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中州电域（二）
传说中天乃是神魔居住之处，里面也有大大小小的国家，它们从远古至今，无时无刻都在争斗，所以外面才会电闪雷鸣，以此阻隔神魔的力量。也有人说中天乃是封魔之地，里面那些大大小小的国家都来自仙界，自远古以前就留守人间，为的是封印此地的凶魔，而神仙有时也会被魔气所摄，故而有了魔性，所以里面的神仙亦正亦邪。
传说只要能开启中天的大门，便能见到神魔，只要能说出真话既可得到他们的帮助，开启大门的方法是用钥匙，而这钥匙便是愿师，也只有愿师才能说出“真话”，真话源自真心，其所含的愿力坚如金刚，万世不易，绝不受世间的境遇而摇动。
千百年来已经有许许多多的愿师来过此地，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启中天之门，“雷门”。因为他们并未达到“钥匙”的境界，千百年来，这个天下都不足以让他们到达“钥匙”的境界。于是已经有很久没有愿师来过这里，无论是那些自愿而来的，还是遭人胁迫的——
愿师若想成为钥匙，心情一定要快乐！若要愿师快乐，天下的百姓须得安生乐业，丰衣足食，各地河清海晏，风平浪静。可是千百年来天下都不太平，这数十年尤为糟糕，各国战乱不断，四处哀鸿遍野，苦不聊生。大多数人已经活得不太像人，他们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习惯，他们不再是自己，信心与希望已化为愤怒和恐惧，每天像行尸走肉一般躲灾避难，在战火的迫使下，有的成为了奴隶，有的成为了士兵，可在天使眼中这两者已没什么分别，他们都变成了承载怨恨的容器，直有到死去的那一刻他们才又恢复人的样子。那就像地底下纯正无染的石头忽然成为了黄金和美玉，变成了承载欲望的容器，也只有在所有人都死去的那一刻，石头才又变回石头。
谁也没想到在天下最是糟糕的时候，愿师们却突然笑了，他们此时此刻的心情自然是开心而快乐，因为他们已决定将石头变回石头的模样，所以愿师此刻已成为了钥匙，并开启了雷门！
但见前方的电闪雷鸣随着一声长啸渐渐止歇，露出一个高逾千丈的漆黑门洞，一只被黑色光芒围绕的怪物踏着云彩由门中飞出，它周身黑光闪闪，竟比太阳还要刺目，当日光触及它身上光霞，就像老鼠见猫，只好马上避难逃灾远远躲开，故而它身旁的虚空已变得异乎寻常，难以用文字尽述。这种情况大家虽是第一次见到，但心中也不惊奇，因为愿师们早已得知，中天神魔来自天外，对于凡间的天地界力自是不屈不受。所以大家只好低头闭眼不去看他，可是黑光既现，便已照入各人灵海，故而怪物的一举一动大家自也不见而见。
只看这怪物慢慢朝众人飞来，长长吐出一口云气，周围的黑光才慢慢消失，耀芒既敛大家此时已能抬头开目，不料眼前出现的竟是一位超凡脱俗的绝色少女，但见她身上紫霞焕焕，霓裳转银河，仙罗动瑶波，头顶宝光闪闪，翠冠藏七曜，星珠吐白虹，溶溶笑貌如花，莹莹肌肤似雪，长袖翩跹，玉剑拂彩，正在空中临风慢舞。其姿态曼妙，无与伦比，散发出来的情韵更是难以言喻，只让人觉得原来舞蹈一道竟能有如此美妙，纵使将天底下一切奇珍异宝和天香国色摆放面前，也不如看上一眼她的舞姿。
也就这一弹指的功夫，各人已由舞律中尝出了味道，听出了乐音，大家仿佛置身仙境，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真切的享乐，就算让他们在这里看上一生一世，心中也是丝毫不会嫌多的，若拿这种感受和凡间的快乐相比，后者就似梦境一般虚淡无常，像小孩玩泥巴一样单调无趣。但是愿师们心中明白，这不过是幻觉，也只有幻觉才会有如此真实的感受，因为真实本就是幻觉的根本。他们轻轻将眼睛一闭，欲乐便也慢慢断绝，灵海中虽然仍有着少女的模样身影，但那不过是残留的印象，是各人心中对她的记忆和感受。无论是谁，心中对人对物的记忆都会有些偏差，何况刹那无常，万事万物本身也在不断变化着，故而真亦是幻，幻亦是真。只是眼前少女的变化未免太快了些，以致他们眼中见到的和心中见到的尽有天壤之别。
