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墨精
书名:白书 作者:湘君白发 本章字数:16093字 发布时间:2024-09-17

重明、秋练和落落围在旁边听着乖龙长篇大论地说个没休没止,那些事情虽然过去很多年,也仿佛在眼前重新上演。


重明没有想到在那短短的数日之间自己的父母会遇到那样繁繁复复之事,和那些妖邂逅相遇,面对那么多的捉妖师,最后惨淡地结束在人间的历程,故此有点疯癫,说道:“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重明待在书案前说着胡话,心里却有个越来越清晰的观点:“父亲伤心妻离子散,迁怒于这个好像不公的世间,竭尽所能化成天火,将那书焚烧成灰,释放出所有被封印的妖。如此看来,父亲是在伤痛之余犯下错误,导致群妖显世的局面······”


重明在发呆瞑想的时候墨精飞身近前,瞪大眼睛,望着重明,神驰天外地说:“真的好像啊!真的好像!虽然我早就已经看出来,不过要不是说起那过去的事,我还以为只是碰巧遇到个和重瞳很像的人。”


乖龙捋着胡须,眼神迷朦:“二十年的时光,如在昨日,要不是我们看见他变成天火,我们肯定会以为他还在世上,这次是来找我们,和我们叙叙旧,说说那段激荡的岁月。”


重明神色平静,心内早已风起云涌:“重瞳是我父亲,我就是那个从鸟蛋里跑出来的孩子长大成人。”


乖龙和墨精都飞绕在重明的身边,兴奋地说道:“知道是这样。你的出世,或许是你父亲和母亲的另一种存在。你虽然现在有报仇的冲动,可那些捉妖师不过是贪财好利之徒,并不是真正的凶手,人死了很多不说,最后也是一无所获。导致那样事情的真正始作俑者,你也明白是谁,而你却不能也不会去找他复仇。所以,忘掉那不好的事,只把父亲和母亲记在心里,展望未来,好好活下去,才是你最应该做的。”


这是最好安慰重明的话。


“忘掉不好的事,记住父亲和母亲,展望未来······”重明自言自语。


“没错,你要往前看,往前走。”乖龙和墨精道,“你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和未来。”


秋练和落落也安慰道:“这也是我们想对你说的话,不希望你陷入到仇恨里,只希望你还是从前的重明,没心没肺,无忧无虑,快乐地生活。”


重明眼望着大家,许久后说道:“多谢你们,我会好好考虑你们说的话。”


安静了片刻,乖龙突然煞有介事地对重明说道:“我们两个曾经跟随你的父母,现在又遇到你和你的师兄妹,听说你们在绘画百妖的图像,不如你们就带上我们两个,让我们也做些有意义的事。”


墨精眼目放光,身子飞起,在众人身边飞舞两圈:“我们两个这些年活得好没意思,像行尸走肉,现在好了,我们又能重燃昔日的热血。”


重明和秋练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带上眼前这对有意思的小妖,墨精的话,不招惹是非,有快速飞行旋转的本领,带在身边无伤大雅,眼看夏日炎炎,墨精飞在身边,可是抵得过带来清凉的蒲扇。让他们头疼的是乖龙,这个家伙是从天上偷跑出来的,堂堂正正的囚犯,现在虽然无事,谁能保证此后的路途上也能一帆风顺,若碰上雷神发威,落下个炸雷,大家可能都要全身烧得焦黑如碳,赴了阴曹地府。


秋练之前曾经主动邀请过像兔子的讹兽和衣裘戴笠的金累加入他们的三人组,都被婉言拒绝,如今主动自荐的小妖也很是让人心动,只因一个大大的关隘而无法应允。


重明和秋练两个相互对视,心中已有计较:不能带着乖龙,那样身边等同于携带着火药硝石。


重明正在想着用什么妥帖的言语来回绝,心直口快的落落已经说出:“乖龙先生,我们不能带着你,若是带你,你很可能会被雷神发现,那样大家都要遭殃。”


乖龙看重明和秋练犹豫为难的神情,知道落落所说也是两个要表达而说不出口的意思,忙辩解道:“自从我逃下来后再也没被雷神发现,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危险,墨精和我多年来都是寸步不离,也完好无损。所以,带着我不会给你们带来危险的!”


落落:“那只能说明雷神以前没有找到你,你才能安全到如今。和我们四处奔波,很容易被发现的。”


乖龙既委屈又不甘,伸出一只龙爪捂住脸庞:“我早已说过,我是一只被雷神遗忘的乖龙,被他遗忘了!”


重明、秋练和落落听它言语悲伤,不由得怔在那里。


落落劝慰道:“乖龙先生,不要难过,我们也并没有说绝对不带你,你若是跟在后面,我们如何能把你赶走——”


秋练也微微而笑:“俗话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又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可若是有小妖偏偏和那人走的相同的道路,又都是走的阳关大道,难道因为对方是妖,就不准它们走吗?天下没有此理。”


乖龙听后放下指爪,直起身子,转悲为喜:“如此看来,你们是答应带上我们两个了!太好了,以后我和墨精无须天天东躲西藏。”


重明觉得奇怪,难道只是因为乖龙先生的示弱难过,莫名伤悲,改变了秋练和落落的想法,不在考虑那隐忧,将生死安危置之度外,要是这样的话就有些妇人之仁。


重明正在想着,忽然觉得脑袋发蒙,清醒过后,改变了想法,让他也变得和秋练、落落相似,准备要接纳乖龙。


重明刚要开口,脑海里闪过一丝念头,让他重新镇定心神,同时瞥见窗外不远处站着如薇,她的胸腹前光芒闪闪,依旧可以见到如愿妖清晰的雨天娃娃形状以及手里所拿的莲花。


重明恍然觉悟:“是如薇和如愿妖在捣鬼,怪不得连我也差点改变心意。”


如薇看到重明凛凛的眼光,知道刚才的伎俩已被发现,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我看这条小龙挺可怜,想帮它一回,早知如此,不如当面和你们说了!”


