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桥小区

  原路来,原路回.

  乘船,坐车,待回到市区之时,天边的太阳已没有了晌午时的烈气,再过一会儿,便会成为夕阳.

  有人说,夏天的太阳是最像一个人的人生的,因为在四季之中,唯有它最能将人的一生在短短的一天之内淋漓尽致的演绎出来.

  下了车,师徒二人正要作别,彭伟义忽地想起什么,将濮岩叫住:"岩叔."

  濮岩"嗯?"了一声,道:"怎么了?"

  彭伟义踌躇了一下,道:"有桩事情想要问一下您."

  濮岩道:"说罢,不过你知道的,我不是什么问题都会给你答案的."

  彭伟义无奈一笑,嗯了一声,道:"知道."

  他顿了一下,道:"我想让您给我把把脉,看看我心脏有没有什么问题."

  濮岩一听,不由得浓眉一挑,脸上意外与疑惑交替闪现,道:"你的心脏怎么了?"

  说话儿握起彭伟义左手手腕,食、中、无名三指按住腕上不同位置号了起来.

  彭伟义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有次感觉心突然好痛好撑,就像那个什么来着...哎呀,我也说不大上来."

  濮岩皱着眉头,道:"心撑?我只听说过心疼心痛之类的,心撑还是头回听说."

  彭伟义一脸无奈之色摇了摇头,苦笑不语.

  号了一会儿,濮岩放开了他的手,脸色有些郑重,道:"我给你仔细看过了,你的心脉根本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小子错觉了吧?"

  彭伟义闻言,不禁心道:"我要是连自己脏器部位都会感觉错了的话我可以去死了."

  他心里虽这么想,但听到濮岩这么一说心中多少是放心了些,只见其呼出一口浊气,道:"可能吧,呵呵~"

  濮岩又多看了他两眼,淡淡道:"好了,我走了."

  彭伟义道:"您要不然到我家坐坐吧?我外婆很好客的."

  濮岩动容了一下,但随即道:"不了,我上去你怎么跟你外婆介绍我?"

  彭伟义不假思索道:"我就说您是我在学校里认识的电工叔叔啊."

  "哈哈~"濮岩忽地笑了起来:"你小子,什么时候吹牛吹得张口就来,那么熟练了?"

  彭伟义"切"了声,道:"反正又不是什么不好的谎言,就算日后拆穿了她们也不会怎么怪我的..."

  "行了~"濮岩笑呵呵打断道:"我确实还有事,走了."

  彭伟义鉴貌辨色,见自己师父去意已决,当下只得道:"好吧,那再见了哦~"

  濮岩点了点头,调头踱步离开了.

  望着那个离去的高大背影,彭伟义叹了口气,笔直的向大门口走去.

  刚迈入小区大门,彭伟义忽地想起了一道"难题"——铁皮伞,这把才被自己取了名儿的黑伞正被自己握在右手里.

  "我要是把它带回家,肯定不行,光是分量的问题老妈外婆就够我受得了..."

  走在小区里的道儿上,彭伟义心中开始寻思起此伞的安置之处来.

  "可我要是不带回家,我能把它放哪儿呢...对了,有了!"

  他眼睛忽地一亮,加快脚步往小区的另一条道上快步走去.

  六分种后.

  "外婆,外公,我回来啦!"

  进门刚脱了鞋,厉灿的声音自主卧对着门口的外孙传来:"哦回来啦,玩得开心吗今天?"

  彭伟义关上门,穿上拖鞋应声道:"嗯当然啊."

  应毕,将自己的一双运动鞋放至一旁,走向厨房去洗手.

  从进门开始,濮岩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便赫然不见了.

  洗完手出来,彭伟义忽觉家里不见江巧的身影,忙问厉灿道:"外公,外婆呢?"

  厉灿看着书,道:"哦,你外婆啊,在阳台念经呢."

  彭伟义面上微惊,心想自己的外婆性子一向爱动,如今居然能坐得住乖乖念经,真是不可思议.

  他连忙走往阳台,迫不及待想看看自个儿外婆念经是个什么样子.

  一踏进阳台,面前的老太太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只见江巧竟然和自己见过的广开老和尚一般,坐在写字台前,一手持经书,一手捏转着佛珠,孜孜不倦的阅着,嘴里亦是念念有词.