大家又都睁开了双眼，果不其然，眼前所见仍是仙子一般的美貌少女，可心中一想却已成了先前那只怪物。只见这怪物形如虎豹，生着六只长足，粗短的脖子上连着颗扁长的巨颅，脸上狮鼻鹤嘴，颅顶密密麻麻又生着数十颗人头，它们面貌狰狞，挤拥在一起，相互啃咬着对方，故而它们脸上大都是血肉模糊，有的已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一根，可是过了一会原处又会生出新的人头。其中吃得越多的人头长得就越大，可越是长得大便越容易遭到其余人头的咬噬，于是它们便如此在这颗巨颅上生生灭灭，相续不断。这些人头脸上神情虽已变得扭曲，但不难认出每颗头颅都是眼前少女一般长相，它们相互残杀的同时，也正一口一口噬食着愿师们传递过去的精神元气。至于它们下面那颗巨颅的面貌更是凶恶异常，眉宇间透着一股阴冷的煞气，一双眼睛又细又长，睁开后占据了小半张脸，眼目虽大，其中却没生眼球，只有一颗颗心脏连成一片，随着眼皮开合快速涌动着。
愿师们一旦被少女舞姿所迷，精神元气便自然而然向她传送了过去，在无声无息间失而不觉，好在愿师的觉性也非寻常可比，尤其是大家此时正聚在一起，一念觉，万念绝。众人已慢慢将神识收归，专注于心，眼睛虽仍是看着少女，心识却也不离那只怪物，于是那只怪物的模样已在灵海中与少女的形貌慢慢叠在了一起。
少女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望着众人一笑，神情中的言语便已传入大家灵海：“想不到这天下还有人说得出“圡魔语”，还有愿师存在！——你们不忍大家业火焚身，生生不息，故而想借我之力杀光天下之人？嘿嘿，无知下辈，心中愿力虽强，若要我办此事却还差得太远。天养万物，让大地食肉饮血，这个本就是万古不变的道理。你们若不纵欲成狂，血流成河，天地要尔等何用？既是愿师便该俸守天道，今日既有能耐开启此门，以你们的造化，过不了多久便得自由，那时自当脱此牢笼，又何苦为了这些人断送了道果？这本是他们的报应，解脱凡笼须得各凭本事，你们此行虽善却未免执着。”
朗伽先也回之一笑，所思所想自也无需说出对方便可觉察。众人但觉灵海中又响起那少女的声音：“噢！你知道的可不少，难怪能有如此愿力，敢跟天地作对，——既肯承担这般大的罪恶，却也难得，倒是符合我的心性。既然如此我只好却之不恭，你们的神魂若是情愿在我体内轮回，自是有益我的修行，等到我功行圆满那一天，便还你们自由。”话音方尽便见她伸出右手，拇指拈着无名指轻轻一弹，身后那道黑门之中陡然射出三片巨大刀影，它们刹那之间已经穿透愿师们的躯体，一一朝着远方飞去。
当刀锋斩开愿师们的身体，不带丝毫声音，不带丝毫痛苦，斩断了生命，也斩断了枷锁，身躯在空中一分为二，鲜血已成了金光，嗤啦一声喷涌而出，落到地上，黄沙也顿时耀目生辉。空中少女红唇微启，一阵彩雾便自她口中喷出，照在下方尸体之上，只见一个个虚淡的光影由尸体上浮起，慢慢钻入雾中，就像一只只搁浅的游鱼回到了水里。
少女轻轻一吸，将彩雾收回体内，刚才敛去的黑光此时又在身周渐渐显现，但听一阵咒音由她口中传出，黑色光芒忽如万流注海凝聚在她右手掌心，过不多时便见她手捧一个黑色太阳，轻轻朝天空一掷。这小太阳去势劲急，在虚空中划出数道无形波纹，看似无声无息，可方圆千里的虚空却因这几道波纹而不住震动。地震人们纵未遇过也有耳闻，但这来自天空的震动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觉全身难以动弹，眼看飞鸟一只只由空中落下，圆苍竟似也要塌将下来。
黑阳当空，光照大地，少女此时已变回了怪物，朝着黑阳一声长啸。这时，天地间的人仿佛都听见了一句话：“死于刀下三次，可——”刚听完这几个字，话音忽绝，只觉灵海中这几个字正一个一个的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剥离而去。最后大家只觉什么也没有听见，但总是记得曾听见了一句话，或者说半句——
原来正当那怪物长啸之际，身后黑门之中忽然伸出一只漆黑巨手，迅捷无比的朝它抓来，那怪物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手抓住，登时全身爆裂而亡，那黑色巨手兀自不停，又朝天空抓去，将它刚刚说出的那半句话也一个字一个字的抓了回来。
此时怪物已死，空中黑色太阳便即消失，天地恢复了平静，阳光也恢复了本来的颜色，正照着那只怪物的碎尸。尸体似乎也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碎裂的巨颅不自觉的微微一动，好像仍未死透，只见颅顶上几颗残缺的少女人头又慢慢睁开了眼睛，目光望着那只巨手，朝它微微冷笑，笑容中已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已经太迟了——”那只巨手自是明白她的笑意，猛地向下一压，将那具残尸压得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