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半影和施灵云出现在重明、秋练他们所居厢房的外面,因为半影对施灵云讲述了请秋练等帮忙的事,施灵云把秋练和乖龙看成了大恩人,自然是要来感谢一番的,另外的一层意思,则是半影想知道秋练有没有把自己这个妖怪画下来!彼此在厅堂里相见,坐下后,施灵云对秋练和乖龙躬身行礼,秋练和乖龙不以恩人自居,直言是不忍见世上的有情人因误会而不能成为眷属,自然要出手相助,并劝说施灵云不要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以后和半影形影不离、恩恩爱爱就行了。施灵云大是感动,点头唯唯。
至于有无绘画下半影?昨晚,因为小慈的事,重明、秋练他们很晚才回来,秋练根本没有来得及画。
得知后半影也是平平常常的神态,认为何时绘画都不晚,不着急。
秋练则道:“今天无事,我可以马上就动手画!”
“是这样吗?那秋练姑娘能不能也把令僵画一画,那也是妖怪里的成员呀。”半影说道。
秋练当场答应,然后马上拿出书册以及画笔和颜料等,在桌上铺开,着手绘画。
不过秋练因为没能亲眼看到令僵,半影需要去捉个令僵回来,或者用语言描述。半影先用语言描述,秋练画过几稿都不得要领,看上去不伦不类,最后半影实在没办法了,只好答应去捉一只令僵回来。
半影离开后,半个时辰后返回,没有带回来令僵,却只是牵回来一只野猪,野猪是半影从雍州城外的山上捉到的,而之所以捉野猪,是因为令僵和野猪很像,不过是身上的毛发很少而已,让秋练按照野猪来画并稍作处理就行。
秋练已经画好半影,此时便照着野猪画了令僵。
等秋练画好令僵,重明、施灵云、姚应梅、落落、小慈、墨精和乖龙便去请来尤平师傅,让尤平将野猪杀掉,开膛破道,清理干净,然后在天井里生起一堆火,开始烤野猪肉,不多久,肉的香味飘满了院落。
“你帮了我和灵云,要我如何报答你!”半影站在屋檐下看着重明、施飞云他们吃野猪肉,如此问秋练。
秋练嬉笑着说道:“真要想报答的话等到哪天我们遇到麻烦,派人来施家请你的时候你可要记得过来帮我们呀!”
“真要有那么一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半影爽快地回答。
“成交!”秋练说着和半影击掌为约,“过来吃烤野猪肉吧。”
秋练也加入众人的狂欢里。
轰隆隆,大地突然传来巨响,远处很多屋舍楼宇开始升高。
······
瓦片的碎屑和许多水滴从高处飞溅下来,落在街巷一个少女的衣衫上,她似乎毫不介意,依然保持着安定的站姿,茫然却略显心痛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女子是十分动人的,不过看上去有些凄冷孤艳,因为她全身的衣饰都是黑色,黑色的衣群,黑色的鞋袜,黑色的手套,以及黑色的面纱。
她的世界似乎都完全被黑色所占据。
她的眼光未曾移动,盯着前方,看到许多的屋舍楼宇慢慢升高,又出现坍塌,在楼宇坍塌掉落的时候可见一个个惊慌失措的人影凌空落下,不同的姿态和大声的嘶吼在倾力诉说着他们的绝望。
“小心呀······”穿着黑色衣裙的姚应梅在看到一栋歪斜楼宇窗口边趴着一个女童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喊出声来。
“雍州城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秋练震惊地说道。
重明、小慈和落落等也在密切注视着眼前的场景,心惊动魄:“眼前所见的地方似乎都在升高,几乎占据半个州城,莫非是地龙翻身,还是有别的缘故······”
在那座逐渐升高的歪斜楼宇上,女童穿着白色的衣裙,一只手抱着玩偶,一只手紧紧抓住窗扉的窗棂,在她将要坠落下去的时候出现只大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臂。窗口边探出个女子痛苦且满是泪痕的面目,很明显,这个女子是女童的母亲,她想要把女童拉回到自己身边。女童噙着泪花,身子在疼痛里被慢慢拉升,已经来到窗扉边和母亲面对面,只要再加把劲,她就能重回母亲的怀抱。可是在这样的时候,上面掉落砖石和木块,将女童砸落下去。
见此,姚应梅飞身而上。
飞上去时,姚应梅变成了带翅膀的穷奇,接住了掉落的女孩,然后又飞到升高的楼宇上,来到窗边,把那名年轻的母亲救了出来。
穷奇驮着那对母女慢慢飞回到重明他们身边。
“姚姐姐好厉害啊!”落落夸赞道。
穷奇把这对母女放下,说道:“还有很多人需要救,照顾一下她们。”
展翅飞向其他岌岌可危的屋舍楼宇。
重明、秋练、半影、落落、乖龙和墨精也不能袖手旁观,因此对施灵云和小慈说道:“看好她们母女,我们也去帮忙。”
接下来就出现了这样的场景:重明在屋舍楼宇见飞身纵跃,如履平地,接住一个个坠落的居民,送他们离开地面升高的危险地方;秋练则是在用自己的妖力救人,掌心涌出的花穗源源不断,并能同时分出十余个分支,这一簇簇花穗托住了许多掉落的老人、妇人、少女和女童等;半影更是把自己隐身移动的妖力发挥到极致,突然出现在有危险的居民身边,不管那居民是在楼宇之颠,是在坠落之中,还是已经被废墟掩埋,半影都能出现,将之很快带到安全之处;落落、乖龙和墨精因为力量的关系,只能去救那些小孩子,不多一会,他们就救下几十个男孩女孩,这些灰头土脸、泪痕满面的孩童没有马上逃离,而是手牵手,加入了落落他们的队伍,每当落落、乖龙和墨精接住一个孩童时,他们就在下面撑起个毯子,落落他们把孩童放下,刚好落在毯子上。
然而在救人之外,还有更棘手的问题,就是州城里突然出现了两只异兽:饕餮和猰貐。
这两只异兽唯恐天下不乱,撞击那些摇摇欲坠的屋舍楼宇,同时蚕食落下的居民,这种行为就是浑水摸鱼,趁火打劫。
“姚姑娘,我们先来对付这两只异兽。”重明向在自己头顶飞动的穷奇喊道。
穷奇回应道:“好!等我把这人安顿下来。”
落落和乖龙、墨精刚好在附近,听了重明和姚应梅的对话,落落说道:“重明哥,姚姐姐,也算我一个。”
落落叮嘱乖龙、墨精继续救人,就飞跃到重明身边。
重明和落落相视一眼,率先奔向在建筑之间大吃特吃的异兽,穷奇则带着所救之人飞向安全的地方。这两只异兽丝毫不惧,加快速度,奔了过来。圆滚滚的饕餮奔向落落,张开血盆大口,咬了下来,身体健硕的猰貐则冲向重明。重明和落落不敢直面其锋,纵身跃到旁边的屋舍上,躲了过去,等到饕餮和猰貐停下来时,两个再从屋舍上飞落而下——重明骑在猰貐的背上,落落骑在圆滚滚的饕餮身上。重明和落落抡起拳头,用力捶打猰貐和饕餮,口里说着:“让你们毁坏居民的房子!让你们吃人!”
猰貐用力甩动身子,将重明甩开,饕餮则直接冲向一座低矮的屋舍,落落眼见饕餮要撞破那座屋舍的墙壁,到时候他落落可也要跟着撞到墙壁上,于是匆忙飞身而起,落到屋檐上,等饕餮从屋舍的另外一边出来时,屋舍倒塌,落落飞身而下,落到重明身边。
重明和落落汇合,饕餮也反身来到猰貐身边,彼此对峙。
此时,从旁边的残垣断壁里走出来个女子,女子身姿婀娜,眉眼弯弯,身穿淡黄色的裙衫,裙衫上绣着鹿衔梅花,同时在鹿衔梅花的图案旁边很怪异地绣着一把刀。穿绣衣的女子话不多说,看了眼落落,双脚离地,身子旋转着飞了过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重明和落落大为惊讶,这女子怎么话也不说,上来就出手,也太心急了吧?可是眼看女子越飞越近,重明担忧落落,便站到落落身前,准备替落落接下女子的攻击。然而重明刚刚站到前面,就发现飞来的女子突然变成了一把菜刀,菜刀在空中飞动,直向重明的胸口袭来。
“啊!”重明惊呼,脑海里一片空白,思绪停顿。
刀光闪烁,眼看要刺入重明的胸口,穷奇飞落而下,用力将菜刀拍了回去。
菜刀落地,变成女子。
女子在前,饕餮和猰貐在后,面对着重明、落落和穷奇。
猰貐慢慢走了过来。
重明刚要迎战,穷奇变成姚应梅,对重明说道:“让我来对付它。”
“姚姑娘,你有把握吗!”重明道。
姚应梅道:“有把握,放心吧!”
