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是与主线剧情无关的独立小故事!不想看的读者可以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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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开封。
“梆、梆……”打更人提着灯笼,拿着柝子晃晃悠悠地走过一条条街巷。
四更刚过,天还未亮。夜里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雨,如今刚停,开封城某条幽暗的巷子里,路面因为久未修缮到处是水洼泥泞。
一道破旧的窄门“吱嘎”一声打开,几个人影影绰绰出现在门后。门内两人用力一推,把另一人推倒在门外,那人也不反抗,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嘴里胡乱呓语。门内那人似乎嫌他离得太近,又走出门踹了几脚,将他踹得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才骂骂咧咧地进去了。地上那人吃痛蜷起身子,仍是丝毫未反抗,一身白衣已沾满泥泞,带着一头一脸的污渍依然在地上躺着,仿佛死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袭红色官服的展昭,带着张龙、赵虎两名护卫例行巡街,从巷子的一头走进来。朦胧的天光中,几人远远就看见地上躺着个人。展昭脚步轻快,先走上前查看,刚一靠近便闻到酒气冲天,再一看,不禁愣住,这披头散发,满身污秽之人居然是白玉堂。
后面跟来的张龙、赵虎也看见了。张龙仔细看了看,道:“白五爷!?这不能吧?!怎么喝成这样了?”
展昭摇摇头,对他二人道:“你们继续巡街,我带他去客栈。”说着扶白玉堂起来,将他一条臂膀搭在自己脖子上,扶着他的腰往前走。白玉堂浑身无力,不省人事,沉得像块铁。好容易带他上了大街,早市就要开始,路上已有些来往的商贩了。
展昭本想拦顶软轿,无奈轿夫见了直摇头,道:“展大人,要是接了他,我这轿子……这生意一天都没法做了,见谅见谅。”倒是一旁有个刚到集市上送完菜的小贩愿意帮个忙,把白玉堂放在推车上,把他推去附近的客栈。
那推车在路上一颠,白玉堂像是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江倒海起来,吐得身上车上都是秽物。那小贩看在展昭的份上,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掩着鼻子暗自抱怨。
到了客栈,展昭忙拿出一块碎银,厚谢了菜贩,又把白玉堂带去房里安顿,在店小二嫌弃的神色中,替他付了房钱。接着从客栈出来,去集市上按着白玉堂平常的衣冠式样新买了一套,放到房间桌上,再留书一封,写道:“酒醒之后,来桃林酒肆。”
在桃林酒肆“菜园子”里的羊肉汤刚好开始咕噜噜冒泡的时候,白玉堂坐了下来。
沐晴云道:“五爷,展昭刚才说可能还有个朋友要到,原来是你。”
白玉堂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展昭既然让我来桃林酒肆,那我当然不能错过饭点了。”见沐晴云提着小酒坛来斟酒,忙道:“今日不饮酒。”
“怎么啦?”沐晴云道:“哪次吃火锅你不喝酒了?”
白玉堂情不自禁地捂住还在隐隐作痛的胃,知道展昭定是没有把他喝得烂醉的事情说出去,感激地看了展昭一眼,道:“来时路上偶感风寒,我还是喝茶、喝茶。”
沐晴云道:“真的?严重吗?要不要我给你看看。”
白玉堂打着哈哈道:“哎晴姑娘,我习武之人没这么娇贵,一点风寒而已过几日也就痊愈了,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我觉得今天吃完这顿火锅,至少能好一半。”
展昭笑而不语。白玉堂喝酒,却不到桃花酒肆来喝,偏要在那偏街暗巷买醉,定是不愿让人知道,所以他什么也没跟沐晴云提。醉成那样也不知他喝了几天几夜,身上的钱袋连带值钱一点的发饰和腰带都被那些个店家的人摘了去。
他去提了茶壶过来给白玉堂斟上,问道:“你不是去峨眉了吗?怎么有空来开封?”
白玉堂喝了一口茶,道:“我是去峨眉找真儿了。我一心想娶她为妻,和她从此长相厮守,谁知……”他长叹一口气,有些艰难地把这句话说完:“终究事与愿违。”
沐晴云道:“可我听说,你们是两情相悦的呀。”她说归说,暗自腹诽道:“难道峨眉派的掌门真的跟小说电视里的一样,都是些顽固不化冷血无情,见不得弟子谈恋爱的?”
