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诉说（上）

“穆警官，等你找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我觉得我没有信错人，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可以完全相信的人。”

穆羽颤抖着手打开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纸，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如此信任。

“我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刚出生的时候，我父亲就很失望，因为我是个女孩儿。后来我听我妈说，当时她怀孕的时候，就去很多地方求过神，祈祷可以一举得男。我妈还碰到过一个道士，他看了看我妈的肚子，说这肯定是个男娃儿。我父母当时高兴极了，还给了他不少钱。大家都盼着我妈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生下来，可以给陶家延续香火。但是事与愿违，我被接生婆抱出来的时候，我爸当时就发火了，他直接把手里的茶缸都摔了。当然，这些都是我妈告诉我的，我并没有看到，但是从记事起，我爸对我的态度，我是记忆犹新的。”

穆羽读到这里，觉得内心非常酸楚，她也是因为重男轻女，还好父母没有再生一个孩子，不然自己可能就真的无法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从记事起，我就得做很多事情。记得在一个寒冬腊月里，那天我妈回娘家去了，我爸竟然才五岁的我去外面的水缸里打水。我够不着，就踩了个凳子上去，脚下一滑就滑进了水缸里。当时天寒地冻的，我就结结实实地跌进了冰冷刺骨的水里，幸好汪辰哥的姥爷发现了我，他抱着我去找我爸理论，我爸竟然觉得这没什么，甚至连湿衣服都没有给我换。他怪我把水都打翻了，说我连活儿都干不好，养我有什么用。这些骂我的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穆羽读到这里，觉得感同身受，从小她也遭受过不少父亲这样的谩骂，但母亲虽然柔弱，但总是挡在自己前面的。

“汪辰哥的姥爷对我特别好，有时候家里不给我吃饭，他就招呼我过去，说汪辰的妈妈又寄回来好吃的了。他说他不稀罕这些，只是有点后悔当初对女儿的态度太差了。但是现在汪辰的妈妈都不原谅他，也不回来看他。他宁愿不要这些东西，也想要女儿回来看看。但每次等来的都只是一辆车，司机把放假的汪辰带回来。”

穆羽没想到，汪辰的姥爷，在陶珊心目中，竟然是很不一样的存在。

“我就到六岁的时候，我妈又怀孕了，我是第一次看到家里人又把我妈捧在手心里，也不让她下地干活了，但是很多活儿就落在了我身上，看着一起玩耍的朋友们都背着书包去上学了，而我却只能在家里伺候我妈。我跑去找汪辰的姥爷哭诉，我说我也想去上学。没想到他就一口答应下来，他没有直接去找我爸妈，而是去找了村里的领导干部。我爸得知《九年义务教育法》，知道了如果不让适龄儿童上学，是违法的，这才害怕了。赶忙去为我办理了入学手续，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不是每天都需要干活，我也可以和别的孩子一样去上学。”

穆羽看到这里，觉得眼睛湿润了，这么一个姑娘，竟然遭受了这么多非人的待遇。当初父亲再混蛋，也没有阻止自己去上学。

“我当时看着我妈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我希望是个男孩儿，又不希望他是个男孩儿。如果不是男孩儿，她会不会像我的命运一样？我有一次都听到，父亲说，如果再是个女孩儿，就把她送人的话。如果他是个男孩儿，那岂不是就要分走属于我的一点点亲情？我本来就不着他们喜欢，如果是个男孩儿，我爸妈岂不是要彻底放弃我了？我还听到过别的女孩儿说，父母有了弟弟，父母都守着弟弟，完全不管她们。想到这里，我好害怕。我开始憎恨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童丽丽看出来了，她说可以让我妈摔一跤，她在电视上见到过，有孕妇摔一跤，孩子就没了。我问她，那我妈会有危险么？因为我唯一单薄的亲情，就是来自于我妈，我不想成为没有妈妈的孩子。她沉默了，说这可说不准，电视上那个女人摔了一跤，孩子没了，她也没了。”