如薇再次说话时,胸腹处显出的手拿莲花的如愿妖已经退去。


秋练静静发呆,半晌开口道:“刚刚好像突然失去了自我!”


“我也是。”落落惊诧。


如薇脸色微红:“刚刚是我身体里的如愿妖在控制你们的心神,我太冒冒失失,对不起。”


秋练听后,只是觉得如愿这个小妖太过于厉害,并没有责备如薇的意思,明白她也是出于满足乖龙的心愿:“连你和如愿妖都替乖龙说情,看来我们的确该重新考虑一下。”


秋练不见怪,落落自然也不会:“我们是应该重新考虑考虑了。”


秋练和落落看着重明,等待他的决定。


重明耸耸肩:“你们刚刚都已在言语中透露出那层意思,只好言行合一!”


落落开心激动:“乖龙先生,墨精小道士,你们飞到我的肩膀上来吧,以后我可以驮着你们。”


乖龙和墨精飞到落落的肩头,从此在后面的路途上成为彼此的知己好友。


如薇则说道:“恭喜你们结成伙伴,以后的路上不会那样落寞,若不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子,也很想和你们一道!”自我嗟叹不已,又道:“我的父母已经准备好早饭,大家到前面去吧。”


“有劳如薇姑娘。”重明他们都道。


如薇在前,紫衣华彩,身体里有个如愿妖;秋练走在后面,慢慢和如薇并肩,不知道什么缘故,秋练对如薇有莫名的好感,就像见到久别多年的亲妹妹似的;重明走在中间,有鹤立鸡群之势,也不负他重明鸟妖的名头;落落只顾和乖龙、墨精说话,最后走出来,步伐较小,远远落在最后。


他们来到前面饭铺的大堂,只见陶百岁和夫人樊静已经收拾出一张桌子,上面摆了几碟咸香可口的小菜,另有米粥、面饼、糯米糕等物。


重明他们洗过手脸,便和陶百岁他们围坐下来,可幸时间过早,没有客人,倒免去招待忙碌。


陶百岁边让大家不要客气,边说道:“粗茶淡饭,简单小菜,莫要嫌弃粗鄙,招待不周之处多多海涵。”


说过客套话,陶百岁望着落落肩头出现的两个小妖,心里想:“他们三个过来时的的确确只是三人,怎么过去个夜晚,反倒多出两个奇怪的小妖?莫非来的时候这两个小妖隐形或者躲在衣衫里!”不由得多看两眼,心里犯着嘀咕。


重明、秋练看出陶百岁的疑惑,便说道:“它们是乖龙先生和墨精,昨天晚上出现在贵宝地,让我们遇到,成为朋友,所以它们两个打算和我们共同去历险!”


陶百岁听后面色庄重起来:“乖龙,是天上的小龙,至于墨精?难道是墨变成的精怪?”


墨精听后抓住乖龙的胡须溜下来,沿着桌面的边缘走过去,到的陶百岁跟前:“没错,就是以墨为身躯根源而化成的。陶百岁,你好呀!”


陶百岁双目放光:“果然是墨精,那可真是百年难遇呀!你有多少年岁了?”


墨精说道:“自从我出现,已然过去数千年。”


陶百岁的双目都快掉出来,满面红光,缓缓道:“各种书籍之上对墨精的记载少之又少,甚至于完全没有文字记载,很多的捉妖师都以为世上压根没有此妖,没能想到老夫有幸得见到千年墨精。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呀!”


樊静和如薇看到他满眼光彩、激动不已的样子,都不知所谓,况且他都金盆洗手,不再当捉妖师,难不成还想再作冯妇。


两个叹口气,说道:“这些年都已过去,还是不能心如止水,见到妖便忘记形骸。”


“我确实是太过忘情,失礼了。”陶百岁歉疚不已。


重明、秋练和落落因陶百岁的表现而大为惊异,难道墨精当真有神奇的他们不能得知的秘密,因此询问:“千年之墨是否有何种说法?”


陶百岁沉思良久,欲言又止,起身离座,在厅堂里转过两圈,又看看店外,确定不会有客人突然闯入时才开口说出缘故:“从三国时期,有以墨入药之说,到了最近几百年,更是蔚然成风,南唐后主李煜曾以墨入药治妃子的痼疾,甚有疗效。他们所用之墨虽为陈年的,但也不过数十年乃至百余年而已,可墨精却是千年之墨,其有治病愈疾、起死回生之功,比之牛黄狗宝,乃至太岁肉芝,不知强了多少,可谓是药中之精,药中之仙。”


秋练听后脸上立即变色:“墨精已经修成人形,化成个小道士,则是有血有肉的生灵,虽说以墨入药由来已久,可以治人之病,疗人之伤,但墨精已有人身,又怎能再入药?我们绝不允许任何人作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说着话,忙忙把墨精掬水似地掬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肩头:“陶大叔,我们本以为你是好人,没想到你的良心也是坏的,说出这样的话,传了出去,那些贪婪成性的捉妖师肯定蜂拥而来,墨精哪里还有命在!”


陶百岁面红耳赤,羞愧不已。


秋练见此觉得有些难为情,毕竟她和重明、落落是由陶百岁提供了歇宿之所,用酒菜款待,如此不给对方留颜面,已是撕破脸皮,于是道:“陶大叔,多谢你们的款待照顾,我们付了钱,马上收拾离开!”


陶百岁见不仅仅秋练怒不可遏,重明、落落和乖龙也微有愤愤不平之色,明白刚刚的话语却是急功近利,便道:“我上了年纪,对很多事已经失去判断,刚刚的胡言乱语污了大家的耳朵,都不要当真,即便是千年之墨也不过是平常的墨而已,没有特别的地方!还请秋练姑娘莫要生气,几位肯住下那是给我们全家脸面。你们是我们家的贵客,如今贸贸然地离开,让我们如何心安。”


樊静和如薇也说情:“那些话我们不会对外说,你们自然也会保守秘密,相信不会有别人知道千年之墨。你们不要在意,安心住下吧!”


