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巴州一别已月余,新岁将至,倍感思念,不知汝在家中可安好。吾已上告父母,此生只你一人,生死必不相负。京中宅院修缮如初,盼与汝京中相约守岁。”高照顿笔。算算来回路程,巴州离上京千里远,得快马加鞭才能在年三十前赶回来,显然自己太心急了。高照琢么着将最后两句划掉,改为,“汝离家多年,正月走亲访友处处皆热闹,可尽兴而归。”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高照觉得自己还有些浪漫在身上。只是姓沈的家伙和他在一起,他不会真的过了年玩儿到春三月才回来吧。高照叹了口气,真矫情,明明满心满眼都盼着见面,却还要故作稳重。高照无奈放下笔,信中内容如此做作,祝筠读罢必得笑弯腰。大将风范,侯爵气魄,岂能如此。遂一狠心将信团成团扔了,又铺纸挥毫写下,“京中诸事安定,盼归。”
字很豪放,读起来也很豪迈。高照很满意。即刻交与影卫送出,临别还不忘塞给手下一锭银子作为犒劳。
祝氏商号重新开张,祝筠一人打理起来颇费力,幸而沈叔倘帮衬许多。柳州收采的香木经过个把月的打磨雕刻蜕变成了一个个精巧的小摆件,因自带香气,在新铺子里广受欢迎。
在祝筠每日坚持不懈的开解下,祝筵也度过丧母后的大悲大恸,开始学着经营生意。祝筠不知家中铺子那些掌柜还有多少是姨娘的心腹,便将福生老伯请回来做祝氏商号的大掌柜。父亲在世时,福生老伯深得信任,帮祝家教出许多厉害的账房,福生老伯的回归于祝家而言如虎添翼。
孙平收到祝筠传信时,已至寒冬。江北飘了几场雪,雪化时路面坑坑洼洼,通行十分艰难。孙平愣是跟着商队,走了十余天,方出了江北地界。
“你信里说照顾祝家生意我就很知足了,没想到竟亲自来了。”祝筠在巴州城外抱着孙平手舞足蹈。
“少爷冤案昭雪是值得庆贺的大事,我总得当面贺上一贺。”孙平一路跋涉,初回故里亦是很感慨,“那年冬日冷的惨白,少爷就是在城门口捡的我。”
“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还提它做什么。快随我来,我已经摆好宴席,为你接风洗尘。”祝筠笑得合不拢嘴,将孙平推上自己的马车。
车上帘子随风摆动,孙平沿路张望,祝家商号门楣上的红绸还未撤去,店内人头攒动、伙计忙着装货卸货,可见少爷将店经营的很好,生意蒸蒸日上,“我一直以为少爷恨透了这个地方,不愿再回来……是我没能帮到少爷。”
“我本也不想回来,是我意外遇见福生老白,他告诉二姨娘行为不轨,也多亏叔倘,帮我解开多年心结,陪我寻找证据……”祝筠道。
“叔倘?沈少君?”孙平问。
祝筠连忙拦住孙平,“他已经和幽州没有关系了,不要再唤他少君。自从他被大家主严惩之后,便一直和我在一起。这次多亏他的坚持,我才能洗刷冤屈。他不但帮了我,还帮了将军的大忙。哦不,大将军现在封侯了,应该喊‘侯爷’了吧。”祝筠嘴角不自觉翘起来,露出暖暖的酒窝。见孙平眼神迷茫,祝筠便将之前信中未祥叙的事情细细说与孙平。
“启善?你们觉得是启善少君意图复国,在幕后制造云宁匪患、兴盛极乐教!”孙平大惊,“可他常年待在幽州,也只是今冬才跟随王姬和大家主去了凤鸣霞。”
“这种事情,他暗中操控,本也无需露面。”祝筠一怔,“等等,你说启善少君在凤鸣霞?”
“是啊,那里有温泉,冬日引泉水过户,屋里和春天一般暖和。以前沈琴师在时,王姬闲时会听听琴,现在没有沈琴师,就寻启善少君陪她下棋。”孙平道。
“王姬何时回幽州?”祝筠追问。
“约么半个多月吧。应该得赶在过年前。现下数九寒冬的,正是幽州最冷的时候。”孙平回答道。
“半个月,应该来的急。”祝筠心里头盘算着。
“少爷是要见王姬?”孙平寻思片刻,瞪大了眼珠,“少爷不会想见启善!”
“他既然在魏国,我总该尽力一试。”祝筠下定决心。
“我这次来向王姬汇报过,借的是同少爷合作谈生意的契机。本来也要在年前回去,少爷既然决心去凤鸣霞,由我陪着,应该不唐突。”孙平道。
祝筠也觉得甚好。
沈叔倘因着过往不宜再见王姬,冬来天冷风寒,本就不良于行,外加上棉衣夹袄,一想到回京之路千里迢迢,搞不好过年的时得在路上风餐露宿,便打消了回京的念头,留在祝宅调理身体。
冬日的凤鸣霞透着一股清冷,庄稼懒洋洋的躺在地上,乡里收起耕犁,在家中修理织机。院子里的鸡被狗追地飞出了篱笆,脖子一伸一缩的在乡间路上啄砂子。忽有马车疾驰而过,大公鸡扑棱着翅膀躲到了篱笆外的草垛上。
“这只鸡真肥,炖汤一定很好喝。”祝筠趴在车窗上。
“少爷一腔热血的到了凤鸣霞,可想好要做什么、说什么了吗?总不会直愣愣地冲过去跟启善说,‘休要再打魏国的主意’。还是说,你闯到王姬面前告他一状。”孙平问。
“我哪儿有那本事。”祝筠转回身子,伸了个懒腰,“如果我没有用王姬许给我的一诺换回春藤,现在到真可以去王姬面前告状。”
“那现在怎么办。”孙平又问。
“睡一觉,吃顿包饭。然后约他聊聊。”祝筠道。
王姬依然在临江小筑下榻。虽没有俞宗臣阻拦,但递上的拜贴依然石沉大海。孙平的说法是,自打李邺惹出旧秦宫事后,王姬对大家主愈加关怀和宠溺,大家主更是毫不避讳的显露对王姬的爱慕。他俩来到凤鸣霞后,形影不离,一度耽于游乐。于是倒霉的启善少君不得不总管王姬和大家主的起居事宜,分身乏术。
“那样刻骨铭心的痛也能释怀么……”祝筠觉得王姬对大公子凉信是真爱,那份爱意可跨山海,与时空同为永恒,竟然也会被云上家主软磨硬泡、攻城拔寨,不可思议。
“我是尽力帮你递帖了,但启善少君是个聪明人,不用说他也猜得到你寻他不会有什么好事。”孙平拆了几包坚果。
“怎么不见那尊门神?”祝筠挑了一包豆子。
“谁?”孙平一愣。
“俞宗臣啊。”祝筠撇撇嘴。
“他啊人在幽州,每年年底是他最忙的时候,除了调度生意上的事,还得准备年底的各种祭祀、新春的各种贺礼、正月的各种宴席。”孙平剥着榛子,“你问他做什么?”
“我虽然不待见他,但他办事确实思虑周到。启善少君则未必,他本就生疏,何况现在还在烦恼朝廷打压匪寇、断他助力。所以,我们稍微动动脑筋,让王姬和大家主出来走走,启善少君在旁跟着,我就有机会跟启善少君搭上话。”祝筠说这话时面带微笑,已有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