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娟到官河县长住后,每天总是笑盈盈的,仿佛将幸福写在了脸上,这个容易知足的女人全身每一个部位都洋溢着欢快。虽然刘八百管理警队不能每天回家,但朱娟需要帮助时,一个电话准能见到心爱的他,对于聚少离多的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朱娟一个人住着2室1厅的小房子,还带阳台,一间当卧室,一间放东西。而官州市垃圾坑旁边的房子,没有阳台,蚊虫多又不敢开窗户,房内成群结队的蟑螂展示着生命的顽强,打不尽杀不绝。对于现在的住宿条件感觉到好了不少,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或者说买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的豪迈。但没有工作,生活总是容易疲惫,时间久了也难免有种孤独,真正无所事事时才能体会到劳动才是第一需要,突然认同了“即使是不缺钱也要去工作”观点的正确性。
朱娟租住在小学旁边,却没有人找她搞家教,城里学校的内卷之风还没有席卷这个偏远的小县城。官河县的学校还不够内卷,小孩子学兴趣班的比较多,补文化课很少。朱娟这个除开读书啥爱好也不会的,在家教市场上自然是没有市场。
为了朱娟的就业,刘八百也是想了很多办法,但是这个小县城又能做什么呢?刘八百自然想到了去找车站彭站长。
县车站属于公共服务性质的企业单位,主要负责提供城市与乡镇之间的客运服务,连接城乡交通,方便居民出行。隶属于地方政府的交通运输管理部门,具有一定的公益性和经营性双重属性,享受了很多政策红利,所以是整个县城收入最好的单位。
国有企业改 革以后,员工实行聘任制,要进入这个单位工作不用考试也不用面试,直接由车站领导决定,然后上报交通运输管理部门备案就行,如此说来站长说了算,而事实并非如此。
为了朱娟工作的问题,两个月前刘八百就找过彭站长,为了突出事情的重要性,刘八百没有打电话给彭站长,而是跑到他的办公室去做了汇报,大家寒嘘了一阵子,喝了一杯热茶,刘八百才转入正题。
“彭站,感谢您对我们警队建设的帮助,但有个私事,还想请您帮个忙”
“兄弟之间,有什么事情尽管讲,能帮的一定帮”彭站长满面笑容的说道。
“我老婆是外地的,一直在官州市上班,我调到官河了,路程太远,家里有什么事也照顾不了,女孩子孤身一人在市里也不太放心,所以就跟了过来。时间久了想找个事情做做,长期闲耍起来也不是个事情。”
彭站长慢慢的收起了笑容,脸色晴转多云,叹了口气说道:
“刘队长,其他事情好办,这个事情有点困难。”
“现车站员工不是实行聘任制了吗?彭站长不是您说了算?”
“兄弟呀,我什么时候说话算过?车站二十几个员工。有几个是我招进来的,人家个个都有后台,局里的领导,甚至县里的领导打招呼,我敢不服从”
“哦!是我肤浅了,想不到这么复杂”
“是呀,全县都这么一块肥肉,上上下下都盯着的,这些领导的亲戚朋友,没有什么本事的?考不上大学的都往里面塞,你说我能怎么办?本来只有十几个编制,硬是给我塞了二十几个人,表面上是国有企业,实际上就是领导的自留地。”
“好像你们车站也没有二十几个人啦”
“是,上班的是没有,只有10多个人。但领工资的就有20多个。好几个领导家属就在这里,年龄稍大点,她们不上班,工资还不能少。”
彭站长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这帮官太太不上班也好,上班我还得给供着,谁都得罪不起。”
“站长喜欢年轻漂亮的员工,故意将年纪大点的就退居二线。”刘八百为了缓和气氛,开了个玩笑。
“我那有哪个胆量,站里是有几个年轻漂亮的,都是领导的干女儿,哪个敢动一根豪毛?”
彭站长会意的看了一眼刘八百说到:“干女儿和干爹是什么关系?你懂吧!”