秋练虽然生陶百岁的气,但是和樊静、如薇却没有任何失和,此时听了两个的话语,心肠已软:“那好吧,我们现在不离开就是。”


但言外之意是过两天离开。


饭后,如薇送重明、秋练他们回房,可是往后面院落走时,如薇神情黯然,眼目低垂,泪光闪闪,神情非常凄苦。


秋练见后,走到如薇身边,说道:“你怎么了,是遇到伤心事吗?”


如薇缓缓抬起头:“算是的,我的后母她······”


秋练看她双目红通通的,爱怜之情油然而生:“你的后母不是刚刚和我们吃过早点吗?”


重明、落落、乖龙和墨精则是很急切地问道:“如薇,你的后母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如薇把目光在大伙身上扫过,娓娓道来:“今天早上,在我来喊你们吃饭之前,后母还是像往常那样起的很早,独自去厨房里忙碌,准备早饭。我和爹爹起来后,到厨房里帮忙,被后母推了出来,一如往日,于是我和爹爹开始收拾厅堂里的桌凳等物,顺便开了铺子门,等一切准备好,却发现厨房里很安静。以前的时候,后母已经将早饭陆续端出来了。我和爹爹觉得不对劲,一起走进厨房,发现后母晕倒在地,人事不知。”


她说到此处忧伤不已,不等重明等人询问,继续道:“后母之所以突然晕倒,是因为本身患有严重病痛,数年以来多有发作,因为相隔时间较长,所以爹爹和后母并不多担心。谁知近些年来却反复发作,只怕后果难料。”


如薇甚得后母疼爱,想到后母身上的疾病越来越严重,悲伤万分,眼角处滴下泪来。


秋练拿出手帕为她拭去眼泪,安慰道:“不要悲伤,你后母的病肯定可以痊愈,天地之大无论何样疾病都有相应的药物来医治。我们也会帮你。”


如薇既感激,又伤痛:“爹爹曾说过,后母的病很难治的,很难治的!”


重明看如薇如此灰心失望的样子,心想她后母的情况看来很糟,身上之病恐怕也是世所罕见,只有问明详细,想助一臂之力时方有可着手之处,说道:“你后母所患何种病?是在结识你爹爹之前便有,还是之后所患?请如薇姑娘不吝相告,我们或许也能帮些小忙!”


“我的后母,她叫樊静······”如薇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


樊静在幼年时候多病多灾,经常的头痛欲裂,疼痛难禁时往往昏倒,全无知觉。如此恶疾,吃何种药都于事无补,也用了土方,请巫师神婆作法,仍旧不见效应。


一天,有个粗布素衣、满脸褶皱的老婆婆路过,见到樊静的情形上前查看,给出个救命保身的法子:“可用人的头盖骨为药,能治这女孩子的顽疾。药书中云:‘人之头圆如盖,穹窿象天,泥丸之宫,神灵所集,······故有天灵盖诸名,以此为药,气味咸涩,疗头痛,补精养神。‘不过有点要记住,需用刚死不久之人的头盖骨!”


樊静的父母看老婆婆虽然老态龙钟,却别有风骨神韵,倒似是位难得遇到的奇人,心中觉得是菩萨显灵,下凡来治女儿的疾病,于是上前详加询问攀谈。


老婆婆自称姓温,本州府人氏,年轻时有过类似的病痛,知其苦楚,后得遇奇缘,高人给传下来这个法子。


温婆婆又言:“刚死不久之人,若是登门向其亲眷求头盖骨为药,对方万万不能答应,但事出无奈,为治病救人,只好去坟墓之处偷刚刚下葬的尸体。”


樊静的父母起初有所顾忌,可看见女儿受苦受难的模样也就狠下心来。


樊静服下十余剂头盖骨所熬制的良药,病情终于得到缓解,慢慢平和下来,不再发作。


樊静每日喝药,但觉得药味非苦非甜,非甘非平,绝非平常的草木根茎、龟甲兽骨之药,动了好奇之心,见父母和温婆婆又是扛着锄头镐头深夜里外出,便蹑手蹑脚从后远远尾随。


樊静直跟出数里之外,来到片荒林坟地之处,那是正值六月天气,夜间空气犹自蒸腾熏烤,各种草虫枭鸟等在草丛和树叶浓密中喋喋而鸣,星光下,可见一个个突出的坟包,以及残碑白幡。


饶是樊静明知前面有自己的父母也不由得心中害怕,想一溜烟奔回家中。可是转眼间,坟头累累处闪动着朵朵碧绿的磷火,点点斑斑,仿佛青翠之玉,整个夜幕笼罩的荒林似乎变成个横陈天阶的银河。


樊静大胆起来,向前奔出几步,藏身于树后,见到父母已经在挖掘新坟,很快从里面取出具尸体,温婆婆拿出铁凿铁钻,对着那死者的头颅击打下去。


樊静吓得背转过身,再也不敢看,过去半晌,见父母手中拎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似乎装有物事,布包下面滴出淋淋的浆液。


樊静见父母从身边走过,便欲扑出,挽住爹爹的胳膊,可还是回头看了眼温婆婆,心想:“温婆婆怎么还留在那里,难道不害怕吗?”


心中犯疑,若有担忧,向磷火之间的温婆婆望去。不看犹可,一眼过后,樊静当即长大了口,面色僵住,额头豆大的冷汗颗颗滚落,原来温婆婆已经消失,衣衫委蜕,却有个似羊非羊、似猪非猪的怪物杵在坟墓边。


那怪物就是媪姬,似乎早知樊静在偷窥,回过头来,冲着樊静凝视,嘴边舒展,很不自然地笑了起来。


樊静吓得魂魄出窍,在双腿僵硬半晌后终于恢复知觉,于是转身发疯般向父母追过去,在看着父母朦胧不清的背影时,身后犹自传来温婆婆的语声:“樊静,你的头痛病可是温婆婆治好的,不要对外人说起你今日所见呦,否则你的头痛病还会发作!”


