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庆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露出一抹看不真切的笑容，脸上眼眶下的两块肉微微隆起，眼角的纹路皱了出来，嘴唇也动了动，不知是喉咙干还是欲言又止。如同一位吃鱼的行家忽地在一家老店吃到一条死鱼，又因与老板太熟了于是勉强笑着应了声“好吃”。
之后马庆诚也无甚要问的，便如此那般地东唠西扯云云，过了两盏茶的工夫正式告辞。马庆隆见他要离开，心中总算疏解了些，却不知送别到宅院大门的路上他比马庆诚自己走得还快。于是马庆诚更是相信自己明白了什么，就像那条鱼或许不是老板亲自下厨，却轻而易举地让食客与其缘尽于此。
走出这间不说富丽堂皇也是奢华至极的宅院，马庆诚面对刺眼的日光，自嘲般地嗤笑了片刻，翻身跨上马背，挥别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的马庆隆，就领着随他来的亲信回军营去了。
回到军营，正值饭点。原先那亲信见马庆诚情绪不佳，就私下吩咐厨子做些好鱼好肉。厨子听了这话面露难色，低声下气地说道：“大人啊，这不是小人不愿或不能，只是战事开启以来，全城寨到现在也没剩下什么猪鸭鸡羊肉了，每日能搞到些草鱼已很艰难，上哪去搞这些好鱼好肉呢？况且，二公子不是说要和将士同甘共苦吗？那草鱼我做得清淡些，战士们还闻不怎么出，这大鱼大肉的味道他们必然是能发觉的，届时也不好收场啊。”
听了这话，亲信顿时脸色一黑，怒声呵斥道：“今日二公子心情不佳，你这个做奴才的多花些心力怎么了？还和我提困难——你算什么东西！告诉你，若是这事没办好，你就等着掉脑袋吧！”言罢，亲信头也不回地大步出门去了。厨子一人凌乱在原地，无奈地叹了叹气，在屋中踱步一会，突然想到什么一般飞快往家中跑去了。
到家后，他直奔牛棚而去。厨子的妻子和弟弟听见了响动出来一看，见是厨子将家中的牛牵出就往外去，弟弟连忙上前问道：“哥，这是要干啥？”
“有大人要吃。”
“啊——这、这怎么能行？”弟弟一把拽住缰绳，“牛杀了，田咋办？”
厨子把抓住弟弟的手向外拉，一边说道：“放心，他们会给钱的。”
“哎呀，哥，你怎么还信他们的鬼话？”弟弟着急道，“姓马的戏耍咱们的还少吗？他们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不多要些都算是阿弥陀佛了。”
“现在正是战事，他们也要立下讲信义的面目来，至少这次断然不会食言的，弟弟，你就放宽心吧。”厨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可弟弟还是不买账，死死抓住绳子：“不行，这次说什么都不行了。早些你被那军中马匹蹬坏了腿也是言而无信啥也没赔……”
“好了，不要再说！”厨子的脸一下子涨了起来，嘴里莫名其妙喘着粗气，心中的火如此点燃，对着弟弟吼道，“你以为我不晓得吗！你就一定要说出来吗！我若不这样，他们会要了我的命！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啊——啊呀……我真的没办法……你不要怪我……”吼着吼着，厨子又哭了起来，妻弟见此情形一时语塞，反应片刻上前安慰。厨子却推开了他们的手，深深作了一揖，就牵着牛兀自上路，也不管身后妻弟的喊话。
返回军营驻地，厨子便火急火燎地忙了起来。他用手抚摸着这头跟随了自己许久的老牛，眼中缓缓泛出泪花。但他也真的毫无选择，老牛似乎体察到了厨子的情绪波动，用头蹭了蹭他。
接下了的事情自然是枯燥无味的做饭，这对那厨子来说实在是痛苦无比，因而在此不表。毕竟刻意写一个人的痛苦其实没什么意义，当一个人语气平淡地讲述自己的过往而依旧让听者感到痛苦，才姑且算是有价值的。
应当说厨子原先的料想是恰如其分的，鲫鱼、牛肉的香味很快传出了屋子，也很快传入了那些个军士的鼻子里。他们都是吃了许久粗粮的人，哪里受得了这等诱惑，脚纷纷自己动了起来，无意识般地来到了厨子做饭的屋前，凑在窗户向里面一瞧，见是这等好菜当场就走不动路了。
这时，那亲信一路咒骂着“怎么这么慢”“废物”的话一路走了过来，见屋前围了这么多人，大声将他们骂走。看到马庆诚亲信这副架势，那些本来围观的军士立即悻悻然地离开了——一步三回头。
“怎么这么慢！”亲信恶狠狠地对厨子说道。
“就要好了，就要好了。”厨子连忙应道，手中的活却忙个不停。
又过了一段时间，厨子方才将鱼肉饭菜准备完全。亲信立马派自己的随从将他们一一端去马庆诚的帐中。
马庆诚此时坐在营帐内的案前，目光深深地锁定这手中那张银华送来的信上，浑然没有闻到亲信随从端进来的丰盛菜肴的四散满溢的香气。
亲信满脸堆笑地行礼说道：“二公子，看看这些吧，都是我吩咐下去，花了些工夫为您精心准备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亲手将一盘盘热气腾腾的佳肴摆放在马庆诚的案上，“这道清炖鲫鱼，汤色鲜美，肉质细腻；还有这盘炖牛肉，香气十足啊。”马庆诚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动筷，而是抬眼看了看亲信，“这些都是你安排的？”“是的，二公子。”亲信昂首道。
马庆诚面无表情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放在口中，咀嚼了几下，兀自点了点头。这时，忽然听到营帐外传来一阵阵骚动。
“外面是怎么回事？”马庆诚眉头微蹙，问道。亲信面色一变，急忙走到营帐门口，掀开帘子向外张望去——只见几个军士正站在不远处交头接耳，似是在讨论着些什么。“你们在此作甚？”亲信厉声喝问。
士兵们见是这个狗腿子，立刻站得笔直，其中一人答道：“大人，我们不过是闻到香味，好奇来看看有什么好东西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