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洋号的最顶层有一个观景的露台，几乎能够俯瞰下层所有的甲板，视野开阔高远，远眺亦能够看见前方海平线上隐隐属于遥远陆地的细微波折，如果不嫌海风太大，或许是情侣幽会的第一佳地。
雪零轻轻地撑在护栏边上，海风将她柔顺的银发扬到身后，像一瀑蓬起的微光。
“你说你是想听歌，昨天才会在舞会大厅的那个角落待着的？”
默灵看着雪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昨天他并没有仔细听舞会时乐师们演奏的音乐，只是隐约记得，那音乐偏向缓慢悠扬。
“是啊。一个人有些无聊，听到了某个熟悉的旋律，不知不觉便走得近些。然后便察觉到了你。”
雪零轻抬素手捋了捋鬓角被吹乱的银发，目光比平时更柔软些。
“昨天舞会上的曲子好像的确挺好听，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默灵放轻着声音，好似应和着雪零此刻的温婉恬静。海风都跟着放轻了些，似乎不忍打扰到二人的交谈。
“昨天的曲子可不止奏了一首，不过其中我最喜欢的、吸引我去到那里的，是《人鱼之歌》。”
“人鱼之歌？”
“嗯。就是那首最轻最缓，也最空灵悠扬的曲子。”
听雪零这么说，默灵突然有了那么一点点印象。
“《人鱼之歌》据说是歌颂爱情的曲子。据说曾有一艘海船迷失在厚重的海雾之中，船上的人惊慌失措时，有听觉强化天赋的船员突然听到了一个悠扬空灵的旋律，跟着这个旋律，海船最后竟神奇地驶出了迷雾，于是那位船员在之后便凭记忆和感觉还原了他那时听到的旋律，并在一位吟游诗人的帮助下，多番修改，将它谱写成了一首完整的歌。”
“这好像跟爱情没什么关系吧？”
“我也觉得它和爱情没什么关系，当初喜欢它，只是觉得它好听。不过那位帮助船员还原旋律的吟游诗人喜欢浪漫，专门为它编了一个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并且通过最初的船员疑似还在迷雾中疑似看到人身鱼尾的女子的口述，吟游诗人笃定地说那便是向往与陆地上的王子共赴爱河的人鱼公主。那位吟游诗人编的故事的确很浪漫，广受传唱和好评，最后甚至这首歌曲，反而更多是因故事而出名。”
雪零轻轻述说着。只在这个时候，她的气质才更符合她的年龄，是一个温婉的少女。
“人鱼……真的存在吗？”默灵楞楞地看着雪零。二人说话间朝阳的第一缕光竟不知不觉地跳到了她的脸上，流连在她被海风轻扬起的发梢间，映出一片白金色的碎光，剔透晶莹。
“应该，是存在的吧。”雪零撑靠着，将半身的体重都压在略微有些掉漆的钢铁护栏上，目光始终遥望着天边，似认真的在欣赏那被朝阳的一丝边角染成金红的霞。
“虽然从未有切实的证据，但万物皆可成灵，既然陆地上有半身人，那么理论上海洋里一定也有由海洋生物蜕变成的半身人，或许，他们就是吟游诗人口中人鱼的模样。”
默灵一愣，“也就是说其实从来没有人真的见过海洋里的半身人？怎么会这样？那么大的海洋，帝国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一直以来连海洋里到底有没有海洋类的半身人都无法确定？难道就没有人去探索过吗？”
默灵心里，帝国是非常非常强大的，人类在这个世界上也是非常非常强大的，是主宰着整个世界的生灵，是“万灵之首”一般的存在，结果居然连大海里到底有没有海洋类的半身人都不知道？这简直匪夷所思！
“当然有人去探索过，而且还不少。”雪零的眼眸微微低了低，目光从天边朝阳逐渐怒放的金光，垂到了远处波澜浮动的海面。
“不过那些敢于潜入深海的人，要么一无所获，要么……一去不回。”
“从无例外？”
“从无例外。”
默灵目光有些浮动，一只手伸出想要扶在护栏上，结果手直接穿了过去。不过他倒也顾不得这点小事，只是心里仍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深海，至少从可查的历史至今，都是人类的禁区，人类的活动范围最多也只限于海面或浅海区域而已。相当多的学者都认为，深海中，藏着大恐怖。”
雪零目光深邃，默灵也跟着将目光投向了前方一望无际的海，朝阳的金光洒下，立刻在浮动的海浪上破碎成一片片粼粼的钻光，让人仿佛再也看不到前方属于海的那一片无垠巨大的黑暗深蓝。
朝阳破海，意味着新的一天的到来。豫洋号上各处地方渐渐开始传来人们走动和说话的声响，客人们打开了房间的窗户，将阳光与风迎进屋来。船员们也忙碌了起来，准备着早餐的女仆礼貌地朝早早便来到餐厅的零星几位客人问好。
因为担心自己真正清醒的时间再次缩短，默灵没有在外面待太长的时间，当朝阳斜挂，可妮丝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满船追着天澜和萝密利跑的时候，他便向雪零告了声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床上脸色苍白安静躺着的自己，默灵心中“回归”的念头一起，思维便飞快混沌了起来，意识堕入无知无觉的深渊。
