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百里的家家户户都不约而同升起炊烟时,威武骑着玉骢马领头引路,一路向西急进,后面三队镖师趟子手严格紧随,也都步履矫健,显示出平日里的训练精良。
暮色暗沉,他们已进入一片密林中。
威武号令众人暂歇于此,次日黎明时分再启程。
密林中大多数的古树都已枝叶飘零,光秃秃地阴森而立。
就像一片随时会择人果腹的幽灵。
众人一坐下来,心里就都开始莫名其妙地发毛。
走镖十几年的老镖师也都前所未有地恐惧起来。
威武不下马,始终警惕地环顾四周,本来安排来轮值守夜的趟子手们却被威武赶去睡觉了。
“今晚你们就安安分分地睡觉,我会看着一切。”
虽然众人里了解威武的还不是很多,但对于镖局一向的规矩而言,总镖头单独守夜算是开天辟地的反常之举。
除非总镖头觊觎护送的货物,否则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单独守夜,责令其余众人都去睡觉。
雾霭随着夜晚的来临渐渐弥漫在密林深处。
视野越来越狭隘,很多人也越来越困倦,纷纷闭了酸涩的眼睛。
雾霭茫茫如雪皑皑,将马背上的威武围困,威武的呼吸似乎也变得迷惘。
他的眼窝凹陷得很深,已经很久没睡过安稳觉了,自从接任总镖头以后,他就每夜会无缘无故地胡思乱想而连续失眠。
迷雾中间似有什么在扇动疲惫的羽毛做着最后的翱翔。
威武循声望过去,竟感到自己对雾中的密林地形是如此地谙熟。
他俯身又望了马儿一眼,马儿的表情似乎黯然。
他笑了笑,轻抚马儿颈脖的鬃毛,然后一跃下鞍,开始向声音源头走去。
途中,迷雾加速了流转,他想起那一年和师父与青河五龙鏖战近三天三夜的情形,心底再度兴奋起来,兴奋而充满自信,举步向前,他忘了总镖头的身份,却谨记师父的那句教诲:“无论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
走进雾中央,依稀看到两条身影,佝偻沉静,恍似一翁一媪,互相搀扶而立。
但他走到近前时,却发现只是一堆乱石。
奇形怪状的树木乱石比比皆是,疑心重的人肯定会瞬间变得草木皆兵。
幸好威武沉得住气,疑心也从未有过。
走了不多久,雾气渐稀薄,眼前突现出一道高高的石门,门楣上雕刻着“君入此椟”四个蛮拗口的字。
君入此椟——难道里面就是棺材?
椟是小棺材的意思,没读过几天书的威武还是知道一点。
里面莫非堆满了小棺材?
棺材虽小,却足容尸。
也就是说,此门一进,便如跨进了鬼门关?
那威武现在是该进还是适可而止?
门里摇摇曳曳着鬼哭似的声音,影影绰绰着魂魄似的怪影。
门里是鬼的世界,他现在还不是那些鬼的同胞,最好适可而止吧。
他准备转身了,但脑海里又突然闪出师父昔日纵横捭阖的神气模样,心想:就算是噩梦,我也要闯到底,熬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因为想和师父一样做个神气的总镖头吗?现在做到了那位置,却又开始变得畏首畏尾?
他想着想着,咬牙昂首大踏步进了门。
门里没有鬼。
没有扶着树干默默哀泣的鬼,也没有飘飘荡荡找不到归处的鬼。
只有雾散去,一片一片美丽生机的蓓蕾,几欲绽放的模样煞是可爱,惹人怜惜不已。
很多悖逆常理而生机盎然的花色扑入眼帘,令威武瞬间心旷神怡。
他一下子特别期待那些蓓蕾能尽快绽放。
他此刻置身其中竟如家败落泊的浪子,心旷神怡很快又被淡淡的哀愁替代。
师父辞世,他接掌万盛镖局,算是镖局业内的新秀巨擘,此刻却那么地消沉,无精打采。
他缓缓坐下来,感觉自己的魂魄在逐渐迸裂。
每朵花无风自摇,就像一双双锐眼在鄙薄地瞪视他。
他只希望自己身体尽快地麻痹,不再奢求那些蓓蕾开成绚烂夺目的花。
原来强壮精悍的他,也突然想有人在旁边庇护了。
平日里从未被奴婢伺候过的他,也突然无师自通地卑躬屈膝。
他的的确确在卑躬屈膝了。
卑躬屈膝也要有专门的对象。
他的对象不是这一片片似乎永远也不会绽放的蓓蕾。
而是一个蓓蕾般秀丽安静的女人。
上着粉衣,下着水青色百皱裙。
正是老和尚说过的那收取货物之人。
她缘何在此处出现?
是她将他勾引来的?
