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的时候,“猎手”已经展开双翼落下,稳稳地立在泰平伸出的左臂上。“猎手”的眼睛黄中透红,在夜色下诡异地转动,像一位经验老到的谋士,使泰平有点忍俊不禁。泰平从马鞍下的囊袋里取出一块肉,“猎手”张开利嘴吞下去,随即向泰平晃了晃头,并扭头望向西方。
“猎手”经过精心的训练,即使才跟随泰平左右不久,仍旧表现得十分出色。更为关键的是,泰平曾在北靖生活多年,对于玩鹰技巧并不陌生,再加上他的内力境界已臻化境,不但可以与天地共生,亦能与万物相融,几乎可以判断出野兽的想法。显而易见,“猎手”是意识到前方存在危险,特意飞来提醒泰平的。
白虎停下脚步,摇头晃脑,低沉的咆哮声传出很远,在夜空下听来清晰可辨。白虎毕竟还是一头野兽,不懂得收敛锋芒,自己的行踪恐怕已经被对方所掌握,眼下正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呢!
泰平骑着白虎缓缓向前走,爬上一座并不高的土丘。他借着淡淡的月光向四处张望,大体上知道自己的位置。土丘在瘦狮山群的西北方,距离小马河的马头镇不远了。在泰平目力所及的西方,有一座更高一点儿的土丘,好像一座祭祀台。丘上有一棵大树,仿佛一个侠者,站在天地之间,等待黎明到来。正是在那座土丘上,飘荡着一股寒意,甚至有淡蓝色的寒光偶尔闪烁。
哪怕是面对拥有黄花臂的墨白,泰平也未曾有过当下的感觉:冷到极致的平静。尽管泰平知道,流散而出的寒意绝非寻常高手之气,而是自己从未遇到的至寒的先天之气,他却并没有觉得害怕与畏惧。泰平再次轻拍白虎的头,一人一虎便飞驰下丘,向着那夜色中的土丘奔去。
两个小丘之间的距离非常远,普通人想在夜色下发现它,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泰平的内力无与伦比,眼力与耳力亦至极限之境,尤其是在夜色之下,更能够远远观察事物。
白虎跑得不徐不急,仿佛也感应到了那股寒气。泰平将“猎手”重新放飞向空中,自己则用手整理背囊。背囊里有赤子之剑与仁德之剑,还有用来消遣寂寞的一支短笛。那笛子长有尺许,有一层油亮的古铜色,极为古朴,是敕胡有名的琴艺名家阴卑赠送给泰平的。
泰平取出笛子,微闭双眼,缓缓地吹奏,慢慢地进入到一种无我的状态。笛声既没有辽阔的回荡之音,也没有紫燕婉转的轻柔妙音,只是如同夜风一样柔和,令闻者心静如水,抛却了世俗的烦恼。
不知不觉之间,白虎已经停下了脚步。泰平不再吹奏,感觉到周遭宁静异常,仿佛自己置身于旷野雪乡,心中全无一点杂念。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见到月光明亮了许多,正照在土丘上的大树身上,以及树下一个瘦削男人的身上。
那个瘦削男人的双眼如鹰,颧骨凸起,下巴微微上翘,胡须虽不浓密,却显得有点乱。男人拄着一个包裹极严的长布包,正紧紧盯着泰平的脸,脸上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笑意。
“田垦大哥!”泰平脱口而出,感觉眼泪就要落下,连忙强行忍住。
“我终于等到你了。”田垦微微一笑,慢慢地走下土丘。
泰平从白虎身上跳下来,大步向田垦迎过去。奇怪的是,白虎似乎对田垦有点畏惧,独自小跑到了丘下,卧在一片草丛中。
“真没有想到,我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你。”泰平握着田垦的手,下意识地摇晃了两下。他突然感觉到,田垦的手凉得可怕。
“其实,我是特意一个人冒险渡过绿海,来到这里等你的。”田垦抽回自己手,笑着对泰平说。
“只身一人渡过绿海?田大哥怎么办到的?”泰平不禁吓了一跳。
绿海是亚夏大陆最大的内海,曾是草原文明与农耕文明重要的分界线,是极难逾越的天险,若是不识其中玄妙者乘船入海,一定会落得个舟覆人亡的结局。
“不提也罢。”田垦轻轻地摆了摆手。泰平随着田垦走上土丘,站在那棵高达十五六丈的大树下。
这是一棵大松树,孤单地长在土丘上,与周遭的草原格格不入,显得十分突兀。泰平努力回忆,记不起自己经过此地。他看着田垦的背影,突然发现田垦的背有些微驼,与当年挺拔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我们有多久没见过面了?”田垦站在树影之中,平静地看着泰平。
“自从在恩施城见了一面,我们就再也没有相遇了。”回忆起往昔,泰平不免有点唏嘘。
“是啊!当时,你正骑着自己的马、带着小仆,跟着熊族马戏团西行,准备到昭阳帝都游历。啊,那情景就在眼前啊!”
