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在清晨阳光温暖的照射下缓缓睁开双眼,还未等我做好足够的准备迎接新的一天,昨夜恐怖的记忆就犹如潮水般涌进脑海。在大伯到来之后,父亲和母亲怎么样了呢?想到这,我连忙起身,惴惴不安地来到父母卧室门前,侧耳倾听。屋内安静的出奇,不仅没有父亲往常如雷贯耳的打鼾声,就连丝毫细微的呼吸声都没有。我隐约间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推开门——屋内果然空无一人。被褥整洁的叠在床铺上,枕头并排摆放在床头,落地镜子前堆放着母亲已整理好却还未来得及清洗的衣物,卧室里所有的摆设都和昨天一模一样。这个房间不存在任何有人在此留宿过的痕迹。他们趁我还在睡觉的时候,招呼也不打一声的偷偷溜走了。我是被抛弃了吗?不,我不相信,母亲是不会抛下我的。也许她只是不忍打搅我睡眠才没有将我叫醒,母亲一定是在房间里留了张字条来告诉我她到底去了哪里。
我抱着无比坚韧的信心开始翻找母亲为我留下的字条。翻遍卧室,没有找到;翻遍客厅,也没有找到;就连厕所里我都认认真真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收获。我突然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感、无力感,这两种感觉混杂在一起有如泰山压顶,压得我只觉四肢无力、呼吸困难。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字条,不过是我在自我安慰、自欺欺人罢了。
此刻,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令人胆颤的字眼——流浪。若是父母就这样一拍两散,无人愿意接受我、抚养我的话,那我该怎么办?我还有除了露宿街头之外的选择吗?我不知所措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双目无神地望向天花板,我有点想哭,可却挤不出一滴泪水来。我不得不面对现实,偌大的房子里如今就只剩下我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
没过多久,一串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传进客厅。是卧室里的闹铃响了。这是我昨天傍晚为避免今天报名迟到特意定的闹钟,它在告诉我现在已经到了该去学校报名的时间了。但,现在这个情况,我还有必要再去学校报名吗?父亲、母亲、姑姑都已经遗弃了我,我生怕自己迈出家门后就再也无法回来,或许过完今天我就不得不被迫开启流浪生涯了。相比之下,报名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未免显得太过无足轻重。既然如此,倒不如待在家里好好享受最后的温暖。
虽说我已下定决心不去报名,可这么无所事事的坐在客厅里还是让我不由得感到坐立难安。哎!还是去吧!若是明天真的要开始流浪,那么流浪之前再体验下校园生活说不定也不失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回到卧室,背起前些日子和母亲一起在商店里精挑细选购买的黑色双肩包,又翻出客厅茶几抽屉里的一把备用钥匙揣进口袋。收拾好一切,我依依不舍地来到门前,准备出发。
还未等我把钥匙插进锁眼,大门突然被从外面打开了,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姑姑回来了。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脸色憔悴,黑眼圈也比前几日又重了些。虽然不知道昨晚我上楼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但可以肯定,姑姑一定整夜未眠,否则也不会表现得如此无精打采。
她看见我背着新买的书包,手里又拿着把钥匙,便开口问道:
“是打算去学校报名吗?”
我没有说话,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即使姑姑此刻正站在我面前,我还是不敢抱有太多期待,也许她下一句会说出“已经没有去学校报名的必要了,背上你的包,把钥匙留下,你不用再回来了”这样的话也说不定。
“你一个人去是不行的,你在这里等我,我先上楼把报名需要的材料整理好,等会儿我带你去。”
报名需要的材料?我还以为只需要本人到学校露个脸就算是报名成功了。既然需要材料的话,那的确不是我凭借一己之力所能解决得了的,毕竟我连需要哪些材料都都不大清楚。
“那好吧,你快点啊,不然等下就要迟到了。”
“嗯。”
说完,姑姑拖着略显疲惫的身躯上楼去了。我重新回到客厅沙发上坐下,心中不禁暗暗庆幸:太好了!虽然父亲、母亲不知所踪,但姑姑还是回到我身边了!看来还是有人愿意抚养我、收留我的嘛!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没过多久,姑姑斜挎一个粉色单肩包来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领着我上了一辆停在巷口的黄色出租车。一路上,无论我怎么旁敲侧击的询问,姑姑都对昨晚事情的后续以及父母如今的现状闭口不谈,想从她口中套出些情报,简直比撬开一个保险箱还要困难。虽然我很想弄明白能令姑姑守口如瓶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但在她坚决不愿透露的态度下,我也只好作罢。
姑姑在学校递交完材料,领着我走进班级后留下句“放学等我来接你”的话便走了。我看得出她很疲惫,甚至于报名过程中几度倚着墙昏昏欲睡,所以我没有像其他同龄人一样无理取闹,哭喊着要家长留下,而是独自安安静静的端坐在位子上等待老师发放教材。在确认完全班五十名学生,每人手里都拥有一套教科书后,我们便直接开始了上午的课程。
