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你可真是让人好找!”
水上云,宫祺和同行的女子皆先沐浴更衣了一番,将淋湿的衣服换了下来。酒楼没有提供衣裳,不过女子出行,尤其是她们这般贵女,总是会带着至少一套衣裳以备不时之需。
窗外雨还下着,只是渐渐小了,由劈里啪啦转作淅淅沥沥。
“花”字间内,一女子突然点起灯来,瞬时照亮满室清辉。
光影之下,人影绰约。
躲在锦被之后的两人缓缓动了动身子,锦被顺势滑落,露出两人背影。
原是因着下雨,天色本就不算多亮,而在等待中,时辰渐晚,屋里屋外都暗了下来。
“宫祺?”
宁浅眨着眼转过身来,双脚自然落地穿上鞋子。她略扶了扶自己的发钗,起身道:“怎么下着雨就来了?”
橘色正装的女子不满地嘟着嘴,却在宁浅转过身时,眼里露出几分惊喜。她当即上前环住宁浅胳膊,侧头蹭了蹭,她笑着说:“我们还道二哥怎么一走不回,原来是跟嫂嫂在一起呢。”她语气里满是促狭,对着二人挤眉弄眼,真真似个鬼机灵。
“宫祺。”宫念收了锦被放好,这才从容起身。听着她的话,不赞同地制止道:“乱说些什么。”
他先着人上了茶水,才招呼着人坐下。
屋中本有四人,对于多出来的且不认识的那一位女子,宫念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她。人是宫祺带来的,理应她来照顾,只是她见到宁浅一时激动,忘了这茬。倒是宁浅,虽忙着应付宫祺,却也抽空看了一眼。
女子穿了一双月白绣鞋,一身月白织缎,衣摆袖口处镶着银线,浅蓝之上绣着白色的仙鹤。再往上,是一副花容月貌,鹅蛋脸上一双杏眼微微敛着,透出些无所适从的无辜来。
宁浅朝她温和地笑了笑,目光触及她头上的一只玉簪时,脸上笑意忽然僵在嘴边。
那是一只青色翡翠玉簪,只是样式是不常见的竹节形状。
这般看来,她又觉得此女生得秀丽,一身衣服更是十分华贵,反倒是衬得这枚玉簪朴素了些。可若是与衣服不甚相配,那便是主人格外钟意此物,方才不忍换下。
宁浅看着玉簪入了神,嘴中不觉低声道:“竹姐姐……”
宫祺拉着她亲切地说着话,不防好一会儿不闻回响,她只好停下话头,看向宁浅,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呀!”
她突然松开宁浅,敲了敲自己的头,走向那位女子,拉起她的手,道:“瞧我,竟将姐姐给忘了。”
她摇了摇女子的手,撒娇似的,“姐姐莫怪。”
她开始介绍起来,“阮姐姐,这是我二皇兄,还有这位……嗯,是我未来二嫂。”
“嫂嫂,这是阮姐姐,御史家千金。”
宁浅走向那位阮小姐,步步逼近,道:“敢问小姐名讳?”
被人如此相逼,那女子也丝毫不见异色,脚下一动也不曾动,她弓了弓身,行了个女子间的平礼,回道:“小女阮菱竹,劳姑娘过问。”
“果真是你!”宁浅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紧紧抱住她,“竹姐姐,这些年你音信全无,他们都说你是得了急病去了,我们不信,可一晃这么多年,真的再也不曾见过你。”
“原来你在西正。不过你没事就好,姐姐。”
“姐姐可还记得?”宁浅拉着阮菱竹来到墙边,握着她的手扯了扯卷轴下的小环。
“又怎么了!宁浅?”
“少废话,过来!”
“姐姐,你瞧。”
阮菱竹欠了欠身,“孔大哥。”
“你谁啊?谁是你大哥?”
一来就被按头认了大哥,孔相弋双手环身往后退着,“我就知道没好事儿,宁深深,玩儿我呢?”
退着退着遇上一堵墙,孔相弋回头一看,是千尘。他心下大惊,忘了这女罗刹只认宁浅,他心里万般吐槽,真是白瞎了喂给她的好酒好菜。
这闹剧果真好看。宫念坐在四脚凳上悠悠地喝着茶,而宫祺则是目瞪口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她很快淡定下来,吃着手中的桂花糕,学着宫念的样子,看得津津有味。
“真是高估了这傻子。”宁浅无奈抚额,揪着孔相弋来到阮菱竹面前,“睁大你的眼,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不是我说你,粗鲁,太粗鲁了!男女授受不亲,你竟让我与她离这么近。好你个宁浅,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冒犯了姐姐。”
宁浅拿着玉簪伸到孔相弋面前,迫他去看,“少跟我来这一套,再给我嬉皮笑脸,我让千尘打断你的腿。”
孔相弋抬了抬手,收了笑,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她,“不是我说你,宁浅,成何体统!”