妖应梅和猰貐站在那里,彼此对视着,片刻后,猰貐突然跃起,用力撞了过来,姚应梅身后是一座高大巍峨并且摇摇欲坠的楼宇,若是她躲开,猰貐肯定会撞到楼宇上,楼宇若出现坍塌,身边的重明、秋练和落落肯定会有危险。姚应梅分析了眼前的形势,做出决断,等猰貐撞过来时,姚应梅猛然向后滑去,滑出数步,纵跃而起,凌空而下,一脚结结实实踹在猰貐的脑袋上。
猰貐受到重重的击打,虽然未倒地,却也迷糊片刻,然后猛地抬头,想要把姚应梅甩开。
姚应梅站立不住,凌空侧翻,同时抛出红绫,使出“飞绫十三式”中的“一衣带水”,红绫飞出,缠绕住猰貐的脖颈,姚应梅斜斜落地,紧紧抓住红绫,红绫在收缩。
猰貐出现了呼吸困难,身子伏低!
身穿绣衣的女子见此,变成菜刀,飞向姚应梅的红绫,姚应梅担心红绫会被刀割断,用力一扯,把红绫从猰貐脖颈上拉了回来。
猰貐得到解围,发出嘶吼,可已然心有余悸,不敢再发动攻击,饕餮和菜刀变回的女子也静静立在地上。
此时,半影、秋练、乖龙和墨精纷纷过来帮忙。
猰貐、饕餮和女子看了下眼前的形势,知道没有胜算,转身离开。
“他们跑了!”落落说道,“我们要不要去追?”
“不要追了!”姚应梅道,“他们很强大,不好对付,大约是不想和我们多纠缠才跑开了。不过还是有好事的,州城好像在落下去。”
重明、秋练等观察四周,发现屋舍楼宇在回落,脚下也出现下落的感觉,拱起的地面重新填补原来的地方。
重明道:“雍州城半个城都出现了抬升,现在又慢慢恢复,这一切是猰貐和饕餮造成的吗?”
“不是它们。”姚应梅肯定地说。
“那么,是什么力量在影响这座州城?”秋练问道。
半影和落落也道:“就是啊,究竟是什么力量?”
“真正有力量影响城池的是一只负屃,那只负屃还不是很坏,没有使用多少妖力,若是它用尽全力,这小小的州城会被它整个地驮起来,绝不会只是半个州城的屋舍楼宇遭到破坏。”身穿白色袍衫的陌生少年出现。
“你是谁?”姚应梅好奇。
“我叫陈孝楼,阴阳师。”少年回答。
落落:“看来你早就出现了!只是刚刚为何不出手对付猰貐和饕餮以及那个能变成菜刀的女子?”
陈孝楼答:“我是早就来了。不过你们可不要怪我,我这人捉妖的本领不是很高,只是擅长异术和奇门遁甲,另外比较喜欢游玩,若是刚才出手,根本帮不了你们。”
“你还算有自知之明。”落落调侃。
“见笑了。”陈孝楼。
秋练:“你既然是阴阳师,可应该好好努力,争取提升修为呀。”
“我这个人不求上进,只求无忧无虑的生活,提升修为那样枯燥的事我可不想做。”陈孝楼说道,“对了,你们想不想去捉负屃?”
“它在哪里?”秋练和落落很好奇。
陈孝楼道:“在地下国,而地下国的入口就在施家。”
1
雍州州城的地面慢慢回落完成,虽然造成了严重的损失和伤亡,但是后续的话应该不会再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官府已经出动,派出许多兵卒,那些没受影响的居民在自发组织起来,进行救援,因此重明等可以得到脱身,和陈孝楼一起往施家去,准备找到前往地下国的入口,找到负屃,将它带离地下国,那样雍州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今时今日的奇怪景象!回去的时候,刚好迎上前来寻找重明他们的施灵云和小慈,重明等浅谈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以及陈孝楼的建议,便结伴同回。
负屃只驮起半个州城,施家不在波及的范围内,安然无恙,但州城被抬起的事则是无人不知。
“你们没事,太好了。”施流云和施飞云见重明他们平安回来,开心地说道,“那震天动地的巨响出现时,我们第一时间到了父母身边,确实父母无事后,却不见了你们的踪迹,一直在担心。”
重明坦言:“雍州州城有一半被抬起,我们去救人了!”
“侠义之举,令人佩服,不像我们,眼里只有父母。”施流云和施飞云道,“我们一家在雍州生活多年,还从来没有遇到州城被抬起的怪事,不过这样的怪事是事出有因的,却又不是地龙翻身——我们兄妹还有我们的父母都认为在地下存在个很可怕的妖兽,是妖兽在兴风作浪,给雍州带来了这场灾难!”
“有人也是这样的观点。”重明道。
施飞云问:“是谁?”
重明把陈孝楼推到前面:“就是他了——阴阳师陈孝楼。”
施飞云询问:“你认为地下的是什么妖兽?”
“是负屃。”陈孝楼道,“它被囚禁在地下国的七绝楼里,刚才的事,不过是它稍稍挪动身子,却已影响半个雍州,出现了房倒屋塌、生民死伤的惨剧,假如它推倒七绝楼,整个雍州都会玩完。”
施灵云和半影都说道:“那该如何杜绝危险?”
陈孝楼道:“收服负屃,事情就解决了。”
施流云问:“我们能到地下吗?”
“当然可以。”陈孝楼平常地说,“在我们的脚下有个神秘的国度:地下国。当然也有通往地下国的通道。”
众人都道:“请带我们去地下国!”
“小事一桩!”陈孝楼道。
陈孝楼把众人领到施家第一进院落里的书房,伸出手指,在书房的地面上画下个尺许见方的圆圈,念念有词,圆圈变成黑漆漆的犹如井口的洞穴,而里面漆黑无底,清风吹来,不知道连接何处。陈孝楼转向重明他们:“从这里可以到达地下国,不过在此之前我要说明,各位之前最好要有投井的经历,然后再来操作的时候便会驾轻就熟,因为这个自由下落的过程确定有点漫长,落地的时候也会很痛。”
“要是投过井,哪还能活到现在?”秋练觉得陈孝楼好像没安什么好心。
姚应梅也一脸狐疑,看向陈孝楼:“你不会是要戏弄我们吧?”
落落则道:“这是陷阱,我们不要去!”
小慈探头看看黑沉沉的井口似的洞,刚看一眼就觉得有点眩晕,连忙退回来:“太危险了,大家不要跳下去。”
陈孝楼有点生气:“你们怎么打算,去还是不去?你们的本领我也清楚,从这里跳下去,多半可以轻轻松松御风而行,再慢慢落地,绝不会出意外。咱们还是不要多耽搁,以免夜长梦多,要是事情发展到不能控制的地步岂不是太晚了。”
重明、秋练和施飞云等相互望望,下定决心:“我们跳!”
愿意去地下国的人除却陈孝楼,便是重明、秋练、姚应梅、小慈、乖龙、墨精、半影以及施飞云。
施灵云大病初愈,不宜涉险,况且本身又是平常的人类女子。
施流云则要照顾家里。
落落很是畏惧,避之唯恐不及,自然不愿意去。
可惜落落在绕到门边准备逃走的时候被秋练抓住衣衫,硬生生给扯了回来。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井一起跳。”秋练的理由不容置疑。
落落道:“秋练姐姐,你对落落可真不错,这样的事还要拉着我。”
“那是自然,谁让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师父呢!”秋练紧紧抓住落落,防止他逃跑。
陈孝楼看了大家一眼:“都准备好了吧?那么我们可要下去了!”
“准备好了。”众人道。
“那我们依次跳吧。”陈孝楼第一个跳下去,重明、秋练等依次跟上。
秋练在飞着落下时忽然想到个很重要的问题,看着在身边垂直降落的陈孝楼,问:“我们下来的时候很容易,等到要回去时应该怎么办?”
秋练不提还好,一提出就引来大家的关注。
这个问题太重要了,也太平常了,平常到无人去在乎它,可也正是这个问题关乎他们能否回到地面上。众人边飞落,边把目光投向身姿矫健、凛然生风的陈孝楼:“就是呀,我们怎么回去?”