从那天起,她一家没有再见过温婆婆过来,樊静的父母见女儿病好,也不过多相寻,只是心中感念她的恩德。


樊静告诉陶百岁,十余年后,她长大成人,可父母先后生病离世,她在某天去祭拜时说出了那次深夜的所见,暗暗祝祷那妖怪媪姬千万不要来毁坏父母的尸身。


她曾经在父母下葬后偷偷地躲在旁边观看,所幸没有发现妖怪媪姬的踪迹,也渐渐放下心,可是她却头痛病再次发作,头痛时生不如死,苦不堪言,昏迷后才会忘记那苦楚。


她后来想起温婆婆的话,似乎是因为说出那晚的所遇才致使旧病发作。


等到复发,她不愿去做偷人头盖骨这等下三滥的缺德事,甘愿忍受下来,可是那痛苦实在难耐,她便想随心所至,某天死在个陌生的地方,不想那个夜晚经过陶百岁的饭铺外就此昏倒。


······


陶百岁是捉妖师,自然知道媪姬传给樊静父母这种治病方法,也不过顺水推舟之意,主要目的还是为了食用死人之脑,自甘自肥。


既然有办法治疗这种疾病,那么陶百岁自是不忍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旁观,他像樊静的父母那样做出偷掘偷盗死人头盖骨之事。


樊静服下数剂头盖骨所熬之药,情况得到好转,不再隔三差五地发作,但每隔数月、半年自然如约而来。


陶百岁有些不死心,陆续掘开几处新坟,取下死者的头盖骨来煮药,樊静喝下后还是如此,无法再进一步,彻底祛病。如薇问后母为何生病?又在喝什么药?陶百岁觉得事涉隐秘,没有直言相告,可是如薇却早已留心,在樊静和陶百岁说起用头盖骨熬药、见到媪姬的事情时她躲在窗外全都一字不漏地听去。


至于陶百岁偷偷去取头盖骨之事,偷偷煮药,她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


最近一年樊静的头痛病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多,陶百岁不管去取多少头盖骨,熬煮多少药,樊静喝后虽能短暂止痛,但很快会复发,眼见的去日不多,危在旦夕。


如薇露出望眼欲穿的眼神,说道:“后母这次发病,爹爹已经无法可施,所以刚刚才会······才会说出那些话。”看了眼墨精。


“才会想到用墨精入药。”重明说。


如薇满脸歉意:“请你们原谅我的父亲,他只是想要救我的后母。请你们原谅。”


如薇突然向着落落肩头的墨精跪倒下去。


重明和秋练扶住:“使不得。你没有错,你的父亲也没有错······”


落落道:“都是媪姬的错,那个妖怪就会害人。”


秋练:“或许只有捉到那只妖,知道其中的渊源,方能救你后母。”


如薇看到希望,眼睛发光,说道:“我见到你们时,觉得你们和普通人不同,定时大有来历者,看来我没有看错。”


重明、秋练等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也是很普通的,没有你想的那么了不起······”


墨精看如薇救后母心切,想起陶百岁口中说的“千年之墨”的言论,说道:“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用千年之墨来煮药,或许可以治疗你后母的病。”


如薇抬起头来,双眼明亮如星:“墨精小道士,你愿意救我后母?”


墨精道:“我愿意。”


如薇明亮的双眼却暗淡下去:“可怎么能因为救我后母,就让你做出牺牲呢?”


重明、秋练、落落和乖龙则说道:“墨精,你若入药,从此以后世间少了个墨精,而我们以后的路上也会少个伙伴!”


墨精环顾大家,铿铿锵锵地说道:“我以前很排斥墨作为药的说法,可是现在听到如薇的讲述,知道樊静是待她最好的后母,我不想看着如薇难过,姑且试试用自己的命去救一个世人吧!”


重明、秋练和落落说道:“墨精你······”


乖龙也受到触动:“你真的要牺牲自己?”


墨精道:“我已下定决心。”


陶如薇看墨精决然的神态,在感动之余,则是更加不忍,连连摇头道:“用你的命换我后母的命,这不行,不行。大家都是生命,不应该用别人的命来换自己在乎之人的命。不可······”


慢慢向后退,想要逃离。


“我已然活过几千年,早活够了,正好可以做件大好事,投胎转世。”墨精飞到如薇面前,很诚恳地说,“很多年前,有个叫夏冰语的姑娘,她也是如此从容地选择死。我好想念她······”


说罢眼泪流了下来。


重明既感且佩,不由得轻声念出:“‘长安分石炭,上党结松心。绕画蝇初落,含滋绶更深。悲丝光易染,叠素彩还沉。别有张芝学,书池幸见临。’墨精,你可是非常了不起的妖。”


“生,吾所欲也,义,亦吾所欲也,舍生而取义也!”墨精道。


秋练忽然歪过头,看着墨精道:“你刚刚说的小姑娘夏冰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重明、落落和乖龙也好奇道:“快说说,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刚刚紧张的话题被抛开,如薇也难能地露出笑容,准备听墨精的情爱故事。


墨精腼腆害羞:“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们这样喜欢打听别人事情的,比很多镇子里的三姑六婆还要无聊······服了你们。只怕我坦白后,以后你们会天天把那些事挂在嘴边的。”





1



在灯火阑珊的街巷里,一个面容白净的小姑娘正在惊慌失措地往前跑,她衣衫朴素,宽宽大大,头发间点缀的发饰普通,却是个没有插稳的步摇,因此在跑动的时候衣衫像水在晃荡,步摇也摇摇曳曳仿佛要掉落。她轻车熟路,拐进一座座街巷,只是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迟滞了她的脚步,搞得她不断地急停,或者勉强侧着身子从旁人身边挤过去。


她两只手放在身前,一只手是因为心里紧张而无处安放,另外一只手则提着沉甸甸的钱袋,钱袋里的银块和铜钱不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钱袋里的钱是她从银月赌坊里赢来的,她明明是靠的本事和运气,可是开赌坊的家伙非说她出老千,要收回她赢的银两,三四个打手手拿刀剑向她靠近,她当时害怕极了,可是想到家人,想到自己的小命,抓出把铜钱扔过去,在赌客俯身捡钱的时候她得以跑出赌坊。


她边跑边回头看,发现身后隐约可见那些打手的身影,不过在拐入几个街巷后,她看到身后空空如也,觉得已经甩掉他们,然而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脚下不停。


当闻到街巷里小摊上香喷喷的炸鸡腿后,她的眼睛都大了,忍不住咽咽口水,提高嗓门大喊:“老板,给我一只鸡腿。”


“好!”小摊摊主应着,夹起一个炸鸡腿。


她边跑边从钱袋里拿出十个铜钱,在经过小摊时,放下铜钱,抓过鸡腿,一溜烟地向前跑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时,铜钱还在案上跳着舞,小摊老板看得傻了眼,毕竟那鸡腿刚刚炸出来呀!