“给我。”
他接过玉簪,在光下仔细端详了片刻,随后递给宁浅,“不错,是块儿好玉。”
“还能打磨成这种形状,厉害呀。”他拍了拍手,称赞道,“宁浅,这朋友交得不错,阔绰!”
宁浅不可置信地看着孔相弋,“你真忘了?阮姐姐,阮菱竹。”
“解忧,芙蓉,修…”
“宁浅!”
孔相弋出声打断,又掩饰性地环过宁浅的脖子,自以为小声地道:“我说宁深深,你也太毒了吧,摁头认哥还不许拒绝?”
他一手勒着宁浅脖子,一手拉着宁浅胳膊,不动声色地按了按。
宁浅会意道:“孔相弋,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回头等着千尘收拾你吧。”
宁浅把簪子插回到阮菱竹头上,拉着她坐下,“抱歉,姐姐,让你受惊了。”
“小孔子,你这酒楼也不行啊。什么时辰了,怎么也没人来问一声,上个饭菜?”
至此,闹剧落幕,六人方才坐下饮酒用菜。
饭罢,三两散开。
宫念拎着宫祺,行至二楼房间,他坐在外间椅子上,道:“说吧。”
他说得严肃,宫祺却不怕他,宫祺自顾自地坐下,撑着下巴回道:“还不是二哥你久久不回,你忘了九月初九什么日子啦?”
宫念一怔,是啊,九月初九,太子登位,还有五天。
来不及细想是因何忘了时日,他斥责道:“那也不该是你来。就你这细胳膊细腿,若是遇上歹人,你是能打还是能跑?”
“……”
“二哥,没你这样的啊!你这是瞧不起我,还嘲笑我,我要告诉嫂嫂去。”
“那看来你是得了皇后准许才来得了?”
“……”
“二哥,我的好二哥,我错了。我不告诉嫂嫂还不行嘛,你别跟母后告状。”
“你知道的,母后若知道我跑来了,肯定又要禁足,你忍心这么对你唯一的妹妹吗?”
宫念好笑地摇了摇头,有些感慨。看来这些年,皇后将她养得不错。
“不过,与你同来的女子……”
“你说阮姐姐啊,我不是说了吗,她是御史家的。”
“你为何会带着她来?”
宫祺心虚地瞟着宫念,“就……”
她支支吾吾半天,才回答,“皇兄不是都说了,会遇到坏人吗……我……”
“好好说话,坦白从宽,老实交代。”
“我,我这不是好好在说吗……”
宫祺闭了闭眼,脱口而出:“就我盘缠被人偷了,遇到阮姐姐救急。”
她说完偷偷瞥了宫念一眼,然后拍着胸脯,“你放心,我都仔细盘问过了。”
要不怎么知道她是御史之女呢,宫祺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暗自得意。
突然对上宫念看傻子似的目光,宫祺吓了一跳,连忙道:“她府上共有五十二人,父亲御史大人,名叫阮余,母亲叫柳华。还有三个哥哥,一个弟弟,分别叫阮澜清、阮澜榕、阮澜铭、阮澜烁。她有两个丫鬟,叫…”
“停,宫祺,这就是你说的盘问过了?”
“这还不算啊?你等等,她们家共有多少人,几男几女,姓甚名谁,都是干什么的,我都问了,我说给你听?”
她看着宫念无奈的目光,低头想了想,有些困惑,“难道还要问上祖宗起源?”
她看宫念眼神变了变,自以为说对了,有些懊恼,但又很快打起精神来,志气高昂地保证道:“那我知道了,下回一定再问清楚些!上至祖宗八辈,下到儿孙满堂,有一个算一个,绝对一个不少,问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
宫念努了努嘴,想说些什么,最后放弃了。
宫祺自作聪明地以为他是赞同的目光,宫念敛了敛眼眸,有些无语,他这分明是无可救药的眼神。
他盯着不当回事的宫祺,没再说什么。
这何止是养得好,心思这般浅白,想来根本就不曾受过气。
皇后不愧是皇后,不是亲子也能友善相待,“母仪天下”名副其实。
不过很快就是太后了。还有五天,不能误了大事。
但……
他意识到不对,他出来时城门还是大封,如今大典在即,没有道理解封。那么,没有令牌,这小丫头是怎么混出来的……
“你怎么出城的?”
“啊?”
“城门没人拦吗?”
“二哥你在说什么啊?我当然是坐着马车出得城啊,不然这么远用腿走吗?”
“拦?你说谁拦?我坐在马车里,我怎么知道有没有人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