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笛仙一出声就是愤概,且是大声镗鎝的渲泄愤慨。
“诸位道友可还识得此音?”铁笛一瞬指划,哀音塞耳,魂归当年。
“非理殒亡,横尸堕首,填于沟壑者,不可胜数。离人骨肉,侵人所爱,凄凉满目,足以撄人灵府。当年恨是,匆匆战鼓,未及齐锋芒,未及尽愚虑,以至于血腥万里。今日秦王重归,炎风朔雪,皆秦王之地也。诸友毕集,真忠臣立功之日,志士驰马之秋也。大丈夫生当雄飞,安能雌伏?是英雄、未死报仇心,秋时节!”放而不粗,雅而能浑,心斋先生听了也不由暗暗称赞一句,申眉高谈,无愧天下。可笑居士面露鄙夷,不屑道:“虚张高论”铁笛仙横眉欲斥,耳边又闻风仙子心酸之说:“只恐征人拔剑起,儿女牵衣泣。”铁笛仙愤慨愈盛,如穷冬洹寒,风高气溧,悲噫怒号:“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旋即他又觉得如此不妥,当即改以词句柔和,但气概丝毫不曾减弱。“风仙啊,人生会有死,得处如鸿毛,莫要少壮轻年月,迟暮惜光辉,到了为兄这般岁月,智虑未及付,夕阳忽西流,想起过往种种遗憾,知死必勇!”青藤居士大赞一声好,风仙子仍是举棋不定,其目光游在,玄一真人和心斋先生两人的身上。铁笛仙立改柔和词句,转以厉声斥道:“修行之士,临大事,当自决胸怀,你却看玄一真人和心斋先生作甚!”此言犹如警钟作响,风仙子收束目光不再去看玄一真人和心斋先生,但她也没有继续抒发己见,要她自决胸怀显然还不到时候。铁笛仙见状目光移动,重新横眉对上可笑居士,这个狂徒是定不罢休,也是定要教训的。
可笑居士冷笑道:“蠢货先不论”他目光掠至青藤居士的身上说:“你刚刚喊好?”
青藤居士毫无惧意迎上目光说:“铁笛仙道友暮年犹勇为,刺口触心扉,天地为之钟鼓,神人为之波涛,道友难道觉得不好吗?”青藤居士自然知道可笑居士是不会轻易罢休的,但他不是铁笛仙,铁笛仙有铁笛仙的方式,他有他的方式,他要以他的方式去面对可笑居士,以及面对在场的诸位道友。
“哼哼,我看你早就迫不及待了吧,有屁快放。”
青藤居士笑笑不以为意,他朝四处一拱手说:“贫道心意,与玄一真人和铁笛仙道友如出一辙。”
“是沆瀣一气才对”
青藤居士不计较打断继续说道:“帘雨阑珊,念家山于破后,云外散发吟商,任天荒地老,露盘犹泣。贫道心意从来未改,昨夜独卧藜床看北斗,骤见南云暗。此乃王道微缺,帝星昏暗的征兆啊!内薄而外窘,有绷曳之病,天赐此时,黄旗紫盖,运在东南。是故贫道欲起黄旗,飙举云兴。”
“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居士突然哈哈大笑,笑声中轻蔑之意显露无疑,旁人或怪其狂诞可笑,可心斋先生知道,疾风骤雨即将来临,且不可遏止。可笑居士笑容一收,呸字先行:“鄙夫寡识偏爱炫奇逞博,自以为上知天上,下知人间,言如谶记,实则翳目多年却不自知。鄙夫昔年有占,推占当赦,有人窃知此占,遂教唆其子杀人,不料收捕之后,纵然赦令已下,依旧被案以死刑。我原以为痴愚总知悔改,没想到蠢笨至今,鄙夫之星占,若猿吟于峡,蝉嘴于柳,凄楚抑扬,疑若可听。问其何语,卒不能明。”
当年占赦乃是青藤居士心底痛处,眼下被可笑居士当庭叫破耻笑,顿时青红一浇面,闪出急语:“吾之星占,非悠悠者可识!”可笑居士回斥道:“汝之星占,尽是些耳食之见!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我且问你,运在何处?”
“居士!请慎言!”木华子沉声说道,可笑居士此话过于放肆,他不得不出言制止。
“闭嘴!还没有轮到你说话!鄙夫,你还有何话说?”
青藤居士怒极,他拔地而起指喝道:“那你呢,难道仅靠你这样自以为是、指手划脚、横加指责、否定一切就能改变事实,才能称得上勇敢吗?明明是狂悖,却倚为聪慧。”可笑居士“噌”地一声立起,气势直抵其额:“难道要像你们一样吗?侵略被视为勇敢,考虑被视为怯懦,阴谋被视为智慧,沦落被视为道德。”
“居士!!!”
“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诫,让居士继续说。”秦王抬手止住,其姿态神情尽显宽容大度。
可笑居士上视不顾,木华子见狂吞声。
秦王和蔼道:“居士请”
先声未必夺人,后起未必下风。后劲之风一旦飙起,必冲天而鸣!