来到个十字街头,她发现那些打手没有从身后追来,稍稍放心,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喘着气,突然觉得炸鸡腿很烫,将炸鸡腿向上扔去,担心掉到地上,又用手去接,接到手里又发现很烫······如此几次,炸鸡腿不那么烫了,方才稳稳拿主。


小姑娘盯着手里的炸鸡腿,口中生津。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咬上口鸡腿,眼睛的余光看到身前出现几个身影,身影并排展开,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抬起头,看到了那几名银月赌坊的打手,恨恨地说:“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


刚说到一半,看见打手们手中的刀向自己落下,拧过身子,快速往回逃。


她跑过很长的路,体力消耗严重,而且刚刚又彻底放松了自己,现在再想跑出刚才的速度已不能够,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异常沉重,手中的钱袋里仿佛装入了石头,慢慢的,越跑越慢。


在她竭尽全力的时候,迎面走来两个女子,为避免撞上她们,她向旁边绕去,准备溜进条小巷道。


就是这很短时间的耽搁,让她彻底慢下来,她感觉到几名打手身上散发的污浊气息,感觉到让人不寒而栗的刀光在身后闪耀,感觉到自己的魂灵似乎在出窍,自己要变成具尸体。


猛然转头,随手将钱袋扔去,寒光划过,一段刀身割开钱袋,凌厉地向着她的脖颈飞来。


其余的刀身划向她的胸腹等处。


她耳听的银块和铜钱掉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看着刀光剑影,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一瞬间,心无旁骛,脑海放空,想到自己的父母:“父亲母亲,我不能照顾你们,你们要好好保重······”


在她刚刚拿着鸡腿从这条街巷跑过去时,在临街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有个书生正在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写完了书画上的题跋,然后卷起书画,提着酒,大笑着离去。书生刚刚走,小道士模样的小人出现在桌案上,跳入浓浓的墨汁里,在里面肆意地沐浴,让人想到那些生在墨汁里的“墨猴”。


小道士模样的小人便是墨精,他趴在墨砚边,看见了小姑娘的一系列的行为,说道:“逃跑的时候还不忘吃呀!”


墨精在墨汁里沐浴,心满意足后,从里面飞出,身上不着丝毫墨点,然后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灯火朦胧的景象,回想自己几千年来所经历的事。


突然看见拿着鸡腿的小姑娘又跑回来,神态更狼狈恐慌,不由得发出“噫”的声音,再细细看去,看见了小姑娘身后挥舞刀剑之人。


小姑娘眼看凶多吉少,墨精推开窗扉,飞落下去,双脚连环踢,踢开那些打手手中的刀,同时在周围释放墨汁,墨汁仿佛烟雾般流散,雾霭重重,加上夜色的掩护,很快一无所赌,趁此机会,墨精拉着小姑娘向远处逃去。


小姑娘也被墨汁迷乱眼目,昏昏沉沉,被拉着向前跑。


等视线逐渐清晰的时候,小姑娘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摆脱危险,并没有死,也看到自己的手被一个小不点似的小道士拉着。


让小姑娘哭笑不得的是,她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上还拿着那只鸡腿。


钱袋没了,还能落到只鸡腿,也算是慰藉,但是对救她性命的小道士,她还不知对方是人是鬼,是妖是怪,是什么来历,为何会突然出手救她?


于是,她问道:“小道士,你到底是谁?”


墨精已经将她带到个安全所在,于是松开手,停在她的身前:“我是千年之墨,不是人,不是鬼,也不是仙,可以算得上精灵、妖怪吧。”


“你是妖怪,不会吃我吧?”小姑娘问。


墨精道:“我从来未吃过人,最多只吃墨汁。”


小姑娘放心下来:“那就好,那就好。对了,你会不会赌钱?喜不喜欢?你既然是妖怪,肯定会妖术,能不能帮我赢钱?”


墨精似乎明白她为何被人追杀,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干嘛学赌钱,等你变成真正的赌徒,会没有男子敢娶你的。”


“我要照顾年迈的父母,还要······”少女说话的时候眼睛望向很远的远方。





2



在人间活过这么多年,墨精可从来没有和任何的女子很接近过,就算是女妖怪、女雀鸟甚至是母虫子,但凡遇到,他都会躲开得远远的,没想到在遇到这个叫夏冰语的女子后,他竟然能始终飞在她的身边,听她讲述自己赌钱的经历,以及家中亲人等的情况,更为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还跟着夏冰语来到她的家。


这是坐落在镇子边缘的三间破旧瓦房,房间里亮着灯火,两个老人的身影映在窗上,偶然有几声轻柔的话语和咳嗽声传出来,让原本寂静的场景出现生机。


夏冰语看看身边飞动的墨精,说道:“这是我的家,里面的两个人是我的父母。你在这里等会,我去见见他们。”


墨精道:“你去吧。”


夏冰语原本还是闷闷不乐的模样,走进门后,脸上出现笑容,轻声喊着:“父亲、母亲,我回来了,给你们带来了炸鸡腿······”


墨精靠近过去,在门楣处待着,看见夏冰语像哄孩子似地对父母道:“我刚刚赚到好几十文钱,吃了很多好吃的,本来是带着两个鸡腿回来的,哪知道路上又饿了,不争气地吃掉一只,只给你们带回来一只鸡腿。现在你们两个便一人一口吧。”