“时至今日,我仍旧对自己的选择感到疑惑,莫非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才让我离开了即将陷入困境的北靖?”泰平问罢,满怀期待地看着田垦。
“你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抚司泰德与我策划的行动?泰平,你只要相信一切过往,都是人生中注定的安排,便不会再纠结了。”田垦的话不算正面回答,却让泰平自己有了结论。
“也许田大哥说得对。如果没有跟随马戏团离开北靖,我如何会成为预言水晶球选中的变天者,继而执掌强大无匹的王国,在亚夏大陆血腥征伐中一往无前呢?”
“你不想要这样的生活?”田垦的声音更加冰冷了。
“我只是不止一次想过,若是能够与父亲并肩战斗,哪怕死在北靖抚司府里也是好的。”泰平望向东北方,仿佛要透过厚厚的云层,看到北靖的老家。
“人生没有重来的可能。正因如此,我们更要不负这一生,尽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完成自己的使命。”
“田大哥,你的使命是什么?”
“兜兜转转之后,与泰氏一族并肩而战,灭掉邪恶的混沌之气,保护整个亚夏族免受灾祸。”田垦笃定地说道。
“那么我呢?”
“消灭混沌之气,荡平邪恶势力,真正统一大陆,缔造万代和平。”
“尽管我知道田大哥身有奇能,成为传说中的三面树神使者,得到了神兵水晶之剑,却还是不相信你对未来如此笃定。”
“莫非你对战胜混沌之气是心中存疑的?”田垦正色问道。
“至少在我看来,与虚无缥缈的邪恶的混沌之气对抗,自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你知道我将奔赴逐鹿,与你同行天域雪山,共同对付混沌之气,便决定先行一步,好不让我命丧异域?泰平,你内心的善良是改变不了的,这一点将伴随你的一生。正因如此,我才算准了你西行的路线,早早弃船来到此地。”
“我倒不知道是不是该说感动的话了。有趣的是,这般让人听来有点兄弟情的话,竟是出自两个王国的王之口。”泰平说罢,平静地看着田垦。
两个人相视无言。片刻之后,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笑了,彼此紧紧地拥抱到了一起。此时此刻,泰平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仿佛重新找到自己与田垦练剑纵马时的快乐。
“好了,咱们不要太煽情了。”田垦拍了拍泰平后背,两个人这才分开。
“田大哥,你好像对此行信心十足,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
“正是我手中的水晶之剑。”田垦说罢,将长布包揭去。
月光之下,水晶之剑透体泛着白光,如同耀目的星月,亦如闪电和天火。水晶剑柄长有一尺,剑墩如同一个龙首,护手如同鹰之两翼。泰平再次凝视剑身,发现水晶之剑的寒光有诡异的蓝色光晕,正在向远处荡去,好像一道道水纹。在那水纹波浪之中,泰平仿佛看到了自己立于天域雪山之巅,推倒了混沌之门。
哦!但愿一切都不是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