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缇棣与部下抵达云海镇,准备正式登船启航。
受到今年异常寒冷天气影响,云海湾东方海域波涛翻涌,海浪之声如同奔雷,使得云海湾的渔排起起伏伏,闪烁着颇为奇异的光芒。云海港东望川岛,南眺羊角峰,北方则是海潮起伏的火海。
火海是亚夏大陆东方四海之一,与冰海一样辽阔无垠,曾经被亚夏人称为死亡之海,由于赤潮险象环生令人望而却步。如今,赤潮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曾经极难航行的海域变得温顺,正在成为金亭重要的海上疆域。
辞别送行的渠弭官吏与乡绅,缇棣登上彭蒿备好的楼船,其他将士亦登上舰船,长长的船队犹如长龙,准备游向不可预知的大海。
不可预知。
缇棣站在高高的楼船平台上,强烈的海风吹拂着脸庞,使他感觉到一丝丝如刀割般的痛楚,提醒他作为金亭王的使命。金亭王的皮斗篷飘飞起来,如同一只展翅翱翔的云雀,衬托着他的王者风度。他在思考不可预知的力量,极为认真地审视自己的决定,考虑作为王者该如何更进一步。
彭蒿、安敬、斗桦、招展、勒苗、冯俊、薄涛与秋无桐等人围在左右,陪着缇棣眺望大海,看着亚夏大陆海岸线越来越远。薄涛是金亭萝山镇人,师承泉湖著名黑子农烈,水性与剑法颇为不错,乃是彭蒿的左膀右臂,与赵维一样极受重用。
秋无桐是琊国惊涛镇人,幼时被送到勤岭学城,作为良师雅轩的刺童,师从学城大学士贝欣。秋无桐成年之时,他的学问已经名扬学城,乃是学子、学士中的佼佼者,被学城寄予厚望。恰在那个时候,秋无桐不声不响开离学城,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数年之后,秋无桐回到惊涛镇老家,令家人乡亲大为吃惊。原来,秋无桐偶遇一位世外高人,点拨他到火龙川隔云峰,在那里修炼求仙之道,参悟天剑之道。隔云峰在会国境内,属于白舸岭与火龙川交汇之地,乃是火龙川颇有仙气之峰。
秋无桐在巨蟹山骇浪谷打造悠然亭,从此独居亭中练剑问道,成为江湖上一大奇谈,吸引不少剑客、侠士争相拜访。秋无桐仙道之论颇有奇谈,名气越来越大,悠然剑法更是名动天下,被江湖人士交口称赞,据说堪比楚楚大师。
前不久,秋无桐又到火龙川隔云峰,听说渠弭梁江出现水患,便到云海镇襄助救人。薄涛见过秋无桐风采,知道他是世间高人,于是将秋无桐引荐给金亭王缇棣。缇棣求贤若渴,亲自访问秋无桐,请他一起乘船到金庭王都小住。
“无桐先生,我听说隔云峰风光无限,不亚于化仙峰七彩玄谷,常有求仙问道之人登顶,不知你可否见过楚楚先生呢?”
“隔云峰远不及化仙峰名气大,风光也不如火龙川诸峰,只是常年雾气缭绕,给人一种奇妙的仙人云集之感。我对楚楚先生仰慕已久,可是却一直无缘相见,或许还是机缘未到吧!”秋无桐面色平和,长长的眼眉垂下来,增添了他的仙者之气。
“缇棣真希望有朝一日,楚楚剑师与先生能够齐聚金庭,与天下豪杰共舞献技,那该是多么令人目眩的盛景啊!”
“大王,我等江湖之人剑术再高明,不过是百姓口中的一方侠者,怎么可与大王胸怀天下之广博相比呢?若无大王治水调粮平患,梁江流域必现饥馑之象,不知道要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呢!”
“无桐先生说得正是。隆冬时节,梁江本不该发生水灾,没想到今年却异象毕现,如果我王没有当机立断,调集将士组织役夫治患,可能真的会出大乱呢!”
“正如无桐先生与彭大人所言,渠弭梁江水患关系重大,如果不是大王有明君之智,赦免背叛金亭的降军,让他们及时介入治理水患,也许不会这么快控制梁江。”
“一路之上,秋无桐看到渠弭百姓盛赞大王,都认为金亭应该雄霸天下,取代银夏帝国驾驭亚夏。无桐在云海镇见到几位长者,他们都说缇棣大王治军严谨,渠弭归附金亭乃是顺应天意。”
“我何时能再回到云海湾,看看这里朴素的渔民呢?”缇棣听了秋无桐的话,不知道为何心生感慨。
“大王,金亭王国若是一统亚夏,云海湾只是小小一域,恐怕不必劳大王至尊总是亲自驾临呢!”薄涛声音洪亮,高大的身材挺拔如树,异常认真地说道。
“假如极摩王国控制了金角湾,金亭还有机会驾驭两个大陆呢!”