夏冰语先把鸡腿放在父亲跟前,待父亲咬过后,拿到母亲面前,如此循环往复,直到鸡腿剩下骨头。


墨精想起自己看到的画面,自言自语:“她明明什么也没吃,好不容易留下只鸡腿,也给了年迈的父母······”


夏冰语侍候父母洗漱,让他们休息,然后走到外面,四处张望,墨精见了,飞到她的身边。


墨精道:“你真的对父母很好,把自己仅有的都给他们。”


“我还未能把自己所有的都给父母,我希望哪天可以做到这样,好还他们的生养之恩!”夏冰语仰头望天,“镇子里有很多穷人,不仅仅是我们家,你要是不介意,我带你去看看他们。”


墨精点点头:“我跟你去。”


在夏冰语和墨精走开后,一阵冷风刮过,雪白晶莹的雪从夜空里滚滚而下,它们洁白细腻,颗粒很小,纷纷扬扬,像是蘑菇身上散发出来的白色孢子,很快在屋脊、地面和人的衣衫上留下淡淡的雪痕。


夏冰语丝毫不在乎,在雪里越走越快,对墨精来说,雪花显得有点大,遮挡住他的视线,飞动起来比较麻烦。


夏冰语伸手抓住他,将他放在手心,呵护着。


他们来到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比夏冰语家还要穷困,家徒四壁,只有个头发全白的老婆婆在灶台边坐着,吃着残羹剩饭。


之后他们又去了四五家,每家人或生活穷困,或有人患重病,或孤独无依。最后去的是座孤零零的破屋,里面摆放着破旧的被子和竹席,十多个无家可归的男孩女孩正坐在火堆边烤着火,同时眼睛瞬也不瞬地盯住火上挂着的一个鹅的骨架。那只被烤的鹅只剩下骨架,没有丁点的肉,想是他们从外面捡回来的。饶是如此,待鹅的骨架烤的发黑,十多个孩子纷纷动手,将一节节骨头瓜分,放入自己口中。


夏冰语和墨精不忍再看,掉头走出,共同行在雪花纷扰的天地里。


墨精离地而起,飞到夏冰语的面前:“我陪你去赌钱,赢了钱,不止你的父母会活的很好,镇子里这些穷困的人也能得到帮助。”


听到墨精如此说,夏冰语很欣慰,然而她愁眉不展,说道:“我刚刚逃掉,现在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你可以易容改装,那样别人就认不出来了。”墨精道。


夏冰语听从墨精的建议,回家换上父亲年轻时候的衣衫,又用小帽把头发遮住,焕然一新,变成个肌肤细腻的少年。


为遮掩住她身上的女子气息,墨精飞到她眼前,伸出食指,在她脸上画了起来,很快一道道墨痕把夏冰语变成只小花猫。


夏冰语让墨精待在自己的肩头,然后一块去了银月赌坊。


碰上这样的下雪天,又是夜里,银月赌坊的生意格外兴隆,赌客络绎不绝。刚刚到来的客人们受到热情接待,负责接待的几名妖娆女子给客人拍落身上的雪,送上暖炉,而尽兴而归的客人们也有人送上油纸伞,脚步轻快而去。


夏冰语带着墨精走到门口,却并不怎么受待见,夏冰语就自己拍落身上的雪,入了赌坊。


夏冰语之前赢的很多钱都没能得到,被赌坊里的打手一刀割破钱袋,漏了出去,如今翻遍全身,也就找到数文钱,因此只好一文钱一文钱地赌。


赌过半天,手里也才几十文钱。


这样下去如何赢钱,墨精附耳道:“用我当赌注!”


“这怎么可以,万一赌输,怎么救你?”夏冰语不认同。


墨精道:“我可是妖,落入别人手里也能自己逃出来。”


夏冰语好半天才愿意用墨精当赌注,然后在赌场里吆喝,寻找愿意和她赌的赌客,有名赌客财大气粗,猎奇心胜,想要得到墨精这个小道士,愿意用五十两为赌注,赌大小。


夏冰语和对方各拿过三个骰子和一个骰筒,各自摇晃,然后把骰筒扣在桌子上。


在要掀开骰筒之时,墨精忽然飞动起来,在赌桌附近转了个圈,放出墨汁,墨汁变成黑色的烟雾,遮挡住众人的视线,提前做好准备的夏冰语伸手到骰筒下面,把骰子的点数全都变成“六”。


墨汁散去,各自掀开骰筒,夏冰语点数多,赢到五十两赌注。


有五十两赌本后,夏冰语胆子大起来,开始坐到有更多人的赌桌上,和博头对垒。


银月赌场里的博头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摇的一手好骰子,然而他刚刚看见墨精释放的黑色墨汁,也看见和墨精一起的小姑娘打开骰筒后骰子出现“豹子”,知道小姑娘和墨精来者不善,他没有胜算,只能让人去把银月赌坊的老板请了过来。


银月赌坊的老板是个女子,名叫唐薇薇,珠钗斜插,身穿红裙,光芒耀眼,凌然地坐在博头坐的位置。


夏冰语看着眼前惊世骇俗的女子,心中先怯了,拿出十两,押了小,待其他人下注完毕,唐薇薇方才摇动骰筒。


骰子摇动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夏冰语小声对肩头的墨精道:“看你的了!”


待唐薇薇将骰筒扣在桌上,墨精依法施为,放出墨汁,然后在这个时候,夏冰语将手伸向骰筒,准备出千,然而夏冰语发现,她根本不能拿起骰筒,更别说更改点数。


等到墨汁散尽,唐薇薇冲着夏冰语淡然而笑,然后将骰筒掀开,发现是三个四的“豹子”。


庄家摇出豹子,全场通杀!


