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大好的园子你不逛,鬼鬼祟祟的做贼呢?”张冉无聊,一路跟着周凌上窜下跳。
“没逼你跟着。”周凌凭着印象来到西墙下的竹林。
“这里埋着宝藏吗?还是这里有灵芝仙草?”张冉见周凌弯着腰在地上寻觅,便也跟着想一探究竟。
“别动。”周凌喝住,张冉的右脚尚悬在半空。
此处泥土阴湿,按理贼人跳下后遗落的足印当清晰可见。偏偏秋草丰茂,遮掩了不少足迹。但仔细寻下来,还是让周凌发现了一个完整的,堪堪就在张冉悬着的足下。周凌推开张冉,取来纸笔,拓下泥里的足印。
“周校尉,你真是来查案的啊!”张冉震惊。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安安静静的跟着我,第二,圆润的从我眼前消失。”
“我选一。”张冉闭着嘴用喉咙发声。
周凌沿着竹林里的足迹向前寻觅,足迹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尽头中断。周凌也在一排排房舍间失去了线索。
学生的宿舍里,王生正伏案写作。
“文度兄在奋笔疾书什么,中饭都不吃。”高个子学生把打来的饭塞到王生面前。
“今日听将军讲学,获益匪浅,心有所感,当直抒胸臆。”王生疾书不停,手边的案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沓书稿。
高个子书生把筷子插进瘦书生手里,“王兄怕是魔障了,此刻已然未末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该用晚饭了。”
“就快了。”
王生将专心致志将最后一段写完,吹凉笔墨,整篇论述一气呵成,仿佛完成一件大业,圆满的放下笔,问张生,“将军可还在国子监?”
“你是打算把这些送给他点评?你就不怕他那张嘴把你贬低的一无是处?”
“不怕。”王生信心满满。
“将军说要拜会过祭酒大人再走,也多亏祭酒大人有午休的习惯。将军正在和纪先生下棋打发时间。算起来这盘结束就该去雅阁了。”
“那我去雅阁等他。”王姓收拾好书稿。
“吃完再走吧,文度!”
“谢过张兄,等请教完回来再吃。”王生揣着书稿兴奋地出了门。
雅阁的门扉虚掩着,王生敲敲门,无人回应。遂推门而入。祭酒的书案有刚打开的卷宗,卷宗上的墨迹尚未干涸,想来是祭酒来过又匆匆出了门。王生手持书稿在雅阁内徘徊几步,仍未有人归来,便寻了把椅子安静等候。
雅阁里隐隐约约响起男子的声音,好似从空谷里传来,带着阵阵回音。
王生忐忑地站起来,轻声唤了声“祭酒”,仍无人回应。
“你不打算跟我说些什么?”
这回王生听清了,声音是从书架后的墙内传出来的。那声音带着几分怒气。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但王生听闻过李府风波,心疑有贼人藏匿国子监,担心对祭酒不利,便轻轻走近书架,欲探个究竟。书架后面的那堵墙上有个细小缝隙,想来是密室的大门未关紧,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你想让我说什么?”几道回音和着原声,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
“……死了。”
“我知道。”
声音高低起伏,王生凑近了也听不真切。
“你当然知道,因为隋行就是你派人做掉的!”密室里突然传来惊人一吼。多亏王生及时捂住嘴,才没喊出声来。那个吼声似曾相识,仿佛朝中某位大员。
“那又如何?”
“隋侍郎跟了你十年啊,你就一点情分也不留吗?”质问之人仿佛已然青筋暴起。
“如果我不讲情面,在高照回京前他就已经是死人了。我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中用。王权霸业本就是一条用血肉铺就的路,他从宣誓效忠大凉王朝之日起,就该做好殉国的准备。”
中年男子的辩驳王生听得一清二楚。阴云密布,细密的汗珠从每一个毛孔里涌出,带走身体所有的力量和温度。
“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根本就是为了保全你自己!隋行可以杀,是不是下一个就是我!”质问之人开始发狂。
“这么多学生里,我最欣赏的就是你,事情做得绝,对自己也肯下狠手。所以如果你暴露的话,我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砰,里面传来瓷器撞击的声音。
“鹤顶红?你让隋侍郎吃的也是鹤顶红吧。”那人冷笑,“说到底,我们只是你的棋子。若无用,可以被随时抛弃。”
“为王朝的崛起而战死,是你们无上荣耀。后代会铭记你们的功勋,会为你们献以最高的祭礼。”
“高照解甲归田——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要回大凉。”那人严肃道。
“隋行不在了,我在户部少只眼睛;你若辞官,我在朝堂就又少一张嘴。”另一人惋惜。
“你不是还在吗?只要你在,安插多少只眼睛、多少张嘴都没有问题。你源源不断地往大魏朝堂安插细作,何愁掌握不了大魏的朝堂。”
“安插人手需要时间,此刻是我大凉王朝挥师入主中原的最佳时机。我需要你,大凉需要你。”
王生浑身战栗起来。要冷静、要镇定。但素日敏捷的思维此刻变得十分迟钝,逃——这他唯一能想到的。他踉跄地迈出步子,却被书案绊了个趔趄。
“外面有人!”