  阳台左边的书柜第一格格子上,那尊自己见过的观世音菩萨像端端正正放在中央,菩萨像之前的小香鼎里,一支红色的细香正冒着丝丝的烟缕.

  江巧见外孙来到面前,也不说话,只是对他点头笑了笑,这让彭伟义颇感奇怪.

  彭伟义正要开口喊她,卧房里厉灿的声音又次传来:"伟伟啊,别打扰你外婆了,她念经念佛的时候是不能和别人说话的哦."

  彭伟义不禁有些好奇,但也没再说什么,正要转身离开,忽地,写字台上的一本佛经吸引住了他.

  只见那本佛经的封面是一尊通体红色,身披袈裟,头放毫光,一手持金锡,一手持颗蓝色珠子的和尚.彭伟义将它拿起,这时江巧又看了他一眼,继续念经.

  "《地藏菩萨本愿经》."彭伟义看着和尚像边的书名默念道:"这尊是地藏王菩萨吗?好可爱啊呵呵~"

  他边想边翻开经书,一句句的经文映入眼帘,彭伟义因为语文功底好,经书中的字句虽然很深涩,但字面意思理解起来却并不是很困难.

  佛经与现代的普通书不同,现代普通书籍的书页一般都是从右往左翻看,而佛经大多与古代书籍一样,页面乃是从左往右翻阅.

  待翻到第三页时,里面的一段七言诗格式的偈语让彭伟义颇感意味深长.

  只见上面开头为"开经偈",之后是:"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怎么样?喜欢看吗?"

  一阵慈祥的话语将彭伟义从思潮中唤出,只见他的身旁,江巧已不知何时念完了经,站起身子看着他.

  彭伟义忽地心中一震.

  他刚才竟然被这四句话给吸引住了!

  而且,现在回过神来想想,貌似时间还不短!

  他脑海、心中正自电光石火诧异,但嘴上兀自随口应道:"嗯,还没看正文呢."

  "嗯,那你看吧,我去弄菜."江巧把自己作功课的那本经书放到书格的第二格中,走出了阳台.

  "哎好嘞~"彭伟义应声捧着经书坐了下来,细细观阅了起来.

  时间仿佛流水一般,悄悄地从他的脸上流过,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惊讶,迷茫,困惑和一丝敬畏.

  看了将近一个小时,彭伟义疲倦地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将经书合好,端正的放在了桌案一旁.

  走出阳台,踏进客厅,江巧道了杯水放到茶几上,笑道:"怎么样?看的如何?"

  彭伟义拿起杯子咕噜两口喝了下去,微笑道:"不错啊,就是深奥了点.不过,还是能理解点的."

  江巧坐在一旁道:"你能看佛经,对佛感兴趣,真是与佛有缘呐,像你这样年纪的孩子哪会喜欢看佛经啊."

  彭伟义往沙发上一躺,眼中精光流转,徐徐道:"嗯,是呀,还真是有缘呢~"

  江巧一笑,忽地,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面上忽然一紧,道:"对了,我倒忘了一件事."

  说着站了起来快步走进卧房.

  彭伟义面上现出一抹好奇,扭着头对着卧房道:"什么事情啊?"

  房间里并没有传来回音,只听到"沙沙沙"的翻东西声.

  过了一会儿,江巧右手里拿着一串手腕般大小的黑色念珠从卧房里走了出来.

  但见其来到彭伟义面前,道:"呶,这是广开师父给你请的一串念珠."

  彭伟义挑了挑眉头,接过手仔细看了下,只见每颗黄豆般大小的黑色圆珠上,一个"佛"字一前一后的呈现在珠子的两边,算上最大的一颗总共十九颗,每颗珠子都乌黑发亮,一看便知成色极佳.

  "喜欢吗?"江巧看着把玩着念珠的外孙,笑问道.

  彭伟义脑中闪过广开老和尚那张笑脸,脸上淡然一笑,道:"嗯不错啊,他为什么会要送我而不送你呢?"

  不知为什么,对于广开,他总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说来,他虽不怎么信佛,但对佛门还是尊敬的.而对于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和尚,他也通常觉得那些都是老法师,肯定是颇有道行的.