夏冰语输掉十两银子。


后面又连着下注四次,墨精用尽方法,想要帮着夏冰语出千,结果都失败,那时候墨精才发现唐薇薇有着非常可怕的能量。


把所有银两全部输光后,夏冰语还剩下几十文钱,无法再在这张赌桌上下注,墨精却故技重施,准备用自己当赌注。


唐薇薇站起身,说道:“银月赌坊只能用金银、铜钱、珠宝和银票为赌注,不能用小道士下注,这位夏冰语姑娘破坏了我们赌场的规矩,永远不许再进门。”又吩咐打手:“把她轰出去,连同这个小道士。”


夏冰语被轰了出来,墨精也狼狈不堪地飞出,而且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进银月赌坊。




3



夏冰语不死心,尝试着改换形貌混进去,每次都被轰出来,每次都被墨精扶起,到了最后,她终于再没有勇气踏入银月赌坊,带着墨精慢慢走回家。


雪很大,灯火辉映下,满地洁白。


夏冰语看着眼前的场景,瞳孔收缩,回忆起儿时的往事,那个时候,他还有个比她大两岁的哥哥,哥哥眉清目秀,长相好看,也非常能干,非常有办法,在他们一家没东西可吃的时候,她的哥哥总能出其不意地给家里带回来芋头、红薯或者面粉。


她记得很清楚,那年发大水,所有的庄稼都淹死了,镇子里的人都陷入愁闷中,全都前往镇子后面的巫山上新建立不久的“神鱼祠”祈祷。


神鱼祠里有两条会飞的神鱼,能够实现人的愿望,传说纷扰,甚嚣尘上。


但夏冰语的哥哥看到排着长长队伍仿佛鼩鼱似的人们,叹气说道:“什么神鱼,明明是妖怪,就是它们带来的大水,现在还去求它们······”


她哥哥反向人群而去,来到条小河边,用事先准备好的竹筐拦在水流之前,不时地提起,然后能在竹筐里捉到顺流而下的泥鳅、鳗鱼和小虾等,到了晚上,她哥哥带着满满的渔获回来,并亲自烹制,然后一家人享用美味的鱼虾。


大水退去的那年冬天,夏冰语患上疾病,咳嗽出血,越来越危险,渐渐的断绝饮食,只能躺卧在床上,日渐消瘦,仅剩下皮包骨头。


她的哥哥趁着父母不在,跑进她的房里,站在床边,看着她可怜的模样,眼泪簌簌而落,而后俯身趴在床边,说道:“我听说神鱼祠的两条神鱼非常灵验,什么愿望都能实现,我去求它们,让妹妹好起来。”


她的哥哥从来不信什么神鱼,眼下也不得不妥协。


在那条铺满大雪的山道上,夏冰语穿着单薄的哥哥正在奋力地向上走,每走一步,脚都会陷入雪里,同时那些冷风钻入衣衫,让他不由得打起冷颤。


千山孤寂,枭鸟寒影。


她的哥哥脸蛋冻得通红,浑身发抖,终于走到山上,看见了巍峨壮观的神鱼祠,小心谨慎地走过去。


走到神鱼祠里,是个宽广的大殿,大殿里立着八根柱子,柱子涂着朱漆,雕刻着带有翅膀的神鱼,神鱼盘旋向上,似乎随时都要飞入九霄。


在大殿正中,是个方形水池,水池里的水碧绿清澈,两条带翅膀的神鱼正在水里游来游去。两条神鱼是相互依恋地游着,画出一个个圆圈。


夏冰语的哥哥看着神鱼,发呆许久,说道:“你们是能实现人愿望的神鱼吗?我想要我生病的妹妹快点好起来······”


“用你最宝贵的东西来交换。”神鱼开口说。


夏冰语的哥哥目瞪口呆,说道:“我最宝贵的东西是我的心。”


······


夏冰语在一个飘着小雪的早晨醒来,她突然觉得神气很足,肚子很饿,让父母给自己煮了面,吃的干干净净,把面汤也喝光了,然后穿衣下床,想把自己病好的事告诉哥哥。


她跑遍所有哥哥会去的地方,都没能看到哥哥,她的父母说:“你的哥哥去了神鱼祠。”


夏冰语奔向后山,一步不停,到的山脚,大口喘气。


等到慢慢恢复后,她迈步登上石阶,准备去神鱼祠找自己的哥哥。


这个时候,她的父母赶来,拉住她:“不能去。镇子里很多去过神鱼祠的人都没能回来,你的哥哥,我们的孩子,也不会回来了。”


“哥哥!”夏冰语冲着神鱼祠的方向跪下,痛哭起来。


夏冰语的哥哥用自己的心交换妹妹的命,成为一个失去心的人,在那天,独自走进了深山,没能再出现。


······


从回忆里走出,夏冰语伸手触摸着落下的雪花:“我好想念哥哥,他牺牲自己,让我活了下来,而我却未能照顾好父母。”


墨精说道:“说不定你的哥哥是离家出走,很快会还乡的。”


“他被神鱼所害,不会回来的。”夏冰语说,“我再也见不到哥哥。”


墨精安慰:“不要悲伤,不要难过,你哥哥知道知道你还好好活在世上,肯定会很欣慰的。”


夏冰语默默点头,向前走去,开始唱起悲伤的歌谣。






4


夏冰语将墨精带回家,住了一晚,次日天明,窗外的雪还在落,地面、树上或屋瓦处积雪很厚,映照的窗扉很亮。


夏冰语朦朦胧胧中睁开眼睛,看见墨精凌空停在自己的头顶,下意识地捂住自己中衣的衣襟,说道:“墨精,你干什么?”


“我刚刚听见你说梦话,喊哥哥,飞过来看看,看到你眼角有眼泪。”墨精酸楚地说,“你睡觉的时候还在流泪。”


夏冰语去摸自己的眼角,果然有泪水,擦去后若无其事地说道:“可能是刚才做梦中流的吧。不过,吓人的还是你,不声不响地飞过来,还以为你要图谋不轨。”


“我可是道士,怎么会那样。”墨精辩解说。


“千年之墨,正人君子?”夏冰语调侃,“你过去,我要起床了。”


墨精飞到窗扉边,隔窗望向外面,这段时间夏冰语穿好衣衫和鞋袜,然后两个走出房间。


夏冰语去喊父母,发现父母的屋内空空荡荡,便和墨精走到外面,遍寻不见,来到了不远处的田地里,看见父母在很深的积雪里挖地里残留的红薯,看到这样的场景,夏冰语仿佛被雷震般身子抖了下,痛彻心扉。


夏冰语忽然回身,回房换上男装,戴上小帽,又用木炭将自己的脸涂花,然后将墨精放在自己的肩头,向镇子里走去。


墨精不解何故:“我们去哪里?”