锅里的羊肉在奶白色的浓汤中上下翻滚,那肉香和着葱、姜的香味阵阵飘了出来。沐晴云帮他盛了一碗,又添上一勺油辣子:“吃了这碗羊肉汤,包治风寒。”
白玉堂吃了一碗,真的辣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明明在暗巷里烂醉了半个月,以为那些回忆都随着意识的模糊而模糊了,可是为什么一想起来,每一个细节都还记得那么清晰,清晰得刻骨……
白玉堂沿着山中蜿蜒的青石路拾阶而上,来到峨眉派山门前。那门口两位弟子白衣胜雪,自有一股清灵之气。
白玉堂上前道:“两位姑娘,在下求见你们的俞掌门和师姐宁真。”
近前的一位弟子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敝姓白,名玉堂。”
那弟子和颜悦色道:“果然是白公子。师父说了,若是有位叫白玉堂的公子来了,就请去偏殿见她。公子请跟我来。”
白玉堂与她同行,心中暗暗欢喜,一是喜宁真已与掌门说起过自己;二是喜掌门并未阻拦他到峨眉。
白玉堂道:“小姑娘,白某与你师父以前素未谋面,你不妨和我说说,你师父她老人家是个怎样的人啊?”
那道姑道:“作徒弟的怎可妄评尊长?我只知道,师父她是最值得我敬重之人。”
白玉堂点点头道:“嗯,小姑娘挺懂规矩的,那你至少可以给我说说,你师父她是高是矮是胖是痩,平时有什么爱好啊,是爱笑呢还是爱板着脸呢?”白玉堂只知掌门姓俞名微,江湖传言武功精绝、性格冷清,继承上任掌门衣钵以后便在峨眉深居简出,不再踏足江湖,是位不出世的高人。他一边问,一边暗暗后悔和宁真分别之前忘了打听打听她师父。
那道姑便道:“我入门晚,不常在师父身边,武功也大都是师姐们带着练的。”她又笑笑道:“不过你之前说我师父是个老人家可就大大的不对,师父可一点也不老。”
“是吗?那像你这般大的弟子都是师姐们带吗?宁真也教你们?”
“嗯,”那道姑点点头:“几个师姐都教我们。三师姐最厉害了,她教我们习武。”
峨眉派平日里鲜有男子入内,他与那女弟子一路走来,惹得过往的道姑纷纷侧目。
走过几段山路,石阶逐渐变得宽阔起来。又过了一段阔而长的台阶,眼前豁然开朗。这是半山腰中一片平整之地,青砖铺就,四周以花圃点缀,中间三座殿宇耸立,以主殿最为宏伟,偏殿在其左右,殿檐的琉璃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在云雾皑皑的映衬中颇有几分出世之感。
那小道姑送白玉堂至殿外,就告别而去了。白玉堂往里走去,却听见殿外有人拉着刚才送他的道姑小声说话,那话语随着风声断断续续传到他耳朵里。
“……这位公子是不是就是师父说的白玉堂?”
“嗯。”
“听说他是为了三师姐来的啊?他跟三师姐是不是……”
“别瞎猜。”
“……”
偏殿内光线柔和,左侧墙上依次挂着道门中各仙家画像,右侧则挂着数位女道画像,应是峨眉历代掌门之像。一女道背负双手面朝着上首的一幅字挂而立,那字挂上草草几笔依稀辨得乃“大道无形”几个字。听闻白玉堂走近,她转过身,淡淡道:“你来了。”
白玉堂知她定然就是掌门人俞微了,站定躬身恭恭敬敬作了长揖,道:“白玉堂见过掌门。”这才抬起头来。只见她约莫四十左右年纪,着一身素净道袍,然身材纤长,风姿绰约,仍可见得年轻时的清丽不俗。
她抬手示意白玉堂在一旁落座。白玉堂微微一笑,从身畔拿出一包礼物奉上,道:“晚辈听真儿说起过,仙长多年前抵御外敌时受过腿伤,虽伤势已愈,逢天冷时便会隐隐作痛,是以晚辈前些日子到京城办事,便寻了个有名的先生制了几副方子,只要贴于患处,便不觉寒冷,而且有舒筋活脉之效,听说这先生的药极灵验的,仙长倒可试试看,若好,晚辈自当再去求些来。”
俞微闻言笑道:“难为你们想得周到,好,我收下了。”
一旁便有弟子前来接过礼物。白玉堂这才坐下来。
俞微又叹道:“真儿这孩子,平时虽不喜言语,但为师的事情,她总是放在心上。”
白玉堂道:“真儿自幼在您身边长大,您就是她最亲近敬重之人。”又抱拳道:“仙长二十年前以一己之力力阻外敌,护下峨眉众门人,名动江湖,此事晚辈也曾有所耳闻,事隔多年,晚辈心中一直以为仙长已过知命之年,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如此风华绝代,清逸出尘,如同上仙般的人物,晚辈好生佩服。”
世上的女人又有谁不爱听别人夸赞貌美呢?更何况这话出自白玉堂这般年轻有为的后辈口中,饶是俞微这样的修道之人心中也难免欢喜,只笑道:“素闻白玉堂风流倜傥,引诸多女子倾慕,今日一见,算是明白一二。”
白玉堂道:“晚辈只是说出心中所想。江湖传言不可尽信,仙长……”他顿了顿,下定了重大决心般,正色道:“晚辈对真儿情有独钟,一片真心,此次特来求亲,望仙长应允。”说罢起身撩起衣摆,端端正正跪下去一个叩首,伏地不起。
俞微缓缓走来,伸手将他扶起道:“起初听闻真儿有了心悦之人,因她涉世未深,我还担心她识人不明,直到她说此人是白玉堂,我倒是宽心了。”
白玉堂闻言已面有喜色,只听俞微又道:“你我虽未谋面,但五义侠名,谁人不知?而锦毛鼠白玉堂,江湖传言一向锄强扶弱、仗义疏财,得兄长疼爱,又得南侠敬重,甚至在东京之事以后,连当今圣上也赞赏有加。今日一见,当真是凤毛麟角。”
白玉堂谦道:“晚辈惭愧。”
俞微道:“那你可知道真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玉堂道:“她很好,晚辈虽未曾问过她的身世来历,但只要知道她是峨眉弟子,能来此处寻她,这便够了。”
俞微道:“你既来求亲,可愿听我聊一聊她的身世?”
