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完了?”邙城王坐在大殿上,揽着红衣欲鬼的杨柳小腰,又给自己斟了一大杯邙城特酿。
“说完了。”鬼头总兵跪在铁阶之下,偷偷嗅着邙城特酿独有的美味。
“这包上好的‘苦粉’赏你了。”邙城王随手抓起一小包精致的药粉,向下抛去。
鬼头总兵连忙接过,喜出望外地揣进怀里,高声称颂道:“多谢大王!”
“你下去吧,孤要往酆都去一遭。”邙城王将一大杯特酿全部灌下肚子,捏了一把欲鬼的酥胸,便站起身来。
“大王……不令我们去追吗?”总兵问道。
“不必,留在邙城好好守着。此事,孤会移交崔府君来办,你不要走漏半点风声。”邙城王将衣带紧了紧。
“知道了……小臣有点不懂,大王是阎君的人,为何……?”总兵迟疑道。
“蠢货!孤问你,这地府上下,是差多还是兵多?”
“差多……”毫无疑问,十万鬼差是冥府的主要力量,总兵只得点头称是。
“孤再问你,崔府君实力雄厚,但他能取代阎君的地位吗?”
崔府君名义上是地府四大判官之一,实际上,地府四司,十万鬼差,俱受崔府君节制。可惜此人并非鬼君血脉,纵是气焰遮天,也不可能取代阎罗天子的地位。
“不能。”总兵老老实实道。
“那孤呢?”邙城王冷笑道。
鬼头总兵离开后,红衣欲鬼为邙城王牵来火焰骏马。
“心肝,你今日便不必陪我去了。”邙城王接过马缰。
“若有萨守坚的消息,一定要告知妾身。妾身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欲鬼咬牙切齿道。
邙城王微微颔首,笑着拍了拍欲鬼的翘臀,这才跨上马背,纵跃腾空而去。
火焰马乃是第十八重无间狱内浴火而生的神兽,极是稀珍,地位高贵。故此,唯有邙城王这样的藩王方能乘驾。
在飞往酆都的路上,邙城王纵马,趾高气扬地越过众多隆隆而行的火轮车,听着车上传来致敬的鼓声,深为享受。望着远方宏伟的酆都,不觉陶醉在推翻阎君、主宰酆都的幻想之中。
正在百般遐想,一架火轿倏忽从邙城王身边驶过。火焰马骤一受惊,差点把邙城王从背上甩落。
邙城王骂骂咧咧地安抚好马匹,恨道:“等孤掌了权,定将这些火轿列为禁物!”
氓城王并不知晓,在他身边驶过的火轮轿上正坐着他这盘大棋的重要棋子——萨守坚。
“前面便是酆都了。”华光仙子抬高声音道:“这是阴间世界最宏伟的大城!”
萨守坚轻轻掀开轿帘,望见远方一座巨型的城池。此城隐匿于蒸腾的热气中,通体黝黑,似乎纯用钢铁铸成。
萨守坚眯眼细看,透过重重热气,看到了悬在半空的城底。
“飘!酆都飘在半空!”萨守坚一时间目瞪口呆。
“飘在空中有什么了不起的!天宫亦是漂在云端。”华光仙子尖刻地回道。“难道最惊人惊讶的不是这座城的建造材料吗?非石非土,非木非砖!整座城竟然是由纯铁所铸!”
原来真的是铁!萨守坚重新端详起这座铁城。
“铁城!”王善一听有铁,便伸头去看,与萨守坚一同挤在小小的窗口上。
“但是,轻者升,重者落。云端气轻,故能托举天宫。地府气浊,酆都又怎生漂浮?”萨守坚将帘窗让与王善,继续向华光仙子发问道。
“你看那蒸腾的热气,还不明白吗?”华光仙子不耐烦道:“在酆都城下,有一十八座永不熄灭的巨铁炉,腾出剧烈的上升气流。此外,酆都城盘底部装满三百对大型风火轮。两者相合,故能使酆都大城悬浮在半空中。”
“了不起。”符使幽幽地赞叹了一句。
“我们便是要抄小路到铁炉那里去。为此,不得不往十八重地狱走一遭。”正说间,火轿越过一座喷着火花的山岭,接着向右偏去,驶入一处幽深不见底的大裂谷中。
“就是这里,抓紧!”华光仙子大喊一声,但没等众人回应,便猛抽风火轮。整架火轿朝裂谷深处直直坠去。
“啊啊啊啊啊啊!”
