝霞正彩,东方泛红。千丛参古柏,万节撑玉竹。万节玉竹,舒舒中空藏露水;千丛古柏,离离浅壑含清烟。庐前瓦瓶羽扇,不顾石径苔痕翠。窗边瑶草琪花,遗收书卷墨迹洇。未闻隐者琴声鹤唳,听鸣收蛋鸡鸭藏窝。山峰有流,鸡一声破晓;草庐居客,鸭戏水有歌。

魏寻欢脚匆匆走在前头,此处天造设景,只是那端鼓了个坟头,却反是精湛考究。他看了周遭新奇,见没篱笆设门,在草房外头先翻翻卷书是些经训,后跑到窝旁捡一新鲜的鸡蛋磕了,便生吞下去,四处寻摸顽耍。后边人走到草庐,种志恒微微怪道:“我叔父正守孝,不见荤腥,恭谨些。不过好像未醒,天也亮了,世衡,去叫吧?”

胯在矮竹椅作马的魏寻欢这会却道:“嬎不少呢,坏了磕了,岂不浪费?不急,让人睡吧,美梦中神仙也不可打扰!”石时务嫌道,“你跑得最快,不想看方子了?”前者指了指自己又是打哈欠的嘴巴。“你饿啦?”石时务嘻笑着,不知把什么丢他嘴里。魏寻欢困顿泛泪,吐了出来,懒得计较。

种世衡环顾门前院子,听了他们言语便道,“没错,美梦神仙不可打扰!叔父师从希夷先生黄白道法,也教过我们蛰龙睡丹功,据说希夷先生曾经一睡一百天呢!不过这几日有事应该不会睡沉。长庆公子,不急还是等叔叔醒吧。诸位要不且帮衬拾掇一番,好歹顾及下周道。”众人点头动身,魏寻欢轻笑嘲道:“呵,那可真叫人羡慕。”种志恒凑近道:“我不得要领,要不让我叔父教教你?”后者沉闷摇摇头。

“把那书且晒下,我去喂鸡。”这边开始要忙,却听得吱呀声响,门里步出位中年宽袍先生道:“不必作假,我早醒了。”两位姓种后生正前施了一礼,出门这先生山骨松肌,但见:

竹簪正髻绾,孝服浑不染。朴质道似成,垂目神若满。貌相太虚离,心仪阴阳坎。山来彩云生,水往芒鞋缓。

李长庆随众见此微微行礼,示歉仓促,便直道拜谒来意。种放微微问候种志恒近况,便对众言道:“我本守孝丧期,清淡来往,难免子弟来捣,听得一二,也生唏嘘。近日又闻官家密遣公子暗访千金方之有无。哎!去年母丧之事,也幸官家下令京兆府赐钱尽孝。我既曾手抄千金方药稿保留,应是少见未流传之古版,正好赠给公子回去交差,以作答恩,另请公子向上层层转达谢意。”众人听罢心喜不已,种志恒代汴京众谢过。

“不过且先待我早诵经文,食饮罢再相谈。”而后吩咐种世衡去生火煮些饭来,称有几日辟谷未食了,便端重肃穆去往那边墓旁。魏寻欢见人离去便忍笑与石、牛二人道:“我还想他风采内敛,身在神离,敢情是快饿晕了。”后几人开灶,仅有清淡素食。

早饭毕,仅让两种同李长庆入内相谈,旁人守在外边等候。谈了甚久,李长庆只身而出,“他们要再侃侃家常,又得会儿,我们权且歇息一二再行吧!”魏寻欢上前打量,嘻嘻问道:“长庆哥哥,原版千金方呢?”

“哎!翻找许久,许是岁久虫蛀,另听得种先生母亲生前曾责备他隐居还要聚徒讲学做文章,便把墨宝全烧了,兴许遗失不存。”小牛见他摇头叹气便沮丧道:“那不又白跑了?”魏寻欢则紧盯着李长庆,后者摊手道:“不信你搜吧。诶,你真搜啊?”他撇开不规矩的手,便笑着从怀里取出本泛黄残破的旧书来。几人好奇围上,魏寻欢见他取笑,“让我看看。”轻拍两下要拿来一观。

李长庆气道:“江湖各路正找,让你闹恁大动静,我都还没看呢。松开!不要啦!”魏寻欢早已抢着揪住书一端,不顾拍打道:“听话!让我看看!一会儿看完就给你,好哥哥!”使着力气全然不顾,李长庆恐再有破损,便先松了手。

魏寻欢拿到手看了眼封面上写着“备急千金要方华山陈抟注疏洛阳种放手抄本”,笑道:“嘁,那么老长。”身形躲闪上手的几人,李长庆无奈,“看就看罢,寻欢兄谨慎些,纸张脆得很。”魏寻欢揉了揉这药书,“放心,我有分寸。我去找个凉快地躺着看了,午饭不用叫我了,过一遍就还你!”便拍着哈欠,如获至宝找僻静地方去。

离了草庐不远,这口拐角光滑石上有一草垫,许是种放常来这坐的。魏寻欢抽来枕着歪躺,伸一懒腰,呼气沉静,而后打个哈欠,再端详抚摸阳光下映衬的书稿,古朴沉金,一页一页的,轻轻细细翻了起来。

不知魏寻欢能否如意所得,且看下回分解。

上一章 下一章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章节评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添加表情 评论
全部评论 全部 0
汴梁六友
手机扫码阅读
快捷支付
本次购买将消耗 0 阅读币,当前阅读币余额: 0 , 在线支付需要支付0
支付方式:
微信支付
应支付阅读币: 0阅读币
支付金额: 0
立即支付
请输入回复内容
取消 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