威武跪地,不敢抬头,仿佛那粉衣女子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咄咄逼人的压力。
粉衣女子开口了,她的声音倒是很好听,又甜又脆:“君入此椟,你不该进来的。”
威武胆战心惊地听着。
粉衣女子道:“可惜你终究还是进来了,所以你已成了一具空洞死寂的尸体,此间就是你的墓地,小棺材也为你准备妥当。”
她嫣然微笑:“起来,随我去你墓前。”
威武如吃了大剂量的迷 药,浑浑噩噩地起身,紧随在她后面,缓步穿过一片片花圃。
花圃尽头,果然立着一块墓碑,很远就能看清楚上面写着:万盛威武之墓。
墓碑后已有现成挖好的深深坟坑,旁边散落着几个小巧玲珑的棺材。
棺材上都有标注:头,手,脚,胸 部……
看来是要他分解之后,按照标注而一一放进棺材落葬。
站在坟前,他更迷惘消沉:“这是梦吗?”
粉衣女子道:“这是梦。”
威武笑道:“好吧,那我就不用害怕和顾忌了,人生漫长艰难,早已想痛痛快快地死一回。”
粉衣女子也笑,她的笑容万紫千红,如早春景色般美不胜收:“你从未在梦里死过?”
威武感到面前的粉衣女子在一点点神秘地虚化成雾气,他不要她突然就消散无痕,他似乎已对她一见钟情,深深迷恋:“因为你也从未在梦里出现过。”
粉衣女子娇羞地抬袖掩嘴笑道:“真会说甜话啊,只有我出现,你才会死么?”
威武的眼睛痴痴地凝望她似乎已遥远的朦胧面容:“只有你出现,我才能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去死。”
粉衣女子终于咯咯咯地笑出声来:“听着好像你爱上我了。”
威武坦白道:“是的,我爱上你了,这辈子第一次对异性怦然心动。”
粉衣女子柔声道:“那你还想死吗?”
威武道:“我能不想吗?”
粉衣女子含情脉脉了:“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并不是梦,全是真实无疑的呢?”
威武突然困惑地皱皱眉:“什么意思?”
粉衣女子目光已柔得像门外积久不散的雾气,丝丝缕缕在风中微弱地飘拂:“意思就是说,这次你死了,就真的死了,不会有什么梦醒时分。”
开始起风了,带着极具诱 惑力的芳香,吹向粉衣女子。
女子身上的粉衣薄如蝉翼,轻轻飘扬,晶莹优美的胴 体若隐若现。
威武竟为她的妖娆而突然心悸:“如果这不是梦,也和梦差不多了,在你面前,死有何惧。”
女子嫣然巧笑:“你才见我一小会,并不彻底了解我,却已肯为我赴汤蹈火?”
威武道:“我看得出你身上的那股子邪气全是硬生生装出来的,你其实是一个很单纯善良的女孩。”
女子表情变得很难看,目光一冷,出鞘剑一般落到他身上,沉声道:“你中了我的引魂香,整个人都已浑浑噩噩,还偏说什么看得出?告诉你,我从未单纯善良过。打出娘胎开始我就已经这么邪这么凶恶了。臭男人,只会耍嘴皮子说漂亮话,但我不是一般的女人,休想哄到我。”
威武道:“我今晚若必死,是你来动手吗?”
女子道:“你是巴不得我动手吧。”
威武竟坦率地点头:“不过在你动手之前我还有一事相求。”
女子冷声道:“你说。”
威武道:“放了我那镖局里的镖师趟子手们。”
女子听了,瞬即咯咯咯笑道:“可惜你说晚了,他们已经被我杀死了。”
威武浑身剧颤,差点仰面翻倒,半天才涨红着脸木讷地道:“原来我确实是把你看错了。”
女子的咯咯咯娇笑变成了哈哈哈大笑:“自以为是的臭男人,自以为能一眼就轻易看穿任何女人,其实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是你们自己才对。”
威武还是翻倒在地了,满头满脸的惶恐与冷汗。
女子蹲下,突然凑近他。
水青色百皱裙竟也显得与上身粉衣一样薄如蝉翼,修长美丽的腿部与丰满白润的胸 部一起朦朦胧胧地逼到他眼前。
女子媚惑地笑了,声音也柔得要命:“我当然要杀你,但有人给你说情,叫我让你死得最舒服。对于还是童子身的你而言,什么死法才最舒服呢?”
她纤纤玉手探出在威武脸上轻抚,威武感觉整个人都燃烧了,又热又软,轰地一声崩塌在地。
朦朦胧胧中,似乎看见女子的粉衣随风飘去,下身的百皱裙也流水般滑落,裸出风光旖 旎的完美胴 体。
威武喘息着,感觉女子的胴体异常柔软地贴上了他的身体,他的每根肌肉开始颤抖,每条血管开始发烫,甚至连头发也变得饥渴不安。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已抱紧女子翻过身来。
他的汗液一直在疯狂不断地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女子身上。
女子和他配合无间地扭动肉体,却始终没有丝毫热量,冷冰冰的。
但这些都没关系,他已经得到了今生前所未有的强烈快 感。
当一切恢复宁静时,他又被女子压在了身下。
女子轻咬他的耳垂,悄悄道:“不是你征服了我,是我征服了你。”
她的一根美丽纤细如玉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滑过他喉结,像一片夕阳滑过树梢一样。
手指滑过,留下的是一缕夕阳般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