“您说,我听。”答罢端茶欲饮。
只听得俞微道:“你一定听说过,山野书生和金燕子的故事。”
白玉堂闻言心中一凛,茶到唇边不禁顿了顿。
他还在儿时就听前辈们说起过。山野书生出身书香世家,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奇珍古玩无不知晓,曾中探花却弃官回乡,性情率直狂放,成日混迹于山林野地之中,以诗酒为乐,结交了不少江湖豪杰,自诩为“山野书生”。后来与江湖中有名的独行侠金燕子结为伉俪。金燕子性情孤僻,素不喜言语,世人皆不知她原名,只因以一身绝顶轻功闻名于江湖,人称“金燕子”。两人皆是仙姿逸貌,在江湖中一时传为佳话。只是后来听说他们卷入了一起灭门惨案,夫妻二人蒙冤而死,虽然后来得以昭雪,却已人死不能复生,每每有人提及,无不叹息。
“很多人都曾耳闻,这一对璧人蒙冤而死。个中情由,却鲜有人知。”俞微的声音沉了下来:“山野书生姓宁,宁清竹。”
二十多年以前,宁家还是江津一带有名的世家,三世书香,家境殷实。宁清竹的父亲人称宁老先生,常为当地的读书人授业解惑,颇受敬重。宁清竹和金燕子成亲不久,就诞下一女。有了女儿后,夫妻二人一起在宁府老宅安定下来,一家人在城郊过了一段安静清闲的日子。
一日,他二人从城中回来,见路边有一恶少强抢民女,便上前喝止,给了恶少一通教训。那恶少既气恼好事被坏,又嫉妒宁清竹竟有如此貌美妻子,不禁暗暗怀恨在心。
这恶少正是当地一富商之子,名为王坤,在黑白两道都颇有些势力。过了不久,逢宁老先生寿辰,于家中宴客,王坤带着一干人等不请自来,名为拜寿,实为闹事。席间,王坤便起哄要请金燕子出来为众人表演一段轻功取乐。金燕子本就清高孤傲,又对王坤厌恶至极,自然不愿。王坤便在众人前用那龌蹉下流之语高声谩骂,诋毁他夫妻二人。宁家家仆便与王坤等人起了冲突。拉扯之中,王坤带来的三教九流的混混趁机在宁家打砸开来,吓得宾客纷纷避走。
金燕子一气之下不顾宁老先生和夫人的劝阻,挥剑上前,一番打斗过后,便欲取王坤性命。
王坤吓了一跳,随即无赖道:“有胆子你杀呀。告诉你,前面就是江津城,是有王法的!你去打听打听,我家在江津城是什么身份?我爹和县太爷那可是老朋友了。你今天要是敢伤了我,你们全家都别想好过!”
众人便纷纷上前劝解金燕子千万别冲动。金燕子强压下火气收了剑,喝道:“滚。”
那王坤见众人不敢拿他怎样,又得意起来,走时撂下一句狠话:“呸,你们两个还真以为自己是谁,老子的闲事也敢管。反正老子整天也是闲着,以后慢慢陪你们玩。”
然而当天晚上,王坤一家十六口全都死了,现场人证物证都指向宁清竹夫妇,一时间震动乡野。
俞微说到这里叹道:“那一年我一直记得,清竹……他夫妇俩本以书信相邀我九月时一同品蟹。谁知等我来到宁府,才得知他们多日前蒙冤入狱……已不在人世了,只给我留下书信一封,让我将他们的女儿带回峨眉抚养。”
谈到这里白玉堂已经猜到了:“他们的女儿,就是真儿?”
俞微点点头:“那一年真儿刚满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