“懂,我懂,相当于小太太。”
“对呀,‘日’久生情。难呀!她妈的,一个人也得罪不起,每一个员工的背后都站着一蹲大神。老子都不应该姓彭,应该姓孙,孙子的孙。哈哈”
彭站长提到了几个小太太,这让刘八百想起车站美女小丽来,这个曾让她心动的女人。又问道:“你们车站那个小丽也是别人的干女儿?”
“你说的韦欣丽,副县长的”
“哪个副县长”
“这就不能点名道姓,透露出去了,我可担当不起。”
这个结果刘八百能猜到,能让他心动的女人当然也会让别人心动,但他向彭站长求证以后,心里还是难免有那么几分失落,幸亏自己当初没有色迷心窍,否则和县太爷同个靶子比枪法,得罪了县太爷后果不堪设想,而且领导身下的女人,绝不是等闲之辈,刘八百又想到了蒋教政员和蒋红莲的故事。
从车站彭站长办公室出来,刘八百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朱娟求职无果是小事,而彭站长的一些话让他感触颇深,一个小小的县城国有企业都如此腐败,也难怪“某烟草三代人能传承与守望”,能“近 亲繁衍”。为什么有些国有企业不像公务员那样逢进必考,因为那样会伤害那些权势阶层的既得利益,所以有些国有企业改 革才如此艰难。
刘八百不想去淌车站这池浑水,他想,朱娟实在找不到工作就去超市当收银员好了,前几天刘八百看见桥头超市招收银员,回来告诉朱娟后,也得到了同意。朱娟还自我解嘲的说,我是财经大学毕业的,当收银员正好是专业对口。
没曾想到朱娟去应聘收银员时却遭到了拒绝,理由是学历太高让老板没有安全感,老板认为一个财经大学的毕业生来超市当收银员,一定干不长久,早迟会炒掉老板。朱娟哭笑不得,又无能为力。
又过了一个月,正当朱娟求职一筹莫展时,刘八百接到了彭站长的电话。
“刘队,忙什么呢?”
“没忙,彭站有什么指示”
“你爱人找好工作了吗?”
“还没有呢!这些方太小工作不好找呀”
“是这样的,我们站打扫卫生的付阿婆辞职去给女儿带孩子了,急需个人手。你看你爱人嫌不嫌弃?其实呢,也没有多少事做,一直有个老大爷负责卫生工作,但是呢女厕所没人打扫,招人的主要目的是负责打扫女厕所。”
“打扫卫生"“打扫厕所”,刘八百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财经大学毕业生去打扫厕所。在当时那个大学生被称作天之骄子的年代是不可想象的,别说朱娟本人,就连刘八百自己也适应不了。出于礼貌,刘八百留有余地的回答道:
“革命工作有分工,行行都光荣。不过,我先征求我老婆的意见再说。谢谢了!”
“好的,那早点回话,如果不去的话,我好找其他人。”
“明白,厕所不可一日无扫,哈哈”
刘八百诙谐的回答,以掩盖内心因职业落差而起的波澜。
刘八百不怀希望的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朱娟,没想到她内心经过几秒钟简单的挣扎就同意了,可能是闲得太久了,特别需要工作来打发他无聊的生活。刘八百为朱娟内心对职业的包容而佩服。
车站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刘八百内心是不愿意让同事和熟人知道他的老婆是个扫厕所的,自己反而感到不适应。既然朱娟同意了,他也不好反对,因为自己也没有什么本事给他找个像样的工作。
从此,朱娟就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负责官河县车站的卫生,领着作为临时工800元的工资,在小县城也不算低了。老大爷负责室外和男厕所卫生,朱娟负责室内和女厕所卫生,只扫女厕所的工作量也太少了,所以就加了一些室内卫生的工作。厕所一般是早中晚扫三次,大多数时间就在室内打扫卫生,这样也可以避免见到熟人,这让刘八百感到欣慰了很多。
县车站的员工都没什么文化,大多数都是高中和中专毕业,也有少数是初中毕业的,很多人对电脑及办公软件都不熟悉。朱娟经常利用过去到网吧上班的经验帮他们解决电脑应用上的小问题。因为朱娟的乐于助人,和大家的关系都相处的比较好,除开发工资以外,其他方面找不出低人一等的感觉,当然人家是正式工,工资自然高人一等。
财务室有两个人,一到月底需要搞结算和发工资,所以工作显得特别忙。晚上打扫卫生需要全体员工下班以后再进行,朱娟打扫完其他办公室的卫生后,财务室还未下班,只得在外等候。
等了一阵子,又不知道财务室什么时候才能下班,便冒昧的敲门走了进去。
“丁姐,加班啦!”