老实说,我并不想把所有责任都归咎于父亲昨晚那场“精彩绝伦”的表演上,但不可否认,的确也是因为那场表演,从而导致我整个上午都处于一种迷迷糊糊、漫不经心的状态,老师在授课时所传授的知识一点都没能钻进我的耳朵里,占据我脑海的全是些令人手足无措的家庭矛盾。我稍微花了些时间整理思绪,好让自己可以尽快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哪知我这花的时间似乎有点太长了,等我回过神来想要认真听课的时候,今早的课程居然已经全部结束了。
这也难怪。时间不会因为某人可笑或可悲的经历停下脚步,人也一样。虽感到惋惜,但也无可奈何。
身边的同学被陆续接走,就连老师都将我撵到教室外的走廊里,锁上班级大门自己回家去了。姑姑说过要来接我,可迟迟不见踪影。我等得焦急,在走廊来回踱步,我知道姑姑一定会来,她向来不会骗我,我只需要乖乖待在班级门口等待便好。对此,心中虽然清楚,身体却不自觉地闲逛到了学校大门处。
校门口人来人往,大多是亲自来接孩子的父母,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抹微笑,谈话内容无非就是“今天老师说了什么呀”“第一天上学感觉怎样啊”之类的话题,听得我都有些感到厌烦了,我实在搞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问的必要,他们自己又不是没上过学,有什么问题难道就不能问问自己吗?为了做到耳不听心不烦,我只好躲到另一侧墙角的阴影里,离他们越远越好。
人潮渐渐散去,只有学校对面的马路边上还剩下一个模糊的身影,他倚在一辆黑色小轿车旁,手里夹着根正在缓缓燃烧的香烟,垂着脑袋直勾勾地看向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似乎察觉到了不远处有人在观察他,抬起头朝我望来,四目相望,我这才看清这个人是谁:正是昨夜宛如恶魔的父亲。
他掐灭香烟,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看来姑姑是不会来了。没办法,我只好按照父亲的指示,穿过人行道来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坐上身后的黑色轿车。和父亲同处于一个狭小空间,实在让我感到不自在,虽然现在他已经恢复理智,可我的身体还是会不自觉地发怵。
父亲在专心开车,我坐在后座最左侧的位置,摇下车窗,撑着下巴无聊地看沿路的风景。渐渐的我发现,这似乎并不是回家的路。
“我们要去哪?”我疑惑地问道。
“先去随便吃点饭,然后带你去找妈妈可好?”
“好啊。”
我们走进一家快餐店,随便吃了些饭菜,全程没产生任何不必要的交谈,表现得就像两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气氛之冰冷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我们是对父子。吃完午饭已经快下午一点了,老师放学之前曾说要我们下午两点准时到班级上课,我并不想迟到,但我也不想这样连母亲的面都没见着就回去。没办法,我只好催促父亲抓紧时间。
“今天下午别去了,我会向老师请假的。”
既然父亲都这么说,那我也只好遵从。
我们来到一处小巷子前,巷子很窄,车辆无法驶入,父亲便将车停在巷口,领着我朝里走。巷子很脏乱,每走两步就会出现一堆新的垃圾,散发异味,令人难以忍受。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蜗居在这种地方,但我想还是先找到她,把她接回家为好。沿着这条肮脏小路一直走到尽头,再向左走,一栋四层楼高的居民楼便映入眼帘。到底是有人居住的地方,相对于外面的小巷干净了不少。
父亲带着我在二楼最左侧的防盗门前停下脚步,我看得出他很紧张,登门致歉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件极具挑战的事,紧张是难免的。
他敲了敲门。没人开门,屋内也没人应答。又敲了敲,还是同样的情况。
“奕辰啊,”父亲转过头看向我,面露一丝难色,“爸爸去楼下买包烟,你妈妈她一会儿就给你开门了,你先等一会,要是还没开的话就继续敲。”
“我——”还没等我开口说话,父亲便跑开了,只留下我衾影独对的站在门前。
我等了许久,既不见父亲回来,也不见母亲来为我开门,我只能一个劲儿地敲眼前这扇门,并大声呼喊妈妈。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下,门终于是开了。
母亲站在门框内,探出脑袋看了看左右,问: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爸爸带我来的。”
“他人呢?”
“说是去买烟,现在还没回来。”
“他就在楼下等你,你走吧。”母亲冷冷地撂下这句话,“啪”的一声就又把门关上了。
我知道的,父亲根本不在楼下,他早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不知为何,此刻我出奇的平静,若换做是几天前,我一定会哭哭啼啼的哀求母亲让我进门去的。真是够了。父亲只是将我当做唤回母亲的工具才带我来到这里;母亲则视我为拖累她生活的累赘才想把我赶回父亲那里。
曾经,我问母亲:“我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她告诉我说:“你是幸福的源泉,是无法扯断的羁绊,是父亲为之奋斗的力量,是我永恒的爱。”
而如今,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两个人却把我当成皮球踢来踢去。
一场闹剧,三名参与者。在父亲眼里,他认为只要利用孩子的存在就能让妻子回心转意,和好如初;在母亲眼里,她认为父亲罪不可赦,自己是最该受人慰问的受害者;但,在我眼里,父亲是凶手,母亲是帮凶,是他们想让这个家支离破碎,是他们一起欺骗我、抛弃我,杀死了我的爱。
每个人都是受害者,每个人都不曾想过相互理解。
罢了,无所谓了,随他们闹吧。我一个孩子,一个无足轻重的存在,永远无法左右父母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