在众人的惨叫声中,火轿从明亮坠入黑暗,又从黑暗坠入炽热的火光中,紧接着,便被一阵浓烈的热气生生托住,浮在空中。
“欢迎来到第一重地狱,孽镜之狱。”华光仙子拭去鼻尖的香汗道。
接下来,火轿加大火力,冲破滚滚热烟,这才稳稳落在孽镜之狱内。
此狱杂乱放着许许多多不规则的水晶镜面,镜面熠熠生辉,在烟云缭绕中竟如仙境一般。
“这是地狱?”萨守坚问道。
“没错,这里虽然华丽,但孽镜将照出内心的罪恶,不断唤起你的痛苦,从而分门别类,分入下面各重地狱。”华光仙子道。
萨守坚紧紧盯着镜中的自己,恍然间,镜像发生了幻化——萨守坚笑着将汤药进给六叔,六叔愈加痛苦,萨守坚的笑容却越邪魅;萨守坚将一把令牌掷到堂下,几个差人便开动铡刀,斩下一只只头颅,黄范的头颅滚落过来,怒目而视;红衣欲鬼撩起单薄的纱衣,紧紧贴在萨守坚身上,那纱衣之下,却是腐肉白蛆,直往胸前乱钻,恍然间,那欲鬼的脸面却又换做了盛气凌人的符使……
“守坚!”符使重重拍了拍萨真人的肩膀,用坚定的声音将萨守坚唤醒。“别被孽镜控制了。”
萨守坚猛然惊醒,已是青筋暴起,大汗淋漓。
“嘘……快点躲起来。”华光仙子似乎没有留意到这边的情况,领着王善,将火轮轿拖到两面大镜之后。
一些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远方隐约走来几个鬼差的身影。
萨守坚忙抱起小鬼,与符使一同躲入镜后。
脚步声走近,停在镜前。
“有夜叉!”一名鬼差叫道。
王善紧紧握住铁鞭。
“什么夜叉呀!你个糊涂虫,这不是孽镜嘛。”另一名鬼差道:“你看的是自己的罪孽吧。”
“每天从这儿过,显示的都是我受贿那点儿事,怎么今天变成我虐杀的那只夜叉了。”鬼差嘟哝道。
“大家都不一样了。你看,里边除了夜叉,还有牛鼻子小道,冷面女人,拿着铁棍的熊,以及一个易服变性的人妖。”
“那个冷面女人是你老婆吧。背着老婆搞女人……”
“她老婆怎么可能那么标致……”
声音渐渐远去,众人这才钻出镜面。
“千万莫要打草惊蛇,”华光仙子指了指一处荒疏的碎镜小道,说:“擅闯地狱是重罪。我们从这边悄悄去下一重。”
众人从螺旋状的碎镜小道缓步而下。符使道:“这条路为何无人看守?”
“因为地狱太大了,那些鬼差的数量根本不够。”华光仙子轻轻拭去一处石壁的烟尘,露出“风雷”几个大字,便走上一旁的废弃石台,低声宣布道:“我们到了风雷之狱。”
萨守坚踏上石台,向下俯瞰这片风雷之狱。此狱决不似孽镜之狱,气氛为之一变,狱内玄雷滚滚,阴风煞煞,到处立有血迹斑斑的铜柱、刀环。铜柱上捆着一个个亡魂,每个鬼差司一台铜柱,将碗口粗的鞭子打在刀环上,刀环上千把尖刀便呼呼转起,先将鬼骸剁个稀烂,然后响起一声惊雷,把整个亡魂打成齑粉。鬼差便又朝刀环打一通退法鞭,唤起漩涡风,残骸剩骨又聚作原身。如此一来回,鬼差便在随身的铁板上用小刀刻一笔“正”字。
“此处刑期为百年,约合三万六千五百日,亡魂每天遭二十次风雷之刑,也将挨受七十三万次极痛。”华光仙子满不在乎地应道。
“此处的风雷全不似外间。”萨守坚道。他总感觉到,这里的风雷总有一股阴阴的腥味。
“这是黑天雷和冤业风。”华光仙子招呼众人坐进轿内,道:“全是这一十八尊巨炉炼化而出。”
“这便是你说的小道?”王善拖了一路火轮轿,气喘吁吁道。
“没错。这里是孽镜碎片倾倒入油龙地狱进行销毁的小道,即是一条倾秽道,极是隐藏。”华光仙子取出鞭子,驱动火轿继续深入。
接下来,火轿穿过第三重金刚之狱,第四重火车之狱,第五重溟泠之狱,终于到达小道尽头——油龙之狱。
“油龙之狱到了。”华光仙子指着洞口外盘旋交错而又油光发亮的金属黑龙。“那长龙乃是用玄火钢锻就的一条条管道,将火炉上滚烫的油汤灌满龙头。一旦开口喷油,便能浇毁所碰到的一切物什。”
“油龙!”小鬼猛然一颤,大喊一声,便醒转过来。
“主人……”小鬼嗫嚅道。
“你在这里呆过?”萨守坚轻抚小鬼的额头,道。
“嗯……小鬼全部想起来了。”小鬼痛苦地申诉道:“小鬼原是夜叉……这里人不喜欢夜叉,他们将我投放狱中不断折磨、不断折磨……”
“你受苦了。”萨守坚怜惜地盯着小鬼哀伤的眼神。
“不过小鬼再也不害怕了……小鬼有了主人。”小鬼忽然踌躇起来,斜眼看着别处,一脸羞红,微微颤抖道:“主人也会讨厌夜叉嘛?”
“到底什么是夜叉……”一路走来,萨守坚不断听到夜叉的名号,却始终摸不清头脑。
“夜叉……”华光仙子咬紧牙关,恨恨地说:“混沌之源,永夜之魔。他们,是反逆三界管束的最后一族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