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峡作为河西走廊的东大门，其地里位置就显得至关重要了。南边的祁连山脉和北部龙首、何黎与马鬃三山将这里夹成了一条蜿蜒雄奇的峡谷，而在伊州出口处，却停着两个骑马的人。
白马身上的人非常苍老，连眼睛都变成了灰白色，厚重的羊皮袄将这个老人紧紧包裹住，但寒风依然将他吹得摇摇欲坠。
黑马上的人极为健壮，深邃的五官勾勒着来自远古血脉的特征，这是一个典型的匈奴少年。
“巴哈爷，不能再等了，您的身体受不了的。”少年递给老人一个酒壶说道。
老人被少年的声音惊醒，然后睁开满是眼屎的眼睛努力向星星峡方向看了几眼，然后接过酒壶慢慢道：“黑牙啊，我们没有食物了，这些酒还是留给你们这样的战士才对。”
黑牙摇摇头道：“咱们还有牧场，还有羊羔和牛犊，只要熬过开春，牛羊就有吃的了，咱们也会好起来的……”
巴哈老人呵呵苦笑几声道：“这是玉门关那位大人的手段罢了，黑牙啊，咱们无论如何也要打这一仗的，因此我才让你带着垛木花远走他乡，这样做，才能保证族群的延续……”
黑牙恨恨道：“什么大人！那就是一个恶魔，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巴哈爷，咱们一起走好不好，你带着族人认清方向，我来保护你们的安全，咱们向北走，记得小时候您就跟我们说起过，北方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草原，有取之不尽的食物，我们躲的远远的，将来垛木花为我生下一群娃娃……”
巴哈摆摆手打断了黑牙的幻想道：“孩子，我已经老了，走不动了，你和垛木花却还年轻，你们可以向北走，一直走到一片湖水边，哪里有牛羊吃不完的草，你们在那里繁衍生息，永远都不要回来……”
黑牙用力攥着刀柄道：“巴哈爷，我们的族人……一定要死吗？”
巴哈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然后剧烈咳嗽起来，直到嘴边出现了一丝鲜血才停下：“相信我，孩子，咳咳……我们如果全部北迁的话，那位大人一定会将我们杀光，一个都不会……咳咳……不会活下来……”
黑牙突然仰天一声长啸，如狼王啸月一般，好似要把胸中的闷气全部散光。
“巴哈爷，既然不能逃，我便带着族中最好的战士跟他们拼了！我们有三万勇士，未必不能杀出一条活路来！”
巴哈惊恐地摇头道：“孩子，这样做的话，我们就真的要灭族了，那位大人掌握着神灵的武器，那是神罚！！神罚！！！”
黑牙呵呵笑道：“巴哈爷，如果真的有神灵，那么第一个遭到神罚的人，也该是玉门关里那头恶魔，而不是咱们！”
话音刚落，便从星星峡谷口中冲出一个身穿轻甲的骑兵，他奔到黑牙面前，先是向巴哈行了一个礼，然后便慌急地道：“来了！好多好多！像羊群那么多人！他们带着粮食，足够我们撑到草原变绿！！”
黑牙抽出腰间弯刀斜指天空，并发出一串古怪的音节。
巴哈闻听大惊道：“孩子！！你要干什么！！！听我说，你马上回到大帐中去，然后带着垛木花快逃，这是那位大人默许的，晚了就来不及了！！！快！！！”
黑牙摇头道：“我决不能舍弃族人北逃，那样的话，我的心每天都会像刀割一样疼，睡觉的时候也会有死去族人的灵魂来质问我……阿爷，我不想那样痛苦的活着！”
巴哈流出了两行浑浊的眼泪，他用双手捂着脸大哭起来，黑牙叹息一声便冲骑兵道：“将巴哈爷送回大帐，告诉小胡尔巴克，从现在起，他便是王，垛木花就是他的大阏氏！叫他带着不足车轮高的孩子立刻北迁！其他人全部拿起武器来到星星峡口，我在这里等着……”
骑兵犹豫了一下想说话，但张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最后还是牵着巴哈的马走了。
黑牙抬头望了望天，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块被啃过很多次的马肉来，这一次他不想节省了，而是将马肉撕成一条一条的大嚼起来，粮食就在星星峡里，唐人的军队虽然很多，但自己部族的勇士却更加善战。
一定能活下来的，一定能！
李世民又回到了自己那辆舒适的厢车里，因为前部哨探来报，说见到了四名胡人装备的骑兵，击毙了三人，逃了一人。
尹红客从车厢角落里的铸铁炉上拿下来几块烤锅盔，这东西被烤过以后会变得更酥脆，蘸着酸酪吃很是美味。
李世民接过一小块锅盔，然后从面前的铁盒里挑起一坨浓浓的酸酪，上面遍布着各种干果，送进嘴里咔嚓咔嚓吃起来。
温别也打开车门进来了，他把手贴近铁炉轻轻搓着，李世民道：“死的是什么人？”
温别灌了一口酒道：“伊州的杂胡，不过看起来似乎更加健壮。”
李世民道：“伊州多是戎族牧人，应该相干无事才对，这几个骑兵发动攻击了？”
温别点点头道：“四石的强弓，若非玉门关的铠甲精良，咱们此时便已经有战损了。”
李世民疑惑道：“这可没有道理啊……”
尹红客自己倒了杯热水吸溜吸溜喝着道：“八成是不长眼的沙匪，这年头，谁都敢抢……”
李世民摇摇头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吃起了锅盔。
此时星星峡口西十里的荒原上已然杀气腾腾了，黑牙部几乎所有人都赶来了，连女人和半大的孩子都拎着木叉和木棍。
黑牙纵马在黑压压一片精锐骑兵前面奔过，手中的弯刀与骑兵手中的弯刀不停碰撞，发出一连串叮叮叮的响声。
巴哈满脸痛苦地骑在马上看着这一切，心中的悲愤几乎到了顶峰。
旁边马上端坐一个全身披甲的极美女子，这女子道：“巴哈爷，黑牙不走，我也不会走，胡尔巴克已经带领不足车轮高的孩子们走了，您为什么还不满意？”
巴哈苦笑道：“胡尔巴克还不足以成为他们的王，只有你去做他的大阏氏才有可能。”
女子摇摇头道：“我是黑牙的妻子，这一生也不会背叛他的！”
巴哈摇头无奈地道：“你们不懂，你们什么也不懂，咱们是浑邪王的后裔，若是族群还在，将来也未必不能重现当年的辉煌，可如今……哎……垛木花，阿爷最后劝你一次，跟胡尔巴克去吧，让咱们的种族得以延续，你的功绩会比山还要高。”
垛木花沉吟片刻道：“我陪黑牙一起。”
巴哈痛苦地点点头道：“既是如此，随你们吧，我老了，有生之年能让部族安稳几十年，想来浑邪王也不会怪罪我吧……”
说完，巴哈从怀里掏出一块马肉和一块奶酪递给了垛木花：“孩子，吃吧，吃吧，这是我们最后的食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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