“彭蒿是不是过于乐观了?亚夏大陆正在经历百年未有之变局,墨国、大漠与济国都声势浩大,有称霸亚夏主宰世间之志,金亭会从中脱颖而出吗?”
“且不说这三国国力未必强于金亭,部队战斗力与金亭王师难分仲伯,水师军力不及金亭十中之一,只是单独谈及王者之象,周薇、墨白与魏武岂可与大王相提并论呢?”
“彭大人所言极是。周薇杀死王国功臣布吉,清除、打压敕胡族贵族,正在变得狂妄自大;墨白失去治国志向,宠信木燃、宋奇等大臣,重用众多宵小之人,到处收罗美女娇娃,可见他已难成天下共主;至于济国王魏武,眼下兵锋胜势虽盛,占领了不少廊中小国,却激起许多邦国贵族不满,正在酝酿一场刺杀魏武的风暴。”冯俊的话让缇棣为之一震。
“不过,随着金亭王国版图扩大,我突然有种敬畏之感,难道缇棣真是天选之子吗?我会不会将王国带向危险的境地呢?”缇棣非常清楚,若是凝聚王国人心,必须为自己塑造明君形象,这绝非空洞无用的虚假表象。
“大王千万莫要这么想。战争与死亡无可避免,大督甘捷之死实出偶然,大王不要再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啊!”
“这个道理本王岂能不知?只是我害怕金亭争霸之路,会不会引起七子之神与四面海神的冲突呢?”
“大王莫非担心,亚夏中土视金亭为域外之神襄助,想要挑战七子之神的地位,甚至改变伏易大神、黄辕大帝的传承?”
“至少金马堂已经听到这样的流言了。”墨国与大漠都在推崇梵教,减少七子之教的影响力,这或许是我可利用的机会。缇棣心里想道。
“大王,金亭王国虽然偏居夏江南岸,对七子之神与七子之教却是非常尊重的,百余年来一直大加推崇,取代土著部落原有的信仰与神明。假如中土亚夏族还是歧视金亭,金亭供奉四面海神,甚至接受归墟宫的建议,以归墟大神为主神,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王师大军足够强大,能够统一整个亚夏大陆,还怕改变不了原有种族的信仰?”
“信仰是一种虚无飘渺的东西,是根植于同一族群的理念,假如根基不能牢固,恐怕就只会是空中楼阁了。七子之教曾经大行其道,成为亚夏族共同的信仰,可是经历数百年传承,其教没有与时代同步发展,反而七子派系越来越分裂,甚至出现彼此对立的情况。”
“无桐先生说得太对了。孤阳炙曾经发出挑战,意欲在学城与七子大士论道,宣扬易教的教义与理念。尽管孤阳炙肯定必败,六子大士却更加离谱,无人前往勤岭助拳,以至于学城被易教徒偷袭,险些毁于一旦。”冯俊一边大声说着,一边望着缇棣的眼睛。
“听说学城出现变故之后,‘七子传人’组织大行其道,正在游说廊中各国君主,鼓动各地贵族修建七子神殿,保护民众打击易教徒。缇棣对七子之神原本是尊重的,对易教孤阳炙更没有好感,知道他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如今正将银夏帝国拖入深渊。可是,缇棣不想与七子传人有何瓜葛,更不想耗尽国力支持学士庄柏,进入帝国境内对抗叉字军。”缇棣说罢,看着身边众人,眼中闪烁着光亮。
“大王莫非想要另立一教?”秋无桐有些不解地问道。
“正如无桐先生所言,七子之教正在落没,如果不能够及时调整,适应亚夏族人的信仰与教化,恐怕会越来越调零的。”
“那么大王倾向于何种教派?难道是已在大陆流传百年的梵教?”
“梵教从尘服大陆传到亚夏大陆,的确大有兴盛壮大之势,贵族与平民教众日渐增多。不过,梵教在大漠已被奉为国教,墨白也在全力助推,金亭若是也奉行梵教,岂不是落入俗套?”
“大王想要另辟蹊径,在亚夏大陆推行新的教派?”
“无桐先生应该知道,夏江南岸历来被视为蛮荒之地,信仰许多异于廊中的神明,尤其是流传极广的火神。不过,火神虽然法力非常强大,却被中土神族收服,无法再代表火龙大地诸族了。如今金亭王国向海而生,将要引领南方诸族傲立亚夏,必是冥冥之中有神的指引,这个神便是四面海神。”缇棣的声音铿锵有力,似乎压制住了海风,令众人为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