陈孝楼挠挠头皮:“这样说起我才想起来,我记得好像安排过退路,但是又好像没安排。”
“你害死我们了。”一片哀嚎。
陈孝楼笑盈盈地说道:“跟大家开开玩笑,后路我已经安排下,到时候自然有出去的办法,不过兵法上说的好:置之死地而后生。先不要想退路,等降服负屃,自然会出的去。”
在井里一直掉落,很快他们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地下世界的半空中,并缓缓降落,最后落在软软的草地上——地下国,他们到了。
这里虽然没有太阳、月亮和星辰,却有着正常的黑夜和白天的交换,有云朵、风、飞鸟、树木、庄稼、河流、山川和村落,有居民,有许多生命,还有一座高楼:七绝楼。
七绝楼坐落在许多犹如白点的房舍之间,远远看过去,非常突出。
陈孝楼指着远处的高楼说道:“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重明想到自己偶然间见到的《李白骑鲸图》,这幅图也不知道是哪位书画家画的,更是不知道是什么朝代的,但是画面恢弘壮丽,颇有仙姿神韵,画面描绘了身穿白色衣衫、洒脱出尘的李白,李白手拿酒壶,骑在一头鲸鲵上,鲸鲵从大海里飞出,飞向天空,旁边白云朵朵,在远处的白云之中隐隐露出一座高楼的影子。重明想象着,李白或许也曾经来过地下国,见到了这座高楼,毕竟在他的诗里有: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在如此想着的时候,当真在眼前看到了有人跨鲸而去的画面。
“既然负屃是被囚禁在高楼之内,那么也就不用多耽搁,可以向着那里出发了。”施飞云说道。
于是众人继续向前走。
看着距离高楼很远,实际则更远,需要走不短的一段路。好在目光所及之处一马平川,像是绿油油的草原,而且还有微风不时吹过,让人心旷神怡,不觉无聊。另外就是天空中会偶然飞过些不知名的鸟儿,这些鸟鸣唱着,去向远处,让看不到太阳的地下国显得生机勃勃,不那么压抑和诡谲离奇。
它也是一个世界,被遗落的世界。
大家静静走过许久,小慈突然怯生生地问:“负屃能摧毁整座雍州城,难道它真有那么大能量吗?”
“有的。”陈孝楼慢条斯理地说道:“他可是赑屃,又称龟趺、霸下,貌似龟而好负重,有齿,力大可驮负三山五岳。小小州城,又怎在话下!”
小慈还有点不信,半影解释:“负屃出身来历不凡,明代杨慎在《引庵全集》中说:俗传龙生九个,······,一曰贔屃,形似龟,好负重,今石碑下龟跌是也。是它吗?”
陈孝楼道:“就是它!”
施飞云微微变了脸色:“这种神兽为何出现在这里。”
姚应梅道:“负屃的出现和我有点关系?”
众人惊奇地看向姚应梅:“怎么说?”
“当初,天下妖族的封印被毁,我、负屃、饕餮还有猰貐也落入人间,我们还都年龄很小,只猰貐是成年妖兽,我们一起在人间生活着。”姚应梅说道。
“猰貐,饕餮?”重明、秋练和半影都想起不久前吃人的两只妖兽。
姚应梅道:“我们都是妖兽,降落在人世,我立志去食人间的蛊毒,猰貐和饕餮立志吃人,负屃也有自己的心愿,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它们分散。这些年,我以为饕餮、猰貐会和负屃很好地相处,没曾想负屃被它们困在这里。”
施飞云道:“原来你们曾经是一路的。”
“以前是这样,后来就没有瓜葛了,但是现在猰貐和饕餮与施家是有关系的。”姚应梅抛出个很有震撼性的事实。“饕餮是尤平,猰貐是施家的管家王洪。”
施飞云惊讶无语。
秋练道:“姚姑娘和饕餮、猰貐完全不同,有天悬地别的不同。”
“我在竭力做个好妖,不让穷奇一族再蒙羞的妖。”姚应梅有点落寞。
“看到意中人,负屃会心甘情愿跟我们走的。”陈孝楼道,“这样的捉妖行动是最顺利的。”
“没错,姚应梅只要出现,只要站在那里,负屃便不会倒行逆施。”施飞云说道。
乖龙和墨精道:“有谁会忘记曾经喜欢的人呢!”
姚应梅脸红似梅花。
秋练则道:“姚应梅,能听听你和饕餮、猰貐以及负屃以前的故事吗?”
“嗯,可以。”姚应梅之后就娓娓道来。
2
姚应梅口中的家是个位于眉州扶风镇镇子边的破落宅院。
院子里有几间房舍,经过姚应梅不辞辛苦地收拾,角落里的蜘蛛网不见了,灰尘尘垢统统消失,破损的瓦片变成新的,漏风的窗扉也糊上崭新的窗纸——被人遗弃的破落宅院焕发生机,从此成为几只妖兽在人世上的栖身之地。
最大的那间房子是他们的卧室。四个木床不大不小,并排放着,上面铺上了干净的被褥,木床和被褥都是姚应梅买来的。对他们四只妖兽来说,刚刚降落人世时,姚应梅算是比较富裕的,她还有手腕上的金手镯和耳朵上的两只金耳环。她卖掉金手镯和金耳环,换来银子,置办了木床和被褥。
他们一起在新家里过了些幸福日子。
这天傍晚,姚应梅发现灯油少了,便到镇子上买了灯油,回到家里后将灯油倒入灯碗,然后便坐在那里静静等待,等待她的几个朋友从外面回来。
黄昏降临,天色变暗,她点燃灯芯。透过油灯的灯火她看见王洪带着两个孩童走了过来,在霎那间,眼前的三人似乎是从灯火里走向她的世界。
猰貐变成的少年是王洪,饕餮变成的孩童叫尤平,而负屃变成的孩童则是李如桢,他们在出现瘟疫的青州城里食人后,不敢招摇过市地回来,猰貐化成少年,饕餮和负屃化成孩童的模样,如此方能掩人耳目,平安无事地回到镇子里他们的家。
姚应梅看见他们回来,走上前:“你们没有伤害那些健康的或患瘟疫的人吧。”
“我们很有原则,吃掉的都是死人。”王洪不知羞耻地说,“我们记得住你的交代。”
肚子鼓鼓的李如桢说道:“姚姐姐,你有没有吃晚饭,看你的样子好像始终在等着我们回来,应该还饿着肚子吧?我本来打算给你带些吃的,又担心你不会吃······”
尤平说道:“姚姐姐是不会吃人的,带来也是白带。”
姚应梅不想听他们大谈特谈食人的话题,就撒谎道:“我今天遇到了虫蛊,用它当晚饭了。”
“姚姐姐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以后肯定会实现自己的心愿。”李如桢和尤平祝福似地说。
王洪出奇地平静,说道:“姚应梅,你按照自己的心愿前行吧,我们也会按照我们的心意去做,我们大家会在前路上相遇的。”
王洪的话虽然有点含蓄,除了尤平和李如桢听不出来话中之话外,姚应梅还是能准确嗅到里面的意味,那两句话可以翻译成:姚应梅你按照自己的目标前行吧,我们这几只食人的妖兽不能和你相提并论,大家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远,或许不应该再待在一起。
姚应梅听出话里的话,略带羞涩和不安地看着王洪,王洪也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他那样的眼光就像在看着个犯错误的妹妹,恨不得耳提面命,让她放弃自己的偏执想法,和大家保持一致,拿出那食人的热切本能出来。可姚应梅没有犯错,也不是他王洪的小妹妹,她收敛眼睛里羞涩不安的眼神,换上坚定的目光,回望过去,直到王洪退缩下去她方才转过头。
无声的较量中,姚应梅没有处于下风,可王洪那恨铁不成钢以及预示离别的话语还在她耳边回荡,王洪的那双眼目似乎也悬在她的头顶,随时都在注视着她。
躺在被窝里,姚应梅思绪翻涌,她看了眼身边木床上睡着的猰貐、饕餮和负屃,发现它们睡的香甜,方才翻个身,趴卧在床上,双眼望着窗外的夜空。
作为四只妖兽里的穷奇,是个雌兽,它变成的女孩穿着黑衣黑裙,名字叫做姚应梅。
她知道自己的穷奇先祖是食人的,因此在几千年来,穷奇逐渐落下不好的名声,但凡世人提及,都是嗤之以鼻,恶语诅咒。这也怪不得别人,从古至今,那些无恶不作、作威作福之人都会遭到唾骂,而于人有德惠的则流芳千古,传颂不绝。穷奇吃了那么多人,肯定会留下恶名。姚应梅忘不掉她在掉落人世后,从凤鸣州跑开的时候身后之人说的话:“那是只穷奇吗?它也出现了,看来人世要遭逢大劫。”