可笑居士凌厉一扫青藤居士:“既知天机,近日可曾梦到猫鼠同眠?”随后再一扫铁笛仙:“能抒气概,可知鱼不可脱于渊,神龙失势,则与蚯蚓同?”最后目光定格在秦王的身上,更堂堂、气概摩天,一点浩然寥廓:“天上阴晴圆缺,数极自然变化,非是故相反驳。宁计生民之命,唯利己而自足。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谄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媀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慑逐物,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原斯瘼之攸兴,实执政之匪贤。虽欲竭诚而尽忠,路绝崄而靡缘。九重既不可启,又群吠之狺狺。奚异涉海之失柂,积薪而待燃。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匪存。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势家多所宜,欬唾自成珠。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可笑居士一一下视,重到铁笛仙时可笑道:“蠢货说忠,不见骨肉且相薄,他人安得忠?”再到青藤居士时可笑道:“鄙夫说内薄,可是父子不相亲,兄弟不相安?鄙夫说外窘,可是年年冰合,在在风寒?”
“居士!即使修行之人不分尊卑,秦王也是我等同道,你怎好如此放肆!”木华子再也无法忍受,弹身而起目瞋髯张的指斥可笑居士。
可笑居士当即呛道:“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之人如何与我是同道!薰莸不同器,君子小人固各以其类也!”
木华子还要再说,秦王已起身,他面对指摘,步调从容地走到残碑前摩挲着残碑低目说道:“居士不愧是不畏强御的肮脏之士,尽得天下之拗怒。居士方才所言不无道理,小王当年是有罪,且罪不可辞。然而天上阴晴圆缺,数极自然变化,难道人间就不会反驳了吗?春明再到,人事都非,小王既自求于多福,当尽涤于前非。”
可笑居士讥道:“只怕盘回于洄渊漩复,不能自出。”
秦王音容半展,巧色看拗怒:“居士难道不是吗?要知道任何人都不能穷尽真理。”
可笑居士反唇:“但人是万物的尺度!”
“我知道居士对于人的严格,居士的意思是小王不是人了?”
“人面虫心,体性狼狼,当然不是人。”
面对这毫不留情的当面指斥,秦王面带怜悯说道:“小王是不是人暂且不论,不如让小王先来说一说居士。居士的道理小王当年便有所耳闻,今日一见震动视听,真心为居士感到可惜。智也好,愚也罢,智亦未足重,愚亦未可轻。好辩难为用,能狂亦累名。当年虽闻居士狂名,小王听了却觉得是博爱。那时候的居士是一个充满同情和怜悯之心的具有博爱情怀的修行者,居士承认人们的缺点和迷惑,但不是用粗暴的方式刺激世人,而是用友爱的方式劝诱世人。居士用理性和服从,也用笑声与欢乐来治疗人们心里的疾病。居士自己放弃显贵,却不劝别人同样放弃,只是希望他们满足拥有,随遇而安,不要奢求。愤世而不弃世,那才是小王认知中的居士,居士看小王的目光一如当年的蔑视,可居士当年是愿意与我等周旋的。当金轮王朝陷入危机之时,居士是袖手旁观,横加指责,还是从道义上去拯救它?居士那时候是如此的有责任心,小王心中感激不已。”
可笑居士嚎道:“那是因为我当年蠢!!!”
“可是居士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呢?居士说神龙失势,则与蚯蚓同,此言至当!当涂者升青云,失路者委沟渠。旦握权则为卿相,夕失势则为匹夫,小王身裹紫金,岂会不知这番道理?小王自知,居士自知吗?小王记得居士曾经有一个妄想,这个妄想何尝又不是小王的痴想。在茫茫雾海中有一个小岛,小岛上有一座城,还没有人给这座城取名,它风光秀丽,出产丰富,没有贫穷,但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财物;城里没有一个愚人、贪嗔者和情爱的俘虏。驾船驶入这个城市之中,城里有谷物、水果、桑麻和香料,人人不会为此相互拼杀,也不会为金钱或荣誉而大动干戈。多么美好的一番景象,可惜只是居士的妄想。可是小王能从居士的妄想中看到,居士当时是有爱的!而现在的居士呢?与世俗彻底决裂了!对现实的政治、社会、价值、风俗统统说不,与现实世界没有回旋、妥协的余地。无知无觉,无情无欲,浑然天成,这真是理想的人生境界,但这怎么可能呢?人在人间!倘若离开了人间、抛弃了世情又如何成为人?如果说居士当年看小王只有蔑视的话,居士如今看小王不仅仅只是蔑视,还有傲慢与骄横,而更深深的则是漠然视之的不屑一顾。居士像狗一样疯狂撕咬,这又是为什么呢?其他的狗咬他们的敌人,而我却为了朋友的得救而咬他们?可小王没有从居士现在的口中看到拯救。小王记得居士原来有一句话甚为宽大,‘我们痛恨罪恶,但爱做了恶的人。’何以如今窄小?”
可笑居士状若疯狂,撕牙咧嘴狂吼:“你不值得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