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成了莫言昔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一天很平常，午夜的月光，微醺的风，和以往别无二致。
妈妈在那一天穿着她喜欢的那条睡裙，没有梳头，只是随便用了条发带扎起来。
妈妈让他去大姨家玩。
孩子总有些毫无理由但却准得吓人的直觉。于是十一点的时候他哭闹不止，说要回家找妈妈。
他一哭，闹得林柯也跟着一起哭，说要妹妹。
大姨没有办法，便带他回去了。
当他走到楼下的一瞬间，“咚”，有一个女人掉了下来。
就掉在他眼前，血溅到了他的裤子上。
妈妈的脸就那么对着他，白的红的流了一脸，特别可怕。
大姨尖叫一声，捂住了他的双眼，抱着他退后两步。
随后，他听见了大姨的呜咽。
那一天他穿了一条浅棕色的裤子。
从此，他再没有穿过浅棕色的衣物。
很长一段时间，他经常做噩梦，梦里的妈妈上一秒还言笑晏晏地看着自己，下一秒半个脑袋都没有了。
妈妈去世之后，莫祁也不怎么管自己。
有时遇到些好事的大人，开着些自以为好笑实则恶毒的玩笑，抱着自己的孩子对他说:
“言昔，言昔，是不是你太不听话了，所以你爸妈都不要你了啊。”
“言昔，言昔，你看你的小堂弟小堂妹多乖多可爱，大家都喜欢他们。”
小孩子的价值观尚未成型，他又没有大人引导，很容易就信了这种荒唐的话。
是他不够乖，不够好，所以爸爸的心不在家里，妈妈也离开了他。
再被人欺负时，因为觉得自己做错了，因为知道没有人会给自己撑腰，所以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当妈妈还在时，他乖巧、怯懦。当妈妈不在了，他自卑、懦弱。
大姨有时遇到了会问他过得怎么样，他低着头嗫嚅着说“很开心”。
直到一年后的一天，大姨来看自己。
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将门打开一条缝，偷偷地看着这个和自己的妈妈很像的女人。
她和妈妈一样温柔，她对自己也很好。
可是他害死了她的妹妹，她肯定也不喜欢自己了吧。
这时候，林柯瞄到了他，小跑了过来，拉开房门:“言昔你怎么在这里不出来啊。”
他无措地站在原地。
大姨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走过来，蹲下来，很温柔地问他是不是在这里住得不开心，要不要去他们家玩一段时间。
然后莫祁回来了。
大姨让他和林柯待在房间里玩游戏别出来，随后他听见一向温柔的大姨向莫祁发了很大脾气。
林柯在一边跟他说话，他没有听清大姨和莫祁在说什么。
林柯跟他说:“小疏还是没有回来，言昔你要不要过来陪我玩？”然后他答应了。
他在大姨家住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大姨好几次都很认真地找他聊天，说不要信那些坏人的话，他很好。
妈妈离开他是因为妈妈生病了太痛苦了。但妈妈生病也不是因为他，是因为莫祁。
莫祁的心不在家更不是他和妈妈的错，是莫祁本来就是个坏人。
她还向自己道歉说该早点发现他的不对劲。
但是大姨有什么错呢？
在妈妈自杀后两个月，小疏表妹就失踪了，他们一颗心全扑在了寻找小疏上。就算没有这件事，她本来也没有责任去照顾自己。
后来等莫言昔长大了，再返回去看。妈妈，大姨，林柯，尹若素，都是一个样。
他们总是习惯去隐藏自己内心的悲伤与痛苦去照顾其他人，体谅其他人。
所以妈妈选择在午夜自杀，并提前让他去大姨家。
所以先后失去妹妹和女儿的大姨明明该是最痛苦的人，但她还是笑着去面对他们这些孩子。
所以林柯明明就比他大了不到两个月，但在把他转到林柯所在的学校时，林柯总是会去替自己出头，向老师、大姨和姨夫告状。
所以当尹若素还是安若素时她会说他讨厌她是正常的，是她本该承受的；当她是尹若素了，她还是说当时他讨厌她是正常的，不怪他。
他时常会想，尹若素是怎么自己一个人走过来的呢？五岁的他很痛苦，五岁的尹若素也不见得过得多好，十二岁的尹若素更是水深火热。
他想，如果没有大姨，他肯定会走向和尹若素完全不同的道路。他不得不承认，尹若素所吃过的苦放在他身上足以将他压死。
不过其实尹若素有一句话说得很好:“我不希望我已经做了那么多、那么多事，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努力，但是到最后本来该和我最亲密的人却只能看到我过去有多不堪。”
他们都已经离开了当年的阴影。
那么，莫言昔，且看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