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上真统一的山岭，旺庆便丢开父亲的手，飞快地向家里跑去。常恩没有阻止 儿子，他知道儿子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在外边这么久了，思家的日子让儿子偷偷流了几 多泪，现在回家了，让儿子早一刻踏进家门，早一刻开心。
旺庆扑进了真统一的大门，扑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大声叫着大姐、二姐，叫着弟 弟泉柏。听见旺庆的声音，正在家里焦急地等着父亲和旺庆回来的三姐弟一齐挤出门 来，拉着旺庆又是蹦又是跳。
常恩走近了家门口，看着四个儿女十分亲热地抱在一起，他的心头一热，脸上现 出了开心的笑容。叫儿女们回家，说今日过小年，爸亲自动手来做饭大家吃。万庆、 礼庆高兴地赞同着，拉着弟弟的手进里屋说话去了。
哪晓得，在常恩到武汉去接儿子的时候，杨长利便叫去了晚青，策划了第一个向 真常恩开火的方案。真常恩能送儿子到武汉的大医院去治病，一住这么多天，没有钱 肯定办不成。这说明真常恩的药坊赚了不少钱，得放他的血。这一天，真常恩人生的 第一幕悲剧开演了。
真常恩在忙着洗菜，准备做小年饭，突然，生产队长真晚青带着乡政府的税务专 管员郑登贤进了门。真常恩连忙赔着笑脸，又是递烟，又是倒茶，连忙拉椅他们坐, 问他们年事办毕了没有。
今日是小年，这个时候真晚青带着乡税务专管员上门来，常恩暗暗一惊，知道不 是好事，他边热情地接待着这两位不速之客，边观察着他们的神色，见他们没有一点 笑脸，知道风浪来了。但是，今日是过年呀，你们难道不通人性？他在心里苦苦地哀 号着，脸上却赔着笑。
真晚青没有接常恩递过来的茶，也没有坐，他黑着脸吼着说，郑税务是专程来收 税的，你那药坊生意不得了，一直没有交税，现在拿钱出来交，不然，就要坐牢。
真常恩一听，果然与自己的预感对上了号。他收了笑脸，想了想抬头对郑登贤和 真晚青说，自己做一点药，现在来看病的都是穷人，有的收一点钱，有的没有收一分 钱，收了一点钱都给儿子看了病。家里实在没有积蓄，希望二位高抬贵手。
真晚青一听，猛地一拍桌子说，今日不拿钱出来就别想在家里过年，不然他就去 通知民兵来把他抓去关起来。
真常恩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再三向真晚青和郑登贤解释后，拿出了身上 仅有的二十块钱，说这点钱还要给娃们买一点肉，买一点鱼过年。真晚青一抬手抓了 过去，递给郑登贤说，今天就收这么多，过了年再来收。说完话一转身走了，郑登贤 也跟着出了门。真常恩送出门口，赔着笑脸叫他们好走。
正在屋里高兴地说笑着的四姐弟，突然听到厨房里有人在大声吼着什么，连忙一 齐挤到门口来看，当看到真晚青和郑登贤在向父亲逼税，父亲苦苦地向他们哀求，真 旺庆紧紧地握着拳头，仇恨的种子落在了他那片无瑕的心田里。
人们呀，做什么欺负人的事千万别当着孩子的面，当他长大成人以后，复仇的种 子一旦发了芽，也许他就要你的命，这便是人类历史上子报父仇典故的来源。为了让儿女们高高兴兴地过年，常恩偷偷擦干了眼泪，笑着叫孩子去玩，他装着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高兴地办着小年饭。
到了腊月二十八，常恩一大早晨就起了床，麻利地打了一桌豆腐。快近中午时, 生产队分猪肉，因为常恩家是超支户，父子五个，分了三斤肉。鱼是抽干了山脚下两 口塘捉的，那些进资户都欢欢喜喜地拿走了又大又壮的，留下三条没有人要的小鱼, 保管员上门来叫常恩去拿，说是队长说的，本来不出钱是不能给的，最后这三条没有 人要了，给你们过年算了。
常恩还是笑着拿回了这三条没有人要的鱼，心里却酸酸的痛：这三条鱼是不会白 给他的，得算钱记在他的超支账上，来年再一并结算，这样，他这个家的欠款就会越 积越多。但是，都在过年，别人家的儿女有鱼有肉吃，常恩也要让一年吃不了两回肉 的儿女美美吃一顿鱼肉，热热闹闹地过个年。
已经做了民兵营长的杨长利始终不相信真常恩家里没有钱。现在他的大儿子旺庆 从武汉的大医院做手术治好了手，没有钱肯定办不到。过大年了，大家都把一年的积 蓄用在这几天，有钱的人家人人都要做新衣服，办许多年货。杨长利想看看真常恩究 竟办了些么好东西，只要抓住他有钱的把柄，就不愁拖不出他来游行批斗。
从大队长降到民兵营长以后，杨长利便越来越担心自己的日子不好过。在英雄大 队，要说成分最不好的就那么几家人，他就算一家，一是他的父亲过去做过土匪，二 是他的叔父杨三狗被解放军镇压了，这样的历史，足够他在石川販抬不起头来，因此, 要让大家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就得找一个目标来替代自己，其他人都穷得叮当响, 只有真常恩够得上暴发户的标准，把他拉出来为自己顶住这风头，自己就有可能躲过 灾难，因此，从此以后，杨长利利用手上的权力，紧紧抓住真常恩不放。
在大队办公室想了一下午，天快黑了，杨长利吩咐两个民兵王开合和黄乃超摸黑 到真常恩家里去侦察，因为，按习惯，这一夜家家都要开炸，他家炸些什么东西，一 看就晓得了。王开合和黄乃超领命向真统一走去。
这两个人到了真统一，天便完全黑了下来，他们轻手轻脚地摸进了真统一的大门, 没有人看见他们，王开合和黄乃超便摸到了真常恩的窗户下面，探头往里一看，见真 常恩一家人正围在灶台前，灶里的火已经点燃了，真常恩从里屋提出一壶油放在灶台 上，准备等锅烧热了再倒进去炸东西。
王开合轻轻捅了一下黄乃超的腰，示意他进去看看真常恩要炸些么东西，黄乃超 没有动，王开合只好转身推开真常恩的门，走了进去，黄乃超也接着走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