那些话语像钉子似地楔入她的心田,让她头脑发蒙,脚步发颤,恨不得钻入地缝里万年不出。
她在内心深处感觉到深深的自卑,为了洗刷先祖们留下的耻辱,她萌生出正念,便是在天地间吃尽害人的虫蛊,从而改变穷奇在人们心目里的印象。
“不许人间见蛊毒!”这是姚应梅立下的誓言。
向来喜欢食人的妖突然不吃人,而是要专食人世间的虫蛊,这多少难以取信于人,不说世间之人,便是姚应梅身边那三位结缘的妖类朋友也不能相信她的话。王洪他们之前曾劝说过她,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要把握住这次降落人世的机会,尽情体验和享受的,不要那么难为自己,不食人却去食天下的虫蛊,这就好像不吃鱼肉只喝稀粥的傻孩子。可姚应梅愿意做那样的傻孩子,绝对不去食人,而后来发生之事,也证明她坚持了自己的信念。
在坚定信念的时候,她也认识到,她在和朋友们背道而驰,在和他们走相反的道路,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之间的距离真的会越来越远,甚至于势不两立。从王洪所表现出来的情况看,他开始出现少许的不耐烦,若不是姚应梅是个雌兽,能变成个女孩,王洪或许根本容不下她,即便不吃掉或杀死,也会把她撵走的。相对来说,尤平和李如帧要好的多,他们两个慢慢接纳了姚应梅,姚应梅坚持自己的目标,让他们觉得很自豪和骄傲,就像两个不学无术、喜欢做坏事的弟弟因有个心怀家国的姐姐而骄傲。两个虽然不会改过,不会放弃食人的打算,却也从来不会不要这样的一个“姐姐”。对于李如桢来说,在这些之外对姚应梅还有别的情愫,是更加不会舍弃她的。
“难道我错了吗?难道不应该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东西!”姚应梅想的入神,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你应该坚持自己的理想,永远无改移!”没有真正睡着的负屃变成李如桢,望着隔壁床上的姚应梅说出这样的话。
这间卧房里,并排摆着四张木床,姚应梅和王洪睡在两边,中间的是李如桢和尤平,这样虽然有男女之嫌,但他们都是妖,又都年龄很小,也没有什么需要忌讳的,况且姚应梅也已和他们约法三章。
在共同生活的夜晚中,姚应梅睡觉的时候可以以女孩的模样躺进被窝里,他们三个全都要以原身本相入睡,不能变成男孩,否则,她会把它们全都扔出去。猰貐、饕餮和负屃自然是满口答应,不敢违拗,老老实实地跳上床,钻进被窝,各自把自己的脑袋、尾巴等露出在外面,而姚应梅则合衣入睡。
卧房之内,一张木床上躺着个穿黑衣黑裙的女孩,另外三张木床上则躺着三只妖兽,如此的画面多少有点骇人听闻。不过等到了天明,情况出现变化,姚应梅听到人的呼噜声,嗅到孩童身上散发的气息,发现三只妖兽全都变成了人的模样,睡的昏天暗地。那天,她本来打算履行自己所说的话,不过在她准备动手的时候突然想到他们是在昏睡之中不自觉变出人身的,绝不是有意所为,因此姚应梅也没办法发怒,只好自己变成原身穷奇,用翅膀覆盖在身上慢慢睡去。
他们要彼此生活在一起,姚应梅学会了妥协和退让。
在听到李如桢的话看见他变回人身后,姚应梅并没有大惊小怪,而是转过脸,看着他:“你认为我应该坚持自己的信念吗?”
“当然应该,就像我,也有自己想要坚持的,便是在很多年后的那天,变成石龟,给你生生世世驮石碑。”李如桢语气诚恳,绝没有嬉笑的意思,“自己认为对的就该坚持。”
姚应梅白天的时候刚刚听过李如桢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她生气发怒,但是现在再听,她完全无法生气,因为她似乎看见了一个比自己还要心念坚定的妖。
她没有想到拒绝的话,也没有别的话可答,就让那承诺之言在人世之上以声音的形式飘荡着吧。
不过没有睡着的可不止李如桢,饕餮也醒着,它变成尤平,说道:“其实我也有理想,我的理想是当名厨子,做出天底下最美味的菜肴······”
“肯定还是被你自己吃掉!”姚应梅和李如桢异口同声地说。
猰貐自然也没有睡,它在听着朋友们的说话,这时候也接口说:“总好过他把自己吃掉吧。”它变成人身,叹口气说道:“我又何尝没有理想,总想着像许多正常人那样度过此生······可理想仅仅只是理想,我们作为妖,是要尽妖的本分。”
“做坏事和残害众生不是妖的本分,我们肯定能成为受人们接受的妖。”姚应梅说这些话的时候,从床上坐起来,盯着大哥哥似的王洪,满怀希望地想用这些话唤醒他心中的善良。
王洪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平静地披衣而起:“我不想破坏大家今晚的心绪,你们尽情畅谈,我到外面去待会。”
他开门走到外面,站在院子里欣赏天上的沧月。
姚应梅、李如桢和尤平透过窗子看着王洪的身影,继续谈论着他们对未来的打算。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美人迟暮,名将老亦,都是这世上最让人伤感的事,所以才不许看见他们白头。对于我姚应梅来说,也不许人间再有蛊毒,蛊毒是害人的,会让人失去自主意识,受人掌控,甚至于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这都是我不愿看到的。”姚应梅话语轻柔,“这是个美好的人间,应该没有蛊毒,没有蛊毒带来的痛苦和苦难。”
“你是穷奇,是上古大妖,是天下蛊毒的克星。”李如桢字字句句地说道,“虽然你现在还小,但是等你慢慢长大,妖力越来越强,终有一天能实现自己的心愿。”
尤平附和道:“没错,会有那样一天的。”
姚应梅陷入想象,出神发呆,自言自语:“到那时候,天下之人就会知道穷奇并非是只会吃人的凶兽,它也有很好的优点,能有助于世人,在这个世间也应该有一席之地······”
李如桢怡然道:“一个人或者一个妖,能成为什么,取决于他做了什么事,而不是他的身份。”
“这些话也是我想说的。”姚应梅有想拥抱李如桢的冲动,不过把冲动化成了脸上的笑容。
“没有蛊毒,但是要有天下间最美味的美食。”尤平心情激动,“我做出的美食,孩童吃了忘记哭闹,少女吃了容光焕发,更加美丽,妇人吃了和夫君更加浓情蜜意,老人吃了会怀念过往逝去的时光,泪流满面,妖怪吃了,也会抛开所有的烦恼······我做出的美食会得到人族和天下妖族的认可。”
“要想达到这个目的,你需要拜师!”姚应梅给尤平指明道路,“跟天下的好厨子学,你才能成为最好的厨子。”
“没错。”李如桢平平实实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拜师是你实现厨子梦想的第一步。”
“我记住了!”尤平转向李如桢,“你的梦想可不可以改一下?你想要给姚应梅驮碑,说明你喜欢她,那么你的梦想应该是长大了娶姚应梅为妻!”
“你······”姚应梅脸色通红,说不下去。
李如桢也脸色赧赧的:“那对我来说不是梦想,是奢望,我只想有一天给姚应梅驮碑,再也没有别的企图。”
“只是这样?”尤平问。
“只是这样!”李如桢诚恳的样子,说明他没有撒谎。
姚应梅脸色改变,“哦”了一声:“好你个李如桢,原本你只是盼着我有一天死去呀,我还以为你······”
“姚应梅,你听我解释,我并不是希望你死,只是做出一个保证而已。”李如桢发现好像解释不清了。
尤平在旁边煽风点火:“哪有你这样保证的,感觉就像棺材铺掌柜向人许诺一个棺材那样!”