  然而,对于广开的这个老和尚的第一印象,他却偏偏不怎么好,总有种"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直觉.

  只听江巧在旁笑道:"师父啊,他准备收你做徒弟了."

  彭伟义心中斗然一跳,下意识地就要脱口而出拒绝.

  可话到嘴边,终究却是咽了下去.

  不管怎么说,对方终究是外婆敬仰的人物,且又是个老法师,自己若是贸然回绝,定会让外婆难堪.

  想到这里,他淡笑着道:"哦,什么时候呀?"

  他的语气、神态并未表现出什么不满不乐意,但江巧却似乎听出了些什么,忽地道:"你好像不太愿意啊?"

  彭伟义心下一惊,声音立马扬高了几分,脸上笑意亦随之弥盛起来:"哪有?我能有个得道高僧做师父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呢?"

  江巧凝视了他一眼,遂眉开眼笑道:"那就好,你这孩子呀,真有福气~"

  彭伟义含笑低头,心下道:"福气?只要不是晦气我就心满意足了."

  魔都市中心东北部,某公园内

  夜晚,天空阴沉异常,乌云低压压地结成一团一团的块状挂在天际,云气之中仿佛有道黑气穿梭其内,煞是诡异.

  似这种天象,原本是不应该出现月亮的.

  但偏偏地,一轮弯月格格不入高挂在云块之中,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周围云块的影响一般,光鲜明亮,而又平添几分森然.

  在魔都的夏季里,这样的夜空还是第一次出现,很多夜间出来逛街及路上行走的人们纷纷看向天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夜幕之下,一块巨大的深褐色鹅软石矗立于一圆池潭岸边,光滑的石面在月光的照射下现出淡淡的白光.

  石面之下的池水泛着阵阵波澜,时不时被池中的鱼儿弄出波波涟漪,反映在石块底下,显出波动的网状.

  鹅软石上,一道伟岸的白衣身影负手而立,垂首看着池中漫游的金鱼.

  微风吹过了他略带沧桑的脸庞,掠过了他洁白的衣衩,像一个翩翩起舞的少女舞向远方.

  赫然正是濮岩.

  忽地,他浓眉一紧,双眼朝后飘了下,悠悠的道:"你又迟到了."

  话音刚落,只见其身后间隔着池水的大假山旁,一个身着警察制服的男子"嗒嗒嗒"一阵脚步声从一边的小径上漫步而来,待走近时,慢慢现出了他的容貌.

  大约莫五十左右的模样,剑眉挺鼻,目若鹰隼,一双略微陈旧的皮鞋被擦拭的乌黑发亮,闪着幽光.

  只见他漫步来到池边,也不走上那块大鹅软石,微笑这道:"老伙计,我是干什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不,又被手上的案子给耽搁了嘛,你等了有多久啦?"

  濮岩轻哼了一声,也没见他怎么动作,只倏地一下,眨眼之间凭空消失在巨石上,下一瞬人影已鬼魅般站立在那警服男子面前.

  那警服男子面色不变地看着他,对他刚才的行为动作竟然丝毫不觉惊讶,仿佛这一幕是如此的平常无奇.

  "也没多久,一个小时而已.现在那么晚了,你是怎么进园的呀?"

  濮岩对对方没有吃惊反应的反应也是一看就习以为常了的,边问边走动了起来.

  那警服男子跟随在侧,道:"我又不是你,公园关门了照样可以不通过门卫进来,我还不是得从正门乖乖地走进来么."

  濮岩轻笑了声,道:"门卫没认出你吧?"

  那警服男子道:"当然没有."他扭头看了一眼小径旁边的假山,忽地感叹道:"真没想到,在魔都市中心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濮岩哼笑了一声,道:"整个魔都好去处多得去了,又不只有这里一处而已."

  那警服男子点了点头,道:"是啊,我整日一天到晚的忙,一点空都没有,等退休下来了定要把这魔都给玩个遍."

  说完,他看了濮岩一眼.而濮岩亦正好看向他,两人的目光互相碰撞,岁月留下的沧桑和睿智在两人的眼眸中流转不定.

  忽地,二人同时大笑了起来,大概是夜晚园内无人的缘故,二人的笑声听上去颇为洪亮,片刻间打破了这片公园区域的宁静氛围.