她惊呆了，没想到童丽丽从小就是这样的？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我没有这么做，我不想失去我妈妈。几个月以后，我在家里看到了我妈生产的过程，这让我十分恐惧，妈妈那张漂亮的面孔，竟然因为疼痛扭曲成那个样子，让我觉得陌生和害怕。我知道女人都是要生孩子的，那我不生，我不想变成这个样子，太疼了，太受罪了。”

穆羽没想到，这家人竟然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去目睹生产的过程，对于性教育几乎为零的落后地区，这样的场景对一个小姑娘是怎样的冲击，她从此以后，心里都会有阴影的。

“我爸如愿以偿了，妈妈生下一个男孩儿，爸爸破天荒地请了人，给这个弟弟起名字，顺便还把我招娣的名字换成了陶珊，就是为了迎合弟弟陶玢这个名字。我的生活依旧，还是下了学，来不及做作业，就得先给去地里干活的父亲做饭，母亲则一直在照顾弟弟，我彻底沦为了这个家的保姆。一个没有工资的保姆。还好，我知道读书是我唯一的出路，我就拼了命地去学习，初中的时候，家里又想让我辍学去打工，这次是学校的老师和领导来劝说，说我是个好苗子，将来肯定有出息。我爸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将来还不是要嫁人？早嫁晚嫁都是嫁，不如现在嫁人了，把彩礼钱拿回来，将来好给我弟弟结婚用。老师说，现在女孩子也可以闯出一片天，你看你们邻居家的庞瑛，那不是靠着自己的努力，现在在城里开了大公司，每次把她家汪辰送回来，那小车多气派。我当天晚上听到了父亲和母亲的对话。他说，不如就这样，放长线钓大鱼，现在的彩礼才几万块钱，不如就让珊丫头上学，到时候能挣更多钱回来，咱小玢也能娶个好媳妇儿，可不要童家那丫头，每天疯疯癫癫的。”

信读到这里，穆羽觉得心口闷的厉害，这样窒息的家庭，纯粹是把女儿当做了摇钱树，让女儿读书，只是为了让她挣更多的钱回来。其实现在这样的家庭不在少数，他们都寄希望于女儿可以出人头地，然后扶持自己的弟弟。

“我开始觉得弟弟小小的，软软糯糯的很可爱，但后来随着他年龄的增长，竟然也仗着父母的宠爱就跋扈起来，什么事儿都要我让着他，还经常到父亲那里告我的状。很多次都不是我的原因，让我莫名地挨一顿打，父亲每次打我，都是下狠手，仿佛只有他是亲生的，而我是抱养来的。我还真的去问过邻居，我到底是不是我妈我爸亲生的，如果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就好了，我就可以逃离这个家。但很可惜的是，大家都知道我妈当年怀孕生我，而且我和我爸长得像极了，说我不是我爸的女儿，谁都不相信。”

“你怎么哭了？”邱枫在外面听到里面的声音不对，就进来看穆羽的情况，却看到她泪流满面。

“我一直以为我父亲那样对我和我妈，就是天底下最混蛋的父亲。但没想到，陶国庆竟然如此重男轻女。”穆羽看着邱枫递来的纸巾，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所以她会把她父母都杀了，就是积怨已久了。”邱枫虽然从警时间不长，但这段时间见识到了很多人间冷暖，像陶珊这样的，其实也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她心中的恨太多了，这都是给她带来伤害的人。如果法律不能严惩，她就只要自己行动。”

穆羽又低下头去，把剩下的内容看完。

“我是幸运的，汪辰的姥爷在我爸妈都不管我的时候，资助我读完了高中，他说反正那些钱他也用不着。我一直想，如果我能顺利找到一份好工作，我将来就一定好好报答他老人家。但我还没有来得及完成我的学业，老人家就去世了。我赶回来的时候，老人家已经出殡了，我就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但村里传的风言风语，说老人是被杀害的，但庞家不报警，说老人是突发疾病死亡的，很多村民都看到，老人去世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说身上有器官被割走了。我去问了汪辰，他说要我别多管闲事儿，这是他家的事儿。这件事儿我一直都记得，我问了好多村里的人，开始他们都说看到了，当时庞老死的时候，他们都看到了，老人的床上都是血，我就去报了警，但警察来了以后，大家就都集体反口了。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有一辆黑色轿车来过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