李如桢头都大了。
微风习习,吹动岑寂,姚应梅他们继续谈论着,一直到中夜。
王洪纵然没在房里,可他也在用心听,听到美好的话语则会心一笑。
3
一天上午,姚应梅走上镇子的街巷,随意闲逛,走马观花。
街巷里是很热闹的,和她所居清清冷冷的院落形成鲜明的对比,红男绿女谈笑风生,骡马车辆络绎不绝,各色小吃糕点散发出让人流涎的香气,成群结队的孩子追逐着货郎,初入门庭的徒弟在聆听师父的教诲,更有那外出游玩的士子女眷摩肩接踵。在这汹汹人潮里,有个非常超凡出众的女孩,她十四五岁的样子,眉眼含意,蓝衣蓝裙,身后背着个竹篓,迎面而来。
姚应梅和她擦肩而过时,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虫蛊之气。既然冤家路窄,在小小的镇子里碰到,她绝不会白白错过,暂时不去买灯油,掉转身子,跟上那女孩。
姚应梅跟了一段路,蓝衣蓝裙的女孩意识到有人跟踪,突然停下,转身回头。
姚应梅担心被发现,闪身到旁边小吃摊的棚子后面。
过了片刻,姚应梅探出身子,却已不见女孩的踪迹,不过姚应梅并不沮丧,因为她是穷奇,就算不见人,也可以跟着虫蛊之气追踪,而且这样一来更加不露痕迹,不用担心被发现。姚应梅镇定自若,在小吃摊买了菱粉糕,一边吃,一边慢慢从后面跟上。
出了镇子,向南走过十余里,姚应梅所嗅到的虫蛊之气越来越浓厚,蓝衣蓝裙女孩身上的虫蛊之气已经不可分辨,就在姚应梅以为要跟丢女孩的时候,她拔开眼前的树丛,眼前的视野一下下开阔起来,呈现出来的是个巨大的瓷碗形状的山谷,山谷里坐落着许多圆形木屋,圆形木屋围拢起来,中心处是一个广场,广场上站立着很多蓝衣蓝裙的妇人、少女和女孩,她们中的那些女孩或背着竹篓,或拿着瓷罐,或拿着铁盒,甚至还有在眼前放一个巨大瓷瓮的,不一而足。而姚应梅刚刚跟踪的蓝衣蓝裙女孩正在沿着山谷里一条明晃晃的道路走向那中心的广场。
看着眼前的景象,嗅着浓浓的虫蛊之气,姚应梅惊叹:“如果没有看错,我是来到了养蛊者的村落,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养蛊的高手······”
“你自然没有看错,她们这些人统统都是养蛊者。”说话者从树丛里走出,是个身高只有三尺的老太太。
老太太面容很白,穿着纯白色的衣裙,纯白色的鞋子,手里撑着把纯白色的油纸伞,不过油纸伞上绘制有很特别的图案,有红色的落日,弯弯曲曲成烟气状的云气,蓝色的河水,以及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尸体,鲜血染红了衣衫。
姚应梅想不到有一个老太太会从自己身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此之前,却完全没能意识到,惊诧地望过去:“老婆婆,你是谁?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为何出现在这里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何出现在这里!”老太太满脸和善,言语温柔,不像恶人,不过三两语就把问题抛了回来,变成她询问姚应梅了。
“我为何出现在这里?”姚应梅道,“我发现一个蓝衣蓝裙的女孩身上有虫蛊之气,就跟着来到这里。”
“你是想要除去那女孩身上的蛊毒?”老太太眼光眈眈。
姚应梅认真地回答:“之前是要杀死女孩携带的虫蛊,不过现在看来,是要杀死更多的虫蛊!”姚应梅转头望向山谷广场上那些蓝衣蓝裙者。
“要是这样的话,说明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老太太道,“我们来的很巧,这座养蛊的村落正在进行一场仪式,你看,那些女孩子都背着竹篓,拿着瓷罐或铁盒等,其实她们都已经养出了虫蛊,不过还要进行最后一场仪式:用自己的血去喂虫蛊,这样一来,虫蛊就会一生一世对她们忠心耿耿。她们就能利用虫蛊之灵气发家,或者寻找一个心上人,以及用虫蛊满足自己的任何愿望。好了,我们快点赶过去,在她们进行仪式前毁掉所有的虫蛊。”
姚应梅密切注视着广场上的动向,看到刚刚自己跟踪的蓝衣蓝裙女孩已经到了人群中,和其他女孩一起走出来,并排站在最中心,从竹篓等物中取出了赤练蛇、毒蝎、蛤蚧、蜈蚣和蟒等,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划开自己的手臂。
姚应梅愕然道:“好像晚了,仪式已经开始了!”
老太太也看到了,连连叹息:“到底还是慢半拍。虫蛊喝了主人的血,就会成为中心耿耿的奴仆,我们想要把他们除掉,就会更加费力。但也不过是多费些功夫,并不能影响结局。”
“老婆婆,你很有自信吗?”姚应梅好奇地望着她。
“我其实是水银娘娘,是一种活了很久很久的老妖怪,对付些虫蛊还是很有自信的。”水银娘娘微微睨着姚应梅,“你一个小姑娘就敢跟踪身上有虫蛊的女子,在追到这里后也没有退缩,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恐惧,你也不简单吗!”
对方既然报了家门,姚应梅也不好意思再藏着掖着:“我叫姚应梅,是妖兽穷奇!”
“穷奇吗?如雷贯耳。”水银娘娘平静地道,“穷奇虽然能吃虫蛊,却好像也喜欢吃人吧。”
姚应梅道:“我已经发下愿心,食尽世间害人的虫蛊,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类,为先祖挣回来名声。”
“你小小年纪居然有此心,难能可贵!”水银娘娘道,“下面就由我们两个联手,一起消灭这个村落里的虫蛊。”
“嗯!”姚应梅回应着。
水银娘娘和姚应梅相视一眼,达成默契,一起飞身而下。
4
水银娘娘,妖怪,唐代的《宣室志》中曾经有她的一瞥身影。
人都认为水银娘娘是由水银成精化成的妖怪,不过更多的传说是说水银娘娘是由秦始皇皇陵里的“水银女尸”而来——秦始皇死后,虽然用兵马俑代替了活人殉葬,可是并不代表没有殉葬,宣太后芈月(或挚爱阿房女)就被割开头皮,灌注了水银,成为水银女尸,水银女尸成为了水银娘娘。
水银娘娘拥有妖力,可以隐身,可以飞翔,使用红色飞绫,也能分出十几个很小的分身,这些分身都和水银娘娘长得一样,也撑着和水银娘娘手里一样的油纸伞,有着和水银娘娘相同的本事,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时,这些分身所撑的油纸伞上有水银粉。
当时,广场上的仪式已经完毕,那些女孩各自带着虫蛊来到姐姐、母亲等身边,就要一起回家,就看到了有一个老婆婆和一个女孩宛如仙女下凡般落了下来,一起睁大眼睛望着,静静而立。
水银娘娘和姚应梅落在中心,面向她们:“虫蛊并不是很好的生灵,它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这两句话一出,就引起很大震动,那些蓝衣蓝裙的妇人、少女和女孩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最后把她们一族的族长推到了前面。这位族长就是姚应梅曾经跟踪的女孩,叫做莫怀蝶。
莫怀蝶依旧背着竹篓,走到水银娘娘和姚应梅面前:“你们在教我们做事?”
“不敢,我们只是告诉你们一个事实!”水银娘娘很谦逊有礼。
姚应梅道:“虫蛊会给人世带来灾祸,你们不应该养它们。”
莫怀蝶打量着姚应梅,很快认出来:“你就是曾经在镇子里跟踪我的那个女孩,我当时到镇子上给我的龙蛊买食物,回来就遇到你,本以为已经把你甩掉,没想到还是被你跟上来了,还带了一个老婆婆当帮手。胆子很大吗!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哪里来回哪里去,毕竟养蛊是我们祖祖辈辈都在做的事,谁也管不了,就连官府也不会过问!”
姚应梅道:“可是我们遇到了,就要管一下!”
水银娘娘则是谨慎地道:“小姑娘,你刚刚说龙蛊,莫非你真的养出来了!”
“是的,我养出了龙蛊,是比虫蛊甚至蛊王更厉害的存在。”莫怀蝶脸上呈现骄傲的神色,“你们要是害怕,就快点离开!”
水银娘娘道:“我只是觉得好奇和震惊,不相信世上居然有人能够养出龙蛊,却并不是害怕!”