“你躲着,我去料理。”
密室的暗门缓缓打开,门内的人走出来,修长的身影将瘦弱书生笼罩。
“竟然是你,为什么……”
王生一天没进食,加之精神上承受重击,眼前忽明忽暗,本能的爬起来向外逃,却被那人扑过来从身后锁住脖子。书生一通乱抓,求生地本能让他聚起所有力量抓住那人的手臂。两相僵持,王生伺机摸来书案上的砚台,夯在那人头上。
那人捂着头,眼前一矇,待睁开眼,王生已经跑出雅阁。
“咳咳,救命——”王生呼唤。
王生拼命向前跑,迎面撞上一身形壮硕之人,喜出望外,“救我,救……”
王生只觉腹部猛地刺痛,紧接着热腾腾的血涌了出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腹部插着的短刀,又抬头看来人。
“你很有才华,我很欣赏你。可惜,你听到了不该听的。文度,来世不要这么好奇。”
“你们……一伙的……”
王生抓住来人的衣襟,脱力倒在地上。那人的衣襟上,被划出长长的一道血痕。
通往雅阁的小路上,祝筠陪着高照悠哉散步。自打做上管家,陪将军散步的光景屈指可数。祝筠乐在其中,一时间也不愿去想起昨日墙头的糟心事。
“来人啊——救命啊——”
祝筠支棱起耳朵,“将军,您有没有听到求救声音,好像是从那个方向传过来的。”祝筠指着前方一处别致的楼阁。
“是雅阁。过去看看。”
没走几步,张冉迎面冲过来回禀,“将军,雅阁那边有个学生遇刺。”
“老周呢?”
“过去了。”
雅阁外的院子里,高照一行人赶过去时,王生身边已经围了五六人。祝筠见张生怀里抱着的人,心中一悸,那正是肯为将军仗义执言的巴州老乡。
“文度,你醒醒,将军来了!文度……”张生用力捂着王生的伤口,可那里现在已经不再汩汩地淌血。
高照俯身探下,握住王生冰冷的手。王生看着高照,手指动了动,虚弱的嗓子里吐出若有若无的气息,“……救……”
祝筠躲在张冉身后,抹了一把眼泪。他祈求王生可以撑住,却天不遂人愿。
“文度,文度——”张生再也唤不醒王生,痛哭流涕。
“怎么回事,张生,这究竟怎么回事。”祭酒披着外衣匆匆赶来,腰带都没来得及系。
“文度听过将军讲学,获益良多。写了《论武》想请将军指点。他走得急,落了一页在书案上。我过来送。没想到,一进院子,就看见他……”
“他可曾与人有过节?”周凌问。
张生摇摇头,清了清嗓子,“文度待人一向谦和,从不与人争执。”
祝筠闻声看向张生眉眼,顿时浑身一激灵。
“周校尉,昨天跳进来的那名黑衣刺客你有线索吗?”祝筠拉过周凌的袖子。
周凌此时不是很想回答祝筠的这个问题,但祝筠诚心发问,周凌又不善拒绝,“我找到了刺客的脚印,可惜追出竹林就断了踪迹。我问过打扫的仆役,没有发现可疑的外人。他可能已经换上常服逃走了。这也未必就是那名刺客作案。我和张冉刚从屋檐上翻下来,杀害王生的凶徒若翻墙而逃,必然逃不过我的眼线,现在建安府的人已将国子监出口封住,所以杀害王生的真凶应该还在国子监内。”
“昨天那个黑衣人曾与我说过一句话,我记得那人的声音。那人的声音和张生好像。”
“你确定?”周凌的眉头皱起来。
“嗯。他的声调很圆滑,还带着一点蜀地的口音,我不会听错。不只是声音,眉眼间也别无二致。”
周凌退开一步,拿剑柄比量起张生露在袍子外的鞋底,“不合适。”
“是不是比你在竹林里发现的鞋印小。”祝筠问。
“嗯。”
“那就对了。昨夜有雨,雨水带走泥沙,黑衣人留下的鞋印自然就会变大。”祝筠低声解释。
周凌思忖祝筠的话不无道理。可凭一个对不上号的鞋印和祝筠的一面之词,不足以证明张生的身份。周凌低头,杂乱的鞋印映入眼帘。
鞋印!周凌茅塞顿开。
“所有人站在原地别动,我有办法查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