垛木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全身剧痛,耳朵里只有尖厉的嗡鸣,看向四周,所有东西都出现了重影……
好暖和。
垛木花发现黑牙的皮被很多碎金属紧紧钉在了自己身上,像订书器一样……
嗡鸣声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是惨叫,是哀嚎,还有祈求神明和痛哭流涕。
空中又传来了尖啸,垛木花已经明白了,尖啸过后一定会有强烈的爆炸,只是不知道位置而已。
垛木花拼劲所有力气向一旁滚过去,靠在了一头被炸破了肚皮的战马身上,战马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但是它却没有任何办法,只有努力晃动着四肢表示无奈。
垛木花拍了拍战马的脊背,然后迅速将露在外面的内脏扯出来,战马连嘶鸣的力气也没有了。
垛木花倒着钻进了战马的肚子,然后将破布一样的马皮盖在自己头上,只留下一条缝隙用以呼吸。
爆炸果然来了,但是听声音似乎在远处。
垛木花不知道自己身上流的究竟是自己的血还是马血,总之很温暖。
匈奴完了,垛木花心中很清楚这个结局,但是黑牙的死让她失去了生的欲望。胡尔巴克已经走了,他带着族群最后的希望走了,但愿极北之地真的像巴哈爷说的那样美丽如天堂吧……
一股强烈且无法抵挡的睡意袭上心头,垛木花笑了,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又轻轻摸了摸被钉在身上的黑牙的皮,幸福地笑了……
…………
当垛木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股若有若无的臭气便钻进了鼻子,浑身也冷的要命。
垛木花发现自己竟然没死,外面很安静,除了从星星峡口钻出来的呜呜风声之外,便没有任何动静了。
垛木花从战马肚子里爬出来,白白的月亮看起来都有些刺眼。
等眼睛适应了之后,垛木花便愣住了,眼泪也悄声无息地涌了出来。
垛木花上一次哭还是很小的时候,因为独自骑马穿过了黑水河而被巴哈爷大骂了一顿。还有一次就是黑牙对她说要你做我的大阏氏,那一次垛木花哭得像是个婴儿。
但这一次却完全不同了,那是一座尸体堆成的山,有战马也有人,尸山下面坐着一个魁梧的和尚,嘴里正念念叨叨地在念经。
垛木花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因为她感觉到,这个和尚身上竟然在呼呼冒着滔天血气,这是杀过很多很多人之后才会出现的异象。
和尚没有回头,却已经发现了垛木花的存在。
“听得懂中原话?”和尚停止了念经,然后悠悠问道。
垛木花点点头,然后止住了泪水道:“这是我的族人?”
和尚长长叹息一声道:“阿弥陀佛……你走吧,那边的马你可以骑走。”
垛木花全身紧绷起来,她记得这一声佛号,本该是那头恐怖恶魔发出的,那头恶魔在几万人的骑兵队伍里如入无人之境,因此她便是死也不会忘记这一声来自地狱的佛号……
和尚慢慢站起身子,几乎比垛木花高了一倍,好像铁塔一般。
垛木花沙哑着声音说道:“你……是你……你这头恶魔!!就是你,杀了我的族人!!!我杀了你!!!!”
垛木花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力气,她从地上捡起半截短矛,摇摇晃晃冲向了那个和尚。
和尚转回头,脸上尽是悲天悯人之色,他双手合十静静地看着这个冲过来的小女孩,直到矛尖刺进了胸膛也没有动。
和尚再次叹息一声,因为女孩的力量还不足以将短矛刺进自己的肌肉。
垛木花像疯了一样拼命刺啊刺的,和尚微微摇头,但也没有去阻止,因为他很清楚,像这样劫后余生的人是非常需要发泄一下情绪的。
垛木花的动作越来越慢,气息也越来越急促,直到和尚将短矛接过去仍在一边,她才跪倒在地嚎啕痛哭起来。
和尚温柔地摸着垛木花的头发道:“你的族人已经向北方去了,你若是快些的话,是可以追上他们的。”
垛木花的泪水滴在身上,顺着黑牙皮上的孔洞渗了进去,刺痛感让她渐渐冷静下来。
“杀了我……”垛木花恍惚着道,“求求你杀了我……求求你……”
和尚摇头道:“我不能杀你,也杀不了你。”
“好虚伪的和尚……”罗松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这些尸体要尽快烧掉,否则到了开春,便是疫病的源头。”
和尚扭头看了罗松一眼道:“我已经杀了不少人,算是对你家主子有了交代。”
罗松摇头道:“鸦儿说你杀人是因为西去的执念,并不是要对谁有所交代,玄奘,天竺真值得你这样付出么?”
玄奘愣了一下道:“是啊,西去的执念,不错,我确实是有执念,只有真正去了天竺,才能消弭我的执念。”
罗松笑道:“所以你才写下了《西游记》?”
玄奘也笑了:“你家主子是信人。”
罗松看了看玄奘怀中熟睡的少女道:“你个出家人,总是抱着人家小姑娘像怎么回事?匈奴人残部已经往北去了,鸦儿也实现了他的承诺,没有去追杀,这小姑娘的伤势不轻,便是放了也活不过三日。”
玄奘点点头道:“我知道,若不是这丫头已经身怀有孕,我早已送她蹬了极乐。”
罗松奇怪道:“那你想怎么办?”
玄奘古怪地笑了笑,然后将垛木花轻轻放在了地上,然后猛然回身一拳击向了罗松。
罗松大惊,连忙闪身躲避,但玄奘的拳头不等使老便中途化作掌刀,方向也从直变横。
罗松不敢怠慢,立刻伸手去叼玄奘的手腕,结果玄奘再次变招,由掌刀变作鹰爪,翻手就从罗松手间穿过,然后将罗松胸前的衣服抓下来一块。
“阿弥陀佛,罗施主,你输了……”
玄奘打的快收的也快,倒是将罗松打愣住了。
“和尚,你这是何意?”
玄奘笑道:“你我打赌,谁输了便要将这小姑娘带走疗伤,直到产下婴儿。”
罗松的脸抽抽了好几下道:“我特么什么时候跟你打赌了?”
玄奘一脸的宝相庄严道:“罗施主,这玩笑可开不得……”
罗松气得牙根痒痒,这秃驴明显就是要耍赖,但自己确实不是他对手,硬来的话,恐怕是逃不了一顿好打的。实际上挨顿打也没什么了不起,反正也死不了,但以罗松的身手和地位,若是顶着个乌眼青回玉门关,恐怕就要被人笑话死了。
想到此处,罗松冷哼一声,然后一言不发地将垛木花横抱起来道:“我带她回玉门关,听鸦儿发落就是……”
玄奘微微点头,然后从怀中掏出打火机,将火把点燃之后便抛上了尸山。
“告诉你家主子,伊州已破,他也该动身了,火寻滂滂已至七屯城。”
罗松点点头,看了看熊熊烧起的尸山和跌坐在地念经的玄奘,渐渐后退没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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