一个年轻妇女一边按着计算器一边记录着数据,头也不转地回答道: “是呀!一到月底忙得要死。”
“大概还要多久呢?”
“小朱,你先下班吧,至少还要几个小时才能忙完,我们办公室今天不用打扫了。”
“谢谢,丁姐,我在大学里面也是学财务的,我可以帮你做点什么吗?”
朱娟想,什么年代了,还用计算器算账,连电子表格就不会用,她为丁姐的无知感到震惊。她见丁姐主动关心她,她也想帮助一下丁姐。
“好呀!太谢谢你了,那你帮我加一下数据吧”。话毕,丁姐把一打凭证和一个计算器交给了她。
朱娟没有要计算器,接过凭证后在电脑上建了一个电子表格,将所有数据输进表格中,然后再检查一遍,再输入求和公式,一下就出了结果,整个过程用时不到20分钟。丁姐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感叹道:“这也能算账,真是太神奇了”。然后她又半信半疑的用计算器加了一遍,才放心。然后用鼠标点着这个神奇的电子表格,像是在欣赏21世纪最伟大的发现。
朱娟算账的本事在车站全体员工中神奇般的传开了,丁姐就建议彭站长将朱娟调入财务室工作,其实用“要求”一词更合适,因为她说了,彭站长不敢不办,丁姐是谁?她是丁副县长的亲妹妹。
朱娟到财务室上班后,工资还是没有变化,只是打扫卫生的工作量减少了,现只负责打扫女厕所,不再打扫办公室卫生,办公室的卫生由员工自行打扫,这样朱娟就可以按时上下班了,也算是一个小小的福利。朱娟用电子文档管理财务,效率快了很多倍,丁姐就显得无事可做,慢慢的他也退居了二线,只有月底的时候才会来一下办公室,主要原因是核算他自己的工资会不会发错。
朱娟的工作算是基本稳定了,而这个现象让刘八百感到了很不适应。高学历的人打扫厕所拿低工资,低学历的人坐办公室拿高工资,似乎有些颠倒黑白,但在某些地方他真的存在。特别是一些小单位,没有公正透明的人事制度,利益被权势裹携,升职加薪全靠关系。关系是什么?是利益,是与生俱来的血缘关系,是联姻而成的裙带关系,是因性而生的男女关系,这几种关系是最铁的,其他诸如同学、朋友、战友、师生等关系很难发挥作用,所以要想融入这个关系圈子很难,就像艾滋病的传播一样,血液、母婴和性才是主要渠道。
刘八百不是吃不了葡萄就说葡萄酸,他是真的痛恨这种腐败形式,因为这种人事制度浪费了资源,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让优秀的人才没有用武之地,如果每个单位都这样,社会还怎么发展?读书还有什么用?即使你是清华北大毕业,如果你没有过硬的关系,你也进不了官河县车站上班,因为人家的人事生态不允许。
同时,刘八百也在思考另一个问题,朱娟能去车站扫厕所,难道不是也利用了彭站长的关系?只是自己的关系不够铁而已?所以,这不是人的错,这是人事制度的错。地方越小,人事关系越复杂,从城头到城尾都是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没有点关系是混不下去的,那怕就是谋个扫厕所的岗位,慢慢的,刘八百也就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