姚应梅也道:“龙蛊虽然稀有,未必有多厉害。”
莫怀蝶有些明白过来,眼前的小姑娘和老婆婆并不是能用龙蛊吓退的:“你们真的以为凭你们两个就可以改变我们?太天真了!你们不愿意走,也别怪我们无情,正好用你们的血肉给我的龙蛊当食物。”
莫怀蝶身后那些女孩,都慢慢上去,跃跃欲试。
莫怀蝶伸手阻止她们,从身上取下竹篓,抱在身前,贴着竹篓轻声细语道:“现在有人和我们为难,是个老婆婆和一个小女孩,你替我把她们打发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吃掉她们。”
话音刚落,就从竹篓里爬出一条土褐色大约四尺的长蛇,不过这蛇非常奇怪,身子是蛇身,可是头部却明显是龙头的形状,两条长胡须如丝线般垂下,而且脖颈处还有棘刺,怪不得叫龙蛊,果然名副其实。
龙头蛇身的龙蛊回头看了眼莫怀蝶,得到莫怀蝶点头允可后,就望向姚应梅和水银娘娘,接着从竹篓里飞出,灵敏迅捷地扑了过去。姚应梅在前,先受到攻击,看着龙蛊扑来,伸手去抓,快要触碰到的时候龙蛊忽然空中转身,咬向姚应梅的面门。姚应梅当时惊出一头冷汗,也忘记了闪躲,好在水银娘娘及时出手,将姚应梅拉了回去,又把油纸伞伸过来,龙蛊只咬在了油纸伞上,留下几个齿孔。
龙蛊在油纸伞上游走,想要寻找机会向水银娘娘和姚应梅发出攻击,水银娘娘则一手扯住姚应梅,一手快速转动油纸伞,龙蛊为了避免掉落,只能停止游走,将身子紧紧贴着伞面。
见此,水银娘娘知道,只要停止转动油纸伞,龙蛊就会脱离,然后尽可能地发动进攻。料到龙蛊后面的举动,也就算是知己知彼,水银娘娘也很快在心里想好了应对之法。就见水银娘娘将油纸伞转动着,突然将油纸伞停在姚应梅的面前,姚应梅吃惊,龙蛊则是兴奋不已,将棘刺抖动着,因为龙蛊有了攻击姚应梅的机会。
龙蛊从油纸伞上跃下,飞向姚应梅。
姚应梅吸取上次的经验,没有马上出手,而是要等到龙蛊飞到眼前,再伸手擒住,那样龙蛊就没有空中转身的机会。
不过当龙蛊飞到距离姚应梅很近而姚应梅正要出手的时候,水银娘娘撑着油纸伞那只手臂的衣袖里突然飞出一道红绫,红绫飞来,缠住了龙蛊。龙蛊停在半空,用力挣扎,想要摆脱红绫,姚应梅则伸手抓住了龙蛊的脑袋。
水银娘娘收回红绫,姚应梅则捏着龙蛊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你···你居然吃了我的龙蛊!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才养出这条龙蛊吗?整整十年呀。十年的心血就这样被你吃了,我要让你拿命来还。”莫怀蝶双眼里似乎在燃烧着火苗,向身后所有的族人下达命令,“动用一切力量,不要让她们离开山谷。”
于是那些背着竹篓、拿着瓷罐和铁盒以及守着瓷翁的女孩纷纷将虫蛊放出,让它们攻击水银娘娘和姚应梅,而其他的妇人和少女等也纷纷席地而坐,念念有词,召唤出留在家中的各种虫蛊,一时之间,水银娘娘和姚应梅身边聚拢起来数十只形形色色的赤练蛇、竹叶青、蟾蜍、蛤蚧、蜈蚣、守宫、蟒蛇、四脚蛇和毒蝎等,它们目标明确,井然有序地逼近过去。
姚应梅虽然是穷奇,这个时候也头皮发麻,一点点后退。
水银娘娘波澜不惊,站在前面,然后运用妖力,就见十余个分身撑着有女尸图案的油纸伞从她身上跳落,像是落下的一个个白蘑菇。这些分身围绕在水银娘娘身边,口里说着:“唤我们出来有何事,请水银娘娘吩咐!”水银娘娘则道:“把这些虫蛊捉住。”分身们应道:“知道了!谨遵水银娘娘命令。”簇簇拥拥,飞向了那些虫蛊,像是雀鸟傍晚时分飞去巢穴。
她们飞到虫蛊的上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转动手里的小油纸伞,油纸伞上飞下亮晶晶的水银粉,水银粉迟滞了虫蛊的前行,接着这些分身们又祭出一条条红绫,红绫缠绕住一只只虫蛊,被拖了回去。
分身们又将油纸伞变成匕首,杀死虫蛊。
数十只虫蛊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被水银娘娘的分身们杀死了。
莫怀蝶和族人震怒,各拿出短刀,就要上来和水银娘娘的分身们拼命,姚应梅此时变出穷奇的妖身,迎了上去。
莫怀蝶和族人看着眼前的妖兽,认出了它的身份,知道它是食蛊者,一下子偃旗息鼓,手中的短刀纷纷掉落,并且似乎有所觉悟:“我们以后会过普通人的生活,不会再养蛊毒了。”
遇见食蛊者,不可再重操旧业,是她们养蛊一族流传下来的规矩。
姚应梅和水银娘娘以及水银娘娘的分身们离开了山谷。
5
“水银娘娘,你和分身们的飞绫招式好厉害!”往镇子里走的时候姚应梅如是说。
“是飞绫十三式。”水银娘娘道。
“飞绫十三式?水银娘娘跟师父学的吗!”
“不是。唐代时,有一个叫公孙大娘的女子,她在教坊内外盛名远扬,剑气舞独步天下,无论她在哪里表演,都会有很多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前来观看,然后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中。我有幸亲眼看了一次公孙大娘的剑器舞,但见她挥舞两把利剑,剑光划出无数道弧线环绕在她的周身,如千万条丝带盘旋律动,又如万蛇出洞势如飞虹,让人目驰神迷,神魂颠倒······”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㸌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所以,杜甫才会如此写公孙大娘的剑器舞。”
“没错呀!我观看过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受到触动,创出了飞绫十三式,总共只有十三个招式,分别是一衣带水、飞燕舞风、贵妃醉酒、蝶影翩翩、凤翥鸾翔、十面埋伏、烟霞怀古、小螺旋、丝丝入扣、千丝万缕、琥珀血、姽婳人间和千千成结。我也熟练掌握后,就把它们教给了分身们。”
“水银娘娘好了不起,就像那史书上记载的‘草圣’张旭一样,张旭就是看过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大受启发,形成了笔走龙蛇、协调而狂放的绝世书法,名垂青史。水银娘娘的飞绫十三式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无人记载下水银娘娘的故事,吝啬于文字。水银娘娘太亏了!”
“我本来就是妖怪,怎么可能见诸于史书,能在小说笔记里有提起就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对了,姚姑娘似乎对我的飞绫十三式很感兴趣,是不是想学?”
“不瞒水银娘娘,我确实有这个意思。”
“我们相遇本就是缘分,而且你还有食尽世间蛊毒的伟大心愿,我绝不会秘籍自珍。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以后每天上午,你都到这里来,我传授给你飞绫十三式。”水银娘娘和分身们以及姚应梅已经走到山林外,来到田野上,距离扶风镇不过几里的路程,路边有个龙王庙,庙前空地上立着个八角亭,便将此地约定为授业之所。
“我记住了!”姚应梅答道。
之后姚应梅回镇子,水银娘娘则带着分身们一起隐身消失。
回到镇子上,经过家叫“栖凤楼”的酒楼时,姚应梅看到了尤平,尤平手里拎着食盒,从酒楼里急匆匆走出,来到街巷上左顾右盼,似在寻找着什么人,然后径直走向一个站在街角的漂亮女孩。
姚应梅觉得奇怪,走近些观察。
见尤平走到那漂亮女孩面前,说道:“你叫李墨香吗?你的父亲叫···叫李凉,他是我的师父···师父。”
“我爹爹收徒弟了?”李墨香困惑着,但还是说道,“你既然是我父亲的徒弟,以后叫我师姐,不能叫我的名字,也不能喊我爹爹也就是你师父的名字,知道了吗?好了,把食盒给我吧。”
“嗯!”尤平依言照做,把食盒递过去,然后说道,“为何让我喊你叫师姐?”
李墨香拍了尤平身子一巴掌:“我是我父亲的女儿,也是父亲的徒弟,早早就入门了,你说你应不应该喊我师姐!”
尤平道:“确实这样,我应该喊你师姐。”
“以后给我送吃的东西时要恭敬礼貌,要言语温和,不要再问出刚才那样傻乎乎的问题。”李墨香以师姐的口气道。
尤平唯唯:“知道了!”
李墨香带着食盒离开,尤平站在那里发呆,姚应梅便走了过去,在尤平肩膀上重重的一拍:“好啊,你什么时候有了师父,又有了师姐,老实交代!”
