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高中生无法继续深入的脚步，有人却接着走了下去，“真话指向的‘真实’只会在心灵之信中向求真之人显现，因为只有真正求真的人才会既求客观之真亦求主观之真，他不仅相对客观地审视客观，同时也必然客观地审视那唯一能观照客观的主观。”古籍男生此刻的语速比之前慢了不少，他小心地斟酌每一个字，就像在用语言一点点摸索出内心一条无形却又真实的理路，常态下除了表情达意就是作为寻求快感最常用工具之一的语言，在指向真实时仿佛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客观之观不能只针对客观，也必须针对主观，惟其如此才会有完整的客观。可是未自觉到自己看似是物质实则是心之存在的人几乎必然被物性的本能所支配，本能是不求真的，本能的根本需求是满足，生理的、心理的、情绪的、情结的，即便本能之信下的所谓‘求真’也只是为了达成某种‘真’以外的目的，最终依然是为了某种物性的满足。本能之信下，所谓‘真实’已被本能预设，而本能支配下的心识要做的只是把这预设投射到相应的‘客观事物’上，由此把本能之信的预设无形间转化为客观事实。本能之信下的真实，如果追根溯源最终都是某种本能需求的真实，而非完整客观下的真实。只是无意识且必然的‘投射机制’把主观真实变成了客观真实。”古籍男生无意间随着老人和高度近视男生的话抽丝剥茧走进了自己心识深处，走进了认知之树深藏地下的根系。
“不管怎么说，最终都是存在决定意识，物质始终是第一性的。”虽然此前的不少言论让官样人如坐针毡，但出于个人修养和近期权力内部由于又一次折腾到穷途末路而不得不放松管制的影响，他都权且听了下来，不觉间对部分内容还有所认同，可古籍男生这些话实在突破了他的底线。
“如果‘存在决定意识’，那么沙子永远是沙子，不会是二氧化硅，更不会被做成芯片。”说话的是疑似下属，语气里没有反驳之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存在决定意识’，这句话里的‘存在’需要加以厘清。”这次高度近视男生的语速也慢了下来，“首先，它不是指‘存在本身’，因为存在本身如果不存在，那这句话就是无意义的，且这句话本身就不可能存在；其次，它也不是指‘存在什么’，因为存在的事物必须先‘是什么’，然后才有‘存在什么’，问题与问题成立的前提不能因果倒置。所以，这里的‘存在’在对意识有意义的前提下只能是指‘存在的是什么’。好了，这个问题，存在本身能回答吗？在对意识有意义的前提下这个问题除了意识谁能回答？”
说完，高度近视男生看着官样人，等他反驳，可对方还在思索沙子问题，对这紧随而至且又进一步的提问一时无暇招架。
“在‘存在的是什么’的层面，其实是‘意识决定存在’…”就像有传染性，马尾辫女生也说得很慢，而且十分小心翼翼，但又可以感受到一种极少见的确切，她把高度近视男生隐而未发，却已在众人头脑中呼之欲出的那层意思说了出来，“而且…也可以说是‘在对意识有意义’的层面…”
“如果现在旁边楼上跳下个人摔死在这儿，那死了就是死了，这件事就是客观存在，除了‘死’，意识还能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这不就是‘存在决定意识’？”背心大叔显然对两位年轻人的说法嗤之以鼻，但不知为何，人们察觉到他的语气中带着某种下意识的防御姿态，他似乎在害怕什么，或许正因如此，之前说话并不夸张的大叔才会举出这么个略显极端的例子。
“在某种情况下，一切确实看起来像是‘存在决定意识’，那就是当人或人群乃至整个社会处于一种稳定且不变的认知体系中，或者也可以说文化，在这种意识被固化的情况下，一切看似都有确定且公认的答案。这时你说她‘死了’确实基本不会有异议。”高度近视男生看着不远处的地面，仿佛看着那具坠楼的女尸，说完抬起头转向背心大叔，“另外，既然您也说‘死’是意识对此事的想法，那您能不能想象，意识对此也许会有别的想法，比如另一种文化里，这是升天。”
“不管‘升天’还是什么，死了就是死了。”顺着男生的话背心大叔隐约可以想象那种观念，并具有同样的真实感，但他立刻打住没有继续去想，因为此时他明显感到自己对现实的某种基本信念正被穿透，行将动摇，眼前这自出生以来生活其间几十年如此熟悉的世界，此刻竟显出一丝陌生，而且这陌生感无论施以什么样的意志或想法一时竟无法消除，甚至还不受控地往内心深处渗透，所过之处，一层从未被察觉、让眼前一切在习以为常中沉淀为平平无奇现实世界的意识翳膜随即被剥落，当现实与心识之间撤去了这道隔离墙，某种无可名状的惶恐油然升起，让背心大叔觉得必须说些什么把它压下去。
“那，什么是‘死’？”高度近视男生的话轻描淡写，目光也若即若离。
“死就是…”不远处的路口正好红灯，旁边路上没有车经过，这让现场一时非常安静，背心大叔刚说了三个字便说不下去了，因为那安静无意间把某种事实衬托了出来：自己是在用意识描摹着无言的死亡…随即，沿着这个破口，仿佛一张大幕被拉开，作为现象存在的一切都是无言的，包括语言本身，而把这一切描摹成自己所以为之一切的正是…
再把对死亡最普遍的理解说出来已经没有意义了，背心大叔一下愣在原地，好像出神一般。
“‘意识决定存在’…那这是意志至上、人定胜天咯？按这种说法，‘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就是对的？”之前卡壳的官样人趁着背心大叔说话的工夫终于找到了反击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