  待得笑声渐息,只听得濮岩道:"真没想到,你也会说出这番话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呀."

  那警服男子闻言,双眼闪过一丝无奈的眼神,淡然笑着道:"呵呵,也就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那么放得开呀."

  濮岩目望前方,道:"说正事吧,你上次托我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那警服男子一听,放松的脸上神色顿时肃穆起来:"哦?查到些什么?"

  濮岩正色道:"据我调查,胡天凌和另三个富豪是被东瀛忍者所杀."

  那警服男子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道:"什么?忍者?你是说日本忍者?!"

  濮岩看着他大惊失色的面容,平淡地道:"你我都知道忍者的另一种身份,所以我劝你一句,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先不要上报给相关上级部门."

  那警服男子神色渐定,微微点头,道:"嗯,这你不说我也知道,如果这些忍者不是因为政治因素而来,我也不想把这种事情闹大."说到此处,他忽地顿了一下,似想起什么一般,道:"忍者在日本也算是江湖中人,武林门派,所..."

  他话未说完,便听得濮岩截话道:"所以你想江湖事江湖了,让我来对付他们,是吧?"

  那警服男子一怔,随即讪讪地道:"话也不能那么说嘛~你想啊,如果你不帮我,那谁能制裁他们呢?别说是我局里的那些个刑警了,就是一般的武 警、特警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啊是不是?你总该不会叫我去请特工来插手吧?"

  濮岩嘴角牵动了一下,缓缓道:"现在早已经不是古代了,古代官府斗不过江湖武林,是因为武功不及,不能把江湖上的各个门派怎么样."

  "现代的官府有了枪支弹药这样的武器,许多绝世的武林高手有些不愿意被法律束缚的便遭血腥镇压,甚至杀害,有些贪生怕死的或喜功名利禄的则被当权政府招安,为其卖命.还有些聪明人或不喜名利的就隐迹在社会之中,遁世度日,以至于真正意义上的江湖武林在现代早已不存在了."

  那警服男子摇头道:"不不不,你这想法太偏激了,很多武林高手还是抱着为国家作贡献,为发扬中国武术的想法而为国家出力的.不然的话怎么会出那么多优秀的特工、特种兵和武 警呢? "

  "还有,那些个全国武术冠军,都是浪得虚名的吗?你敢说那些个武术冠军没一个及得上你的徒弟吗?再有,你口中的那些个不愿受法律束缚的武林高手如果像在古代那样想杀谁就杀谁而不受官府法律的制裁,那社会岂不是要大乱了?"

  "你呀,还好现在四下无人,又是对着我说,这要是传到别人耳朵里,非把你当成反政府、反革命分子举报抓起来不可!"

  濮岩闻言,不但丝毫不惧,反而一阵冷笑,道:"行了吧,你口中那种一心一意为国家作贡献的人有几个你自己心里清楚.特工、特种兵还有武 警等等是很优秀,但真正厉害的又有几个?这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至于全国武术冠军,呵,若论真实的生死较量,他们连我最小的徒弟都未必打得过,你信不信?"

  "你要知道,有套路的东西,是永远无法和没套路的东西相比的!这点当代截拳道一派的创始人李振藩已经充分说明了这点.哼,举报抓我?站在我面前的不就是一个魔都政府里的警察头头么,你想抓现在就抓啊!"

  "你!真是越说越不可理喻了!"那警服男子为之气结,停住脚步转过了身去.

  小径上,气氛突然压抑了起来,两个老男人站定在那里,各自负手而立,良久没有说话.

  这般沉静了大约二十多秒,压抑的气氛逐渐缓了下来,过了半晌,那警服男子当先开口道:"这件事,你帮我,还是不帮我?"

  濮岩沉默许久,淡淡道:"这件事,我应下了."

  那警服男子闻言,面色一缓,身子一动正欲转过来开口说什么,却听濮岩的声音继续传来:"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哪天我们魔都本地的新闻里播报了日本鬼子被杀的命案,你可不要来找我!"

  言毕,不等那警服男子答应,他身形一闪,蹿入小径深处,再也看不见了.

  树林小径道上,徒留下了那警服男子,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