夏冰语说道:“去赢钱。”


“银月赌坊我们去不了!”墨精提醒。


夏冰语道:“那里去不了,还可以去别的地方。镇子里大的赌坊都是唐薇薇开的,我们不能去,但是些私人的小赌场我们还是能溜进去的。”


夏冰语说着话,带墨精走进家位于巷道里的小赌场,里面的人都醉醺醺的,身上发出臭味,让原本便已拥挤不堪的赌场更加乌烟瘴气,这样的地方,夏冰语毫不嫌弃地走了进去。


夏冰语让墨精故技重施,很轻松地赢到十余两银子,然后那些赌徒不经意碰到过夏冰语的手,细腻软滑,然后这些个历经世事的家伙发现夏冰语是女儿身,各露出丑陋的面目,向夏冰语靠近。


幸亏墨精及时释放出烟雾,让赌场里一片昏黑,夏冰语才得以逃出来。


夏冰语和墨精带着赢的钱买了炸鸡腿,给那些穷困的老人和流浪的孩童送去,最后方回夏冰语的家。


夏冰语吃着刚刚煮出的冻坏掉的红薯,鸡腿让给父母吃,并说自己和朋友墨精已经吃过了,墨精也附和着说。


夏冰语的父亲、母亲相信了,吃下鸡腿。


看到父母脸上幸福的笑容,夏冰语甚是欣慰。


夏冰语虽然侥幸赢到钱,但是不长久,后面连着多天别说赢钱,连可以赌钱的小赌坊都找不到,夏冰语眼望地面上的积雪,痛苦不已,眼光慢慢移开,凝聚在了镇子后面巫山中露出飞檐的神女殿上。


夏冰语在心里默默地说:“神鱼能够让我活下去,肯定也能让父母和镇子里的人摆脱穷困,只要能做到,我情愿牺牲自己的所有。”


夏冰语有了当年哥哥一样的决心。


“墨精,你回家看看我的父母在做什么,陪着他们说说话。”夏冰语突然对墨精说。


墨精说道:“你干嘛去?”


夏冰语平和地回答:“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赌坊,要是能混进去,赢到了钱,晚上给你们买好吃的。”又道:“我们晚上见。”


“没有我在,你能赢钱吗?”墨精担忧道。


“以前没有遇到你时我也是能赢钱的,你出手救我时就是最好的证明。”夏冰语辩解,却也说的是事实。


墨精不知夏冰语真正的想法,被三言两语哄骗回去,墨精走后,夏冰语叹息两声,又将眼光停留在巫山之上的神鱼祠,那里不再可恶,不再是鱼妖的所在,而是代表着希望和美好。


“你现在认为神鱼可以帮助人吧?”说话的是银月赌坊的唐薇薇,站在夏冰语身畔,同样望着山上的神鱼祠。


“你······”夏冰语感觉自己变得透明,被她看穿了心思。


唐薇薇微笑:“你想要帮助自己的父母和镇子里的人,这种愿心非常强大,我能感应的到,也会帮你实现。只要你愿意献出包括自己性命在内的所有,你的愿望就会实现。”


“你是谁?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夏冰语不可置信地望向唐薇薇。


唐薇薇眼目如电,字字句句地说:“我是蠃鱼,神鱼祠里的一只神鱼。”


《山海经》载:邽山,蒙水出焉,南流注于洋水,其中多黄贝;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这是对蠃鱼很好的解释。


两条蠃鱼都是在封印被毁后逃出来的,相遇相知,结成夫妻,出现在夏冰语生活的镇子里,带来大水的同时,以妖力制造出神鱼祠,满足人的愿望,同时取人的性命,食人的愿心。


雌蠃鱼化成唐薇薇,开了银月赌坊,聚敛钱财,祸乱镇子,让更多的人因为输钱倾家荡产,走投无路,继而去求神鱼。


两条蠃鱼以人身精华和愿心为根源,增加自己的妖力,奈何这些人在发出愿心的时候,纵然愿心很强大,但是有限度,只为自己的亲人着想,从来没有悲天悯人之心的。


悲天悯人的愿心对蠃鱼来说是最好的食物,能够大大增强妖力。


唯独夏冰语是个例外,是愿意为父母乃至整个镇子里的穷苦之人着想的,唐薇薇把她逼到绝路,让她生出想要找神鱼实现自己的愿望。


唐薇薇看着夏冰语:“你不用去神鱼祠,把你的愿望说给我,同样可以实现。”观察片刻,发现夏冰语有点犹豫,唐薇薇忽然转身:“你既然不信,就自己去神鱼祠。当然,若你不愿牺牲,那就没有必要去了。”


唐薇薇慢慢走开,夏冰语忽然道:“我愿意献出自己的所有,让父母和镇子里的穷苦之人摆脱穷困!此心皎如日月,不会悔恨。”


唐薇薇没回答,化成蠃鱼,冉冉飞起,飞到巫山之上时,另外的一条蠃鱼也从神鱼祠里飞出。


两条蠃鱼盘旋飞升,几乎升入云层,并且浑身发出金色的光芒,金色的光芒照耀天下,显出奇迹。


两条蠃鱼的动静太大,镇子里所有的人都察觉到,仰头望着,墨精也看到了。


墨精从夏冰语父母身边飞走,飞向站在街巷上的夏冰语,在慢慢接近时,夏冰语冲着墨精大喊:“我的父母和镇子里的穷苦之人会得到很好的生活,他们会过得幸福开心······”


话未说完,身体从下而上渐渐消散无有。


后来,墨精看到,夏冰语的父母突然得到很多的金银,镇子里那些穷苦的老人、生病者都获得了金银财物,流浪的十余名孩子得到有钱人家的收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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