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巨大圆盘由九个巨型圆柱支撑，圆盘将整座光明城分隔开来。圆盘之上名为上都，圆盘之下名为下都。
光明城312年。
余晖在第三区图书馆的自习桌上又翻了个面，活像是在烙饼。
光明城分为上都与下都，上都住管理者，下都住生产者。每年，光明城都会在下都选拔优秀的青少年到光明学院读书，顺利毕业并在两年内考取“正见者”的人，即可留在上都生活，并且能将家人一并带来。
“正见者”是光明城的管理者，负责整座城市的运转。“正见者”制定法规、创新科技、掌控文化，主宰着光明城的一切。
在下都，余晖的父母是制鞋工，他们所在的制鞋厂为整个上都的人生产鞋子。余晖是光明学院第43期学员，今年是她毕业的第一年。自毕业后，她每年将有两次参加“正见者”选拔的机会。前几天，她刚刚结束今年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考试。
实际上，余晖并不情愿来到上都生活，作为家中独女，她一直希望能在父母身旁尽孝。余晖打小就喜欢听下都学校的老师讲：“下都的生产者是整座光明城的支柱，他们勤劳、奋进，是光明城中最可敬的人。”余晖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她很早就决定继承父母亲的衣钵，去制鞋厂工作。在大多数孩子还在为自己的前途迷茫时，余晖已经做出了选择，她想和父母亲一样，留在下都做一名光荣的生产者。谁知，余晖的父亲却反驳她说：“那些话只是大人们用来欺骗孩子的鬼话，下都的每个人都恨不得把脑袋削成尖的，拼了命地想挤进上都生活，再不回到这里。做工的永远比不上做官的！”余晖的父母时常懊悔，他们恨自己年轻时没能抓住选拔的机会，此生都只能留在下都。所以，两人早早生了余晖，耗尽心血去培养她，目的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彻底摆脱生活在下都的命运。
余晖很争气，她十四岁时，已经通过层层选拔，进入到上都的光明学院读书。初来乍到的余晖多少还有些自己是天之骄子的错觉，直至她真正见识到了下都与上都的巨大差距。无论她如何努力，她与上都始终隔着一条无法用人力去逾越的天堑。她一路挫败到了毕业，也意料之中地没能通过毕业后的第一次“正见者”选拔。
其实，余晖对成为“正见者”毫无兴趣，对是否能留在上都生活，也不甚在意。出身于下都，已然注定了，就算侥幸踏进上都，穷其一生也不过挣扎在上都的最底层而已。余晖时常透过自习室的落地窗，望着城市中央那座高耸入云的巨塔出神。那座居高临下的光明塔无时无刻不释放出一种压迫感，褫夺着周遭的空气，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光明塔就如同操控木偶的杂耍匠人，塔里伸出一条条无形的线悬在众人的头顶和四肢之上，人们被绳索牵引着，麻木地跳着早已编排好的“舞蹈”，僵硬且沉重。
余晖垂着头，不由得想起刚刚结束的考试，她深埋在心底的那个疑问，始终盘踞不散。不论是在书本中，还是在她眼中，上都人和下都人都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为何现实并非如此呢！上都人生来就是上都人，而下都人生来就应该争当上都人？
余晖抬头看了一眼教室墙上贴着的红色横幅，上面写着：“下都人是光明城的主人！”她淡漠地瞥了一眼，伸了个懒腰，扫视了一圈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伙伴，暂时停止了胡思乱想，终于又提起笔，在纸上飞快书写起来。她捏起书角，正要翻页，就在此时，图书馆的警报响了起来。
“深红色的警报，想必是发生了大事！”余晖自顾自地念叨着，但她生性不好奇，所以没有挤出去看热闹。
拥在教室门口的学生们惊慌地退了回来，众人快速返回座位，端正坐好。余晖右侧是刚刚转入第三区图书馆的学员，光明书院第42期学生方昭阳。方昭阳个性沉静，面上总是无波无澜，甚少有表情，但此刻她却脸色发白，双唇颤抖。余晖注意到了方昭阳的异常，正想关切几句，结果注意力却被离教室越来越近的“铛铛”声吸引了过去，“应该是治安处的警官靴”，她小时候常在制鞋厂玩耍，对鞋子发出的声音很是敏感。
“当当当！”，敲门声很轻，似是害怕打扰到正在自习的学生。门缓缓打开，一位女警官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两名全副武装的治安警。
女警官帽檐下的阴影淡化了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很抱歉，打扰了各位同学自习！图书馆刚刚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是这间自习室的学员刘上。各位不必惊慌，我们只是例行公事，请同学们到治安处做个笔录。”她彬彬有礼道。
话音刚落，教室内便掀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众人面上的神色不由凝重起来。
余晖与刘上虽不熟悉，但也不免为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而感到悲伤。这个声音，她抬眼仔细看了一眼讲台上的女警官，思绪不禁开始翻涌。
她下意识地把头压低，不想被认出来。
“请！”女警官伸出右手，示意学员们排队走出教室。
余晖慢腾腾地站起来，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去，她与女警官擦肩而过，对方的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过多停留。“还好！她没认出我。”余晖拍了拍胸口，向下顺顺气，她见排在自己前面的方昭阳神色慌张，不由关心道：“学姐，你还好吗？”这还是余晖第一次和方昭阳搭话，方昭阳没有说话，只是回给余晖一个淡淡的微笑。
余晖独自一人被请上了一辆警车，她在后排坐了下来，狭小空间的压迫感令她局促不安。开车的老警员倒是十分和善，他见余晖有些紧张，便解释道：“大车座位不够了，所以才让你来我这辆。”余晖微笑摇头，只见窗外的警车陆续出发了，“警官不走吗？”
老警员用左手拍了拍喇叭，警车发出“笛笛”的响声，“等陈警官来了就走。”
“陈警官”朝车子走了过来，她打开车门，坐在了前面。余晖垂着头，两只手搭在膝盖上用力揉了揉。原来，“陈警官”就是方才在自习室说话的女警官。
女警官转过身，一头干练的黑色短发，衬得原本柔和的面相透出几分凌厉。她不笑时神色清冷，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但浅浅一笑，脸颊便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令人如沐春风，“好久不见。”
余晖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霎，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烟尘四起，混沌一片。她避无可避，下意识地挂上了一副慷慨赴死的面容。
余晖无奈地抬起头，将目光对上了面前那双漆黑透亮的眸子，吞吞吐吐道：“……好……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