……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看着躺在床上呼吸均匀的自己，默灵第一反应居然是有一丝丝的欣喜，因为这意味着他之前的直觉没错，他果然是能够大致控制自己“灵魂出窍”的时间的——只需要在彻底沉睡前给自己种下什么什么时候必须要醒过来的执念就可以了。
这个发现毫无疑问是现在难得能够让他稍微开心的事情了。
按照惯例出门去找雪零，对方这个时候一般会在某一层船舱的观景台，会像一个遗世独立的仙子一样站在那里，出尘脱俗，与周围的风景像是不在同一层画布里。
穿墙过壁，船员们今天脸上要比平时多三分焦急，就连许多客人都脚步匆匆，走路时张望不停。
不过默灵一时没想那么多，光顾着去找雪零。
看见雪零时对方竟罕见地正在与人交谈。她在船层外圈的走廊上，对面是一个穿着曳尾长绸紫衣的中年男人，鹰勾鼻，小眼睛，嘴边细长的八字胡收尾处向上勾起，像一个在道上颇具影响力的海盗师爷。不过此刻这位“师爷”正带着歉意和谄媚地冲雪零点头哈腰，像是在一边道歉一边说着什么事情。
默灵靠近些的时候，“师爷”正好恭敬地告退离开，与默灵穿身而过。
往后退开时，他那张颇具特色的脸上，竟有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感。
“他是谁啊？”
雪零的目光微微动了动，下一刻才抬头看向默灵的方向，缓缓地启唇：“船上的大副。”
“哦……我还以为别人也都看不到你呢，记得之前有次可妮丝从你旁边不远处走过，都完全没注意到你。”
“我现在只是特别容易被人下意识忽略掉而已，又不是完全是个透明人。”雪零目光扫过周围，一边说着，一边主动走向了走廊角落，那是一个更加僻静的地方，“就像刚才的大副一样，他和其他人一样正在找人，注意力有非常多的比重放在了对周围环境和人物的观察上，于是便很轻易地发现了不远处的我。”
“他们在找人？”默灵紧紧地跟着雪零，突然想起自己刚才也看到了很多脚步匆匆东张西望的人，终于意识到船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在找谁？”
“耀华城的神父，马恩•布莱罗，人们一般称呼他为马恩神父。”雪零走到角落站定，才回头注视着默灵。这里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来打扰。
“今天打扫房间的女仆发现房间里没人，问了其他人后才发现马恩神父似乎从昨天开始就已经不见人影了。马恩神父在民众中威望很高，光船上的客人中都有很大一部分人一直敬仰和爱戴着他。一听说他可能失踪，担心他安全的人们都开始自发地寻找起来，船长更是让全体船员仔细检查所有地方，要求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默灵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位马恩他见过，看起来是个慈善的人，只是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前天晚上与对方的那一瞬间的对视。
那时，他只是一个梦游的灵魂，本该不能被雪零以外的任何人看见，但现在他越是回想就越是肯定，那时对方一定看见了他！
默灵突然有种强烈的直觉，马恩神父不是昨天失踪的，而正是那天晚上就已经不在这艘船上了！
“我们现在可是在海上，他失踪了能去哪儿？”
“我可以确定那位马恩神父已经不在这艘船上，实际上船上其他人也清楚这一点。船上有好几位高级职业者，哪怕他们的灵识很难穿透船上夹杂了崇灵木等隔绝灵识的材料的墙壁，但他们只要多跑几圈，彻底搜索完整艘海船也就是三两分钟的事情，这还没把数量众多的船员和自发行动起来的客人们计算在内。”
“之所以这样一遍一遍地搜索，更多的其实想要找到一些相关的蛛丝马迹而已，比如战斗的痕迹，或者某些可疑的遗留物。”
“而这些痕迹往往都藏在极细微的地方，就算是我，也远远做不到灵识一扫就能准确感知船上的所有异常痕迹的程度。”
“灵识，从来都不是普通人想象中那样的方便之物，尤其是在这种布置了大量隔绝灵识材料的大型海船上。”
“马恩神父自身也是一位实力不弱的职业者，自己失足落海的可能性基本为零，而他现在不在船上，那就只可能是遭了小人的害。”
“在船上对一位实力不弱的职业者动手，很难完全不留痕迹，所以船员们现在着重搜索的，便是类似的可疑的痕迹。”
雪零说到这里微微失神，目光不知不觉移到了空处，不过刹那间她便又收敛住了目光，顿了一下补充道：“当然，也包括可疑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