“姚姐姐,是你呀,我还以为师姐又回来了!”尤平惊魂未定的样子,平静后方才徐徐说道,“那夜谈论之后,我说出了自己的理想,但是不能光说不做,因此今天上午我走进镇子上的一家家酒楼,想要当学徒。在几家酒楼碰壁后,栖凤楼的主厨李凉,见我心诚,便把我留了下来。李凉师父年过四十,厨艺精湛,我跟着他学习,会在将来成为一名名厨的。”
“你的运气不错吗!”姚应梅赞许道。
“我也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有了理想,也能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尤平道,“至于师姐,则是师父的女儿。师父的妻子死了,自己无暇照顾女儿,但是每天中午和晚上都会做好饭菜,亲自交给等在酒楼外面的女儿。师父收下我这个徒弟后,给师姐送饭的事就由我来做了。”
“很好,多多努力!”姚应梅道,“王洪和李如桢知道你当学徒这件事吗?”
“这是今天的事,他们还不知道。”尤平答。
姚应梅道:“我回去后就告诉他们,然后你晚上早点回来,我们给你庆祝一下。”
”好的。”尤平喜笑颜开。
姚应梅回到住的地方,王洪和李如桢都没有外出,而且还没有吃午饭,因此姚应梅下厨,做了饭菜,一起吃了。
在吃饭期间,姚应梅把尤平的事说了出来,也提及要为尤平庆祝一下,得到王洪和李如桢的认同。因此下午时候,他们三个带上银两到了镇子上,买来鸡鸭鱼肉和美酒,然后就由姚应梅来烹制,王洪和李如桢打下手。一直到酉时,准备了一桌丰盛宴席,而尤平也很快回来,姚应梅、王洪和李如桢一起为尤平举杯。
欢乐的时光总是很快过去,杯盘狼藉时夜也很深,他们收拾好碗碟等物,便安寝入睡。
6
后面的日子,尤平为实现自己当名厨的愿望而努力,孜孜不倦,李如桢和王洪也渐渐进入平静的状态中,享受着作为普通人的快乐,姚应梅则开始跟随水银娘娘学习飞绫十三式。这飞绫十三式看似简单,其实颇为难学,姚应梅整整跟着学习了两月有余,才算领略到其中的精髓,使用的得心应手,而且在这两月的学习时间里,水银娘娘那十余个分身常常蹲伏在亭子或者树枝间,用“叫叫”吹出清灵的乐声,给姚应梅留下了难忘的记忆。
姚应梅掌握了飞绫十三式后,水银娘娘就要和分身们离开了。
在分别之时,姚应梅问道:“师父,你们要去哪里?我以后还能见到你们吗?”
“‘人事空怀古,烟霞此独存’,我去到有烟霞的地方。”水银娘娘道,“如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
“我会想你的,师父。”这是姚应梅最后说的话。
······
姚应梅、李如桢和王洪曾经在中午时偷偷来到栖凤楼外面,看到尤平给李墨香送午饭,李墨香虽然拿到食盒,却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那里和尤平说了会话,还拿出一包蜜饯递到尤平的手里。尤平也真是够意思,那包蜜饯愣是没吃,而是在晚上带回去,请姚应梅、李如桢和王洪他们吃,这一下子更是直接给了姚应梅等诘问和寻根究底的佐证,尤平解释了很久才让姚应梅等想象他们两个是纯洁的师姐弟关系。
姚应梅等逐渐对李墨香表现出极大的好奇时,李墨香也对作为尤平家人朋友的他们表现出很大的兴趣,在一次询问后,李墨香让尤平带着她过来。
既然师姐开口,尤平难以推辞,这天中午,向师父回禀获得允许后,他带着李墨香来到那个小院里。
王洪、姚应梅和李如桢事先没得到通知,猛然看见李墨香上门时,还是非常惊讶,让他们更惊讶的还在后面,就是李墨香的衣衫。
李墨香但是身穿淡棕色衣裙,衣裙上绘画有衔着灵芝的仙鹿,但是仙鹿快要变成烤鹿,因为在鹿的身上有把很像菜刀的刀,刀把手和刀背被花草覆盖,只露出明晃晃的溅着鲜血的刀刃,让人胆寒。看来名厨的徒弟也不同世俗,穿的衣裙都标新立异,出现割鹿的景象,还好那画面被花草掩藏了许多杀气。
回过神后,王洪、姚应梅和李如桢走上前,众星拱月般把李墨香让到房里。
李墨香就像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来到穷亲戚家那样,在王洪和姚应梅等的陪同下,各个房间转了一圈,看到那些寒酸的家具和简陋的床帐等物后,李墨香都会忧伤叹息,叹息他们日子过的清贫,在来到厨房后,见厨房里倒有些菜蔬等物。
李墨香望着他们,说道:“你们肯定饿了吧,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好吃的。”
“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动手呢!”姚应梅道。
尤平:“我虽然在学习厨艺,可也仅仅是入门,平时的饭菜都是姚姐姐来准备。”
李墨香看向姚应梅:“没关系的。我是尤平的师姐,你们不要把我当成客人看,当成亲人朋友会更好,而且我自认自己的厨艺还不错,或许能给你们带来不同的滋味体验。”
姚应梅望望尤平等,得到肯定的眼神后便说道:“那就有劳了!”
“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李墨香系上围裙,开始忙碌起来。
李墨香在她可以拿得动刀的时候便开始跟着父亲学习做菜,到目前为止,她已经学了五年有余,得到父亲的真传,会烧几百道菜,不客气地说她现在若是去酒楼当厨子都不成问题,就是自己开家饭铺也定会非常红火。不足的地方是个子很矮,要站在木墩上,才能在砧板处切菜切肉。
她站在木墩上,拿过菜刀,在手里快速绝伦地转过几个圆圈,好像使剑者挽出的剑花。
下面的时间是李墨香发挥自己本领的时候,也是王洪、姚应梅、尤平和李如桢目瞪口呆、眼花缭乱的时刻。若说王洪、姚应梅和李如桢在人世经历有限,少见如此场面,但尤平可是名厨的徒弟,在厨房里见识过李凉以及别的厨子精湛不已的本事,可是看见李墨香切菜的刀工、熟练的操作以及稳如山的气度,也惊叹地张大了嘴巴。
但见李墨香手中菜刀所过之处,芋头变成白白的芋头块,豆腐变成细细的豆腐丝,肉变成肥瘦相间、四四方方的肉块,牛肚、牛肝和牛肠成为均匀的条状,鲤鱼成为没有鱼骨的鱼块,整只鸡的骨头被取了出来······
不止刀工鬼神皆惊,厨艺也是没得说,王洪、姚应梅、尤平和李如桢先后端出了麻辣豆腐、芋头红烧肉、鲤鱼脍、盐焗鸡和炖牛杂。
李墨香刚刚在桌边坐下,王洪、姚应梅、李如桢和尤平他们便拿起筷子,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很快就将所有菜肴吃个干干净净。
“你们肯定还没有吃饱,我再去给你们做个鸡蛋炒饭。”李墨香作为名厨的徒弟,未来的名厨,看到自己烧制的菜受到如此喜欢,就好像官员受到万民的拥戴,自己吃不吃倒不在乎,只求彻彻底底满足他们的胃口。
李墨香来到厨房,盛出勺白玉般的猪油,放入锅中,待油完全融化,再以菜籽油半勺加入,荤油素油变热,冒出细烟,则以鸡蛋倒入其中,鸡蛋稍稍变黄,加食盐,快速翻炒,让鸡蛋成为大小不一块状。加入葱姜、米饭和虾仁,再次翻炒。
这次李墨香没有将炒饭盛出,而是让他们自己用碗去盛,于是在王洪、姚应梅、尤平和李如桢各吃了半碗后,竟然出现互相争抢的现象,他们差点把小小的厨房撑破,把锅釜整个吞到肚子里。
在扒干净碗里最后的米粒时,他们不约而同地说出句话:“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蛋炒饭。”
尾声
时光荏苒,转眼过去数年,王洪成熟许多,嘴边的胡须日渐茂盛,李如桢和尤平变成了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姚应梅和李墨香也已是豆蔻年华。
夜晚,那个小院里亮着灯火,鸣虫幽幽叫着。
尤平和李墨香一起出现,李墨香手里还拿着个画轴,姚应梅、王洪和李如桢从屋里走出,上前迎接,一起来到厅堂上。
李墨香把画在桌上展开,说道:“师弟尤平已经学有所成,可以出师,自立门户,这幅画是我爹爹送给尤平的。”
姚应梅、王洪和李如桢看着画,但见画里是个身穿铠甲的年轻将军,威风凛凛,器宇不凡,这就让人难以理解了,要当名厨干嘛在家里挂个将军的画像,如此推算,那些想要功名富贵的少年是不是该在卧房里挂上道士或尼姑的画像,顶礼膜拜呢。
于是,姚应梅等困惑地道:“要挂画像的话也该挂易牙吧,那位好像才算得上最早的名厨。”
“就是啊,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挂个将军的画像。”尤平突发奇想,“李墨香,该不会他是你爷爷或太爷爷吧,这样就是我的师祖或太师祖了,挂起来也合适。”
“别胡说。”李墨香瞪了尤平一眼,看向姚应梅等,“其实画上人是毛修之,晋代将军,兵败后因为一道羊汤而入仕北魏,算得上名厨兼将军的人物。自古以来,许多厨子都是很敬佩他的,父亲和我也对其礼敬有加,所以爹爹才会送给师弟这幅画。”
“原来是这样,是我们孤陋寡闻了。”姚应梅满脸歉意道,“那就赶紧挂起来吧。”
王洪和李如桢道:“就挂在中堂
的位置吧。”
“可以!”姚应梅赞同。
于是尤平在中堂位置钉下一个钉子,恭恭敬敬将画拿起,挂了上去,又找来香炉,点上香,和李墨香一起恭敬地行礼。
姚应梅学会了飞绫十三式,又在这些年中为自己的理想努力,吞食掉越来越多的虫蛊,拯救了越来越多的濒临绝境的人或家庭,她看到更多欢笑和幸福,感受到人间的温情,内心得到从头至尾的涤荡,焕然一新。李如桢则依旧坚持为姚应梅将来驮碑的信念,矢志不渝,不管等到什么时候,他都会一直等下去的。尤平当学徒出师,学到了很好的厨艺,以后可以自立门户,可以成为酒楼的大厨,也能自己带徒弟,假以时日,成为一代名厨不是不可能。只有王洪,还是和刚刚从封印里出来时一样,没有变化,内心嫉妒不宁的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做些事,于是趁此机会说道:“明天我想要去青州城,让青州城发生些事,然后就会死一些人······尤平,李如桢,你们跟不跟我去?”
李如桢道:“姚应梅去不去?”
“她估计不会去吧。”王洪道,“我想知道你去不去?”
李如桢看了眼冷静异常的姚应梅,又望望王洪,勉强点点头:“我去。”
“很好。尤平你呢?”王洪说道。
尤平:“李墨香在这里?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这件事。”
“怕什么?难道害怕就能掩盖你是妖怪的事实。”王洪丝毫不顾及尤平的感受,转向李墨香,“如果这时候你知道尤平是妖怪,你还会认他这个师弟吗?还会喜欢他吗?”
尤平担忧地望向李墨香,生怕她会给出否定的回答,但李墨香却说:“在我眼里尤平只是尤平!”
“你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少女,尤平遇到你是他的福气。”王洪赞许着,又看向尤平,“现在,你去不去?”
“去。”尤平慨然允诺,“李墨香不在意我妖怪的身份,我也不必扭扭捏捏。”
“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我们一起出发。”王洪下了结语。
姚应梅则突然说道:“我不希望你们去。王洪,我不想你给青州城带来灾难,不想你伤害居民百姓,更不想让尤平和李如桢跟着你一起做坏事。这些年都已经过来了,说明不吃人也可以活的很好,不是吗?”
“那是我在痛苦地隐忍,只是隐忍!”王洪红着眼睛,“那种克制自己的痛苦你是体会不到的。”
“或许很难熬吧,但都已经走了这么远,可不能半途而废。”姚掷地有声地说道,“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家人,我希望我的朋友和家人能做个好人,做个好妖。那样,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站在你们的身边。”
王洪连连摇头:“我是猰貐,是妖怪,吃人是应该的,除非让我变成平常的人类,否则谁也不能阻止我。谁也不能!”
气氛很紧张,尤平、李如桢和李墨香都默默不语。
姚应梅则缓缓说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做坏事,不能!”
从姚应梅立下那个远大志向的时候,她和三位朋友之间便已出现小小的裂缝,因为裂缝被掩埋,被视而不见,他们得以和平共处,而此时此刻,裂缝重见天日,并且以惊人的速度扩展着。
直至变成无法填满的沟壑。
从始至终,大家便不是一类妖。
王洪盯着姚应梅,眼里露出一丝狠戾的光芒:“你要阻止我们,那只好看看谁的妖力更强大!”
“不一定非要用妖力。”姚应梅祭出红绫,一招“凤翥鸾翔“使出,飞绫宛如龙蛇般飞了过去,将王洪、尤平和李如桢依次绑缚住。
尤平和李如桢举棋不定,没有十分挣扎,王洪则是不愿就缚,运用妖力,想要通过变出妖身来挣破红绫,姚应梅见此,将红绫猛然收紧,让王洪徒劳无功。
“除非你一直这样绑住我们,再不就是杀死我们,否则还是不能阻挡我们食人。”王洪很平静地说。
“一直绑住你们,是不会的,杀掉你们,可你们是我的朋友和家人。”姚应梅自言自语起来,“不行,绝对不行。”
王洪冷笑:“那样的话你现在做的事就没有意义。”
尤平和李如桢不知道王洪为何会这样说,六神无主。
姚应梅则道:“能阻挡一时是一时。”
“这就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王洪似乎是故意求死似的,“我们本来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是碰巧从封印里掉落,遇到一起,在尘世之上共同生活。虽然都是妖,我们却都是上古妖兽,是要食人的,本来大家都吃人,也没有什么,可是你要做好妖,做守护人类的妖,那么我们三个和你就是真正的敌人。你如果不杀我们,就不能杜绝后患,我们一旦得到自由还是会害人的。”
“真要这样吗?”姚应梅犹豫着,可内心里却越来越觉得王洪说的话有道理,一丝杀心涌起。
李墨香在旁观着,听着王洪和姚应梅的对话,观察着两人的神色,李墨香已经看出王洪故意怂恿姚应梅出手杀死他们,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看出自己有些来历,想让自己因为尤平而出手对付姚应梅。看出王洪的意图后,李墨香只在心里冷笑,不过她马上发现姚应梅果真起了杀意。
明明是王洪给挖的陷阱,李墨香也只好跳进去,因为她要救尤平。
“放开他们!”李墨香面含怒气,凛凛站在那里,看着姚应梅。
李墨香的衣衫上绣着鹿和刀,那刀似乎在切割鹿的血肉,鹿在悲鸣。
“你要管我们的事?”姚应梅很诧异。
李墨香道:“我不许你伤害尤平,也不许你伤害尤平的朋友。”
“是了,尤平是你的师弟,他对你要比对我亲近。”姚应梅还是有点困惑,“我也是妖,你以为你有把握胜过我吗?你还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姚应梅说过这些话就愣住了,因为她突然看到李墨香双脚离地,向着自己飞来,两个距离很近,李墨香又飞来的很快。
姚应梅准备做出反应时,已经太迟,她发现李墨香没有出手,没有出脚,而是变成把菜刀模样的刀直直向自己飞来,菜刀贴近身子时极快地在她身上各处划过。
刀光闪烁时,鲜血飞溅,姚应梅连连后退。
当菜刀飞回变成李墨香后,姚应梅数了数自己身上的伤口,居然有七八处之多,要命的是肚腹和后背上的一刀,血流出许多。
姚应梅惊恐地审视李墨香,才发现她根本不是平常人,原来也是妖,而且是刀修成的妖,说道:“怪不得你刀工那样好,做菜美味可口,原来你只是刀妖。”
李墨香淡淡而笑:“现在知道,还不算晚。”
李墨香的原身是汉代的鸿鸣刀。
《洞宴记》记载:武帝解鸣鸿之刀,以赐东方朔,刀长三尺,朔曰:此刀黄帝采首山之铜,铸之雄已飞去,雌者犹存,帝恐人得此刀,欲销之。
此刀虽然最后免于被毁,却又在后来的千年时间里出现折损,失去原刀之形状,很像短短的菜刀,同时这千年时间也让它修成妖力,化而为女子,机缘巧合做了李凉的女儿,名李墨香。
姚应梅身受重伤,无法再战斗下去,忙收回红绫,转身向外逃。
李墨香、王洪和尤平要追,被李如桢挡住,这样一来,姚应梅有了逃跑的时间。
姚应梅逃走后,躲在不知名的小村子养伤,伤好后就在尘世间流浪并寻找蛊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