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与人性弥漫。仇与刀剑齐飞。
当双脚踏入这片土地,心已被震撼,放眼望去,茫茫一片白雪,晃了眼。
大雪初霁,如冰肌瑕骨,让人舍不得往前走。
天地交汇处,有一抹冰蓝的素带正缓缓上升。
看不清是海还是远处的天空。
伸出手轻轻触动那些灵动的空气,仿佛点触间,就有一个音符传出。
眼前的景物开始消失,幻界之门徐徐开启。
苍茫无际的雪域上,因没有生灵的喧嚣而显得孤寂荒凉,从天空向下俯瞰,大雪初雾的地方,开出许多妖艳的血色花朵,并继续向远处蔓延。
过了很久,似是天的尽头,出现一列队伍,在漫天白色中,十分突兀。
缓慢的移动着,不知去往何处。
天空灰蒙一片,朔北的寒风刺骨。
终于到了近处,血的颜色刺入眼中,缓慢渗入雪地。
那幻界的精灵,是在缄默还是呐喊?那无情的苍天,是不予理会还是悲悯众生?风带走了答案,等碎雪落下。
风雪愈来愈大,穹顶处秃鹫凄厉的叫声划破长空,饿红了眼正伺机而动扑向地面奄奄一息的生灵。
然而甫一抬头,待宰割的生灵竟是她自己……
贺尘猛然惊醒,睁开眼,原来是一场梦……
她感觉双眼沉重,头昏昏沉沉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身在何处。
不是在客栈吗?这是哪?
她一醒来就看见一个络腮胡、刀疤脸、肌肉雄厚、黑黢黢的壮汉坐在她对面,使劲擦着手里残缺的匕首。
贺尘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对劲。
她躺在泥地上,一股骚臭难忍的气味直冲脑门。
一偏头,又见一个衣冠楚楚,锦绣在身的白净少年,他身上的茶白色衣裳已经被污泥弄脏,抱着胳膊蜷缩在角落,显得小小一只,他似乎很害怕,死死盯着对面的大汉。
贺尘迷惑了,这是什么奇怪的画风。
难道自己还在做梦?
自己又是怎么到这儿来的,那对夫妇去哪了,总之她还有一大堆问题待解。
“你终于醒了?”
那少年人注意到她,从角落里凑过来。
对面的人依旧目不斜视,两耳不闻,继续默默做着他的事。
“我睡了多久?”贺尘问。
“一天一夜。”
贺尘动身坐起来,靠着身后的墙,这才看清这间屋子的全貌。
准确来说,是一间牢房,右手边的墙是空的,几根木桩围着,为困住里面的人。
整个屋子只有他们三个人。
虫豸横行,诺大的老鼠肆无忌惮的遍地跑着,全然不惧人,一不留神撞到那个少年,他吓得尖叫起来。
这环境……也太恶劣了。
贺尘恍然间想起自己不是在客栈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又是如何来的,她绞尽脑汁的回忆,可奈何怎么也想不起来,受伤的胳膊痛的厉害,似乎是伤口裂开了。
贺尘想拿块干净的布条包扎伤口,可左找右找也不见包袱。
她拿的东西哪儿去了?
钱财衣裳无影踪,只有手腕上的九域环还在。
她大概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了。
角落里的少年不看那大汉了,又开始默默盯着贺尘。
他睁着两只懵懂又无辜的大眼睛,一脸人畜无害、可怜巴巴,一看就是未涉世的人。
贺尘知道问他问不出什么,打算问对面那个男人。
贺尘不能一起看他们二人,割裂感太重,有种不真实感。
她心里默默盘算着,刚要开口,那壮汉突然起身,将匕首迅速装进口袋里。
这时门开了,走进来两个高大男子,手里拿着已经磨损的不成样子的鞭子。
壮汉一脸戒备,贺尘也紧张起来,心里有些怯。
其中一个看着贺尘说:“呦,醒了,那就走吧。”
三人不知道要去哪里,但畏惧他们手里的鞭子,都开始动身。
贺尘挣扎着站起来,头还是有些沉,不过脑子已经清醒了。
从牢房往外走是一个幽暗狭长的通道,看不清脚下的路,贺尘走的小心翼翼,生怕踩上撞上什么奇怪的东西。
少年在后面拉着她的衣角,看起来比她还要害怕,贺尘也就任由他抓着。
五个人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通道的尽头,穿过一扇破旧的小木门,终于见了光,视野瞬间开阔。
面前的物体,甚至可以用庞大来形容。
因为贺尘看到了,一整个矿山,似乎无边际的采石场。
熙熙攘攘的嘈杂声才开始传入耳朵,目及之处全是人。
衣衫褴褛的老人在捡拾碎石块,光着膀子的壮丁抡着大锤凿山,瘦弱的年轻人艰难的搬着和木桶一样大的石头,还有站在高处的监工,在他们这儿叫厉官,身上的品红色衣裳,是四下入目的唯一亮色。
他们挥舞着鞭子,远处时不时传来打骂声和惨叫声,贺尘听的毛骨悚然。
这里太大了,连出去的门都找不到在哪儿。
贺尘感到绝望,心里的猜测彻底被证实。
她被卖了。
被卖到这里做苦力,钱也让那两个人搜刮走了,她现在身无分文。
谁都不能再相信,贺尘眼下只有这一个念头,她恨那对可耻伪善的夫妇,又生气自己的轻信大意。
可是为时已晚,说再多也没用了,在这种地方,最重要的,是如何活下去。
她的远行之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难道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直到累死,然后像野狗一般死后随便用草皮一裹,被胡乱的扔在乱葬岗上。
绝不能这样,贺尘暗暗下决心。
少年还躲在贺尘身后,她撇开他的手,眼神逐渐冷漠起来,弱肉强食是生存法则,她必须自保,活着出去。
厉官推搡吆喝着三人往另一扇门走,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两件破衣裳扔给贺尘和那个少年:“你们两个,穿的什么玩意儿,给我换了,是来干活还是来选美啊。”
贺尘环顾一周,确实,他们两个穿的实在显眼。
她自己还好,少年穿的过于耀眼了,从他们二人进来开始,周围人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一直在盯着看。
贺尘接到衣服一闻,酸臭的味道简直要把她熏晕过去。
贺尘心里膈应,要知道,她有洁癖,在浴花村的时候可是人尽皆知。
这可如何是好。
祈巫长老曾经告诉过她:人总是要低头的,尤其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世事不随人愿者十有八九,要学会以平常心对待。
反抗是不现实的,贺尘只有正视眼前的困境,才能安全蛰伏,再寻找机会出去。
并且,贺尘更加担忧的是,她出来跑江湖,一直是以男子装扮示人,那么多有交集的过客,也只有鲸看出来了,要是被人发现她是女儿身,那就真是以身饲虎了。
贺尘拿着衣服扭捏了半天,跑到门后面换,厉官不耐烦,骂起来:“你们这些富贵人家毛病就是多,我告诉你,不管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来到这儿,每个人都一样,命都只剩半条了还矫情什么!”
贺尘换上麻布衣裳,浑身难受,好像有蚂蚁在爬,心里的那道坎始终过不去。
那个少年比贺尘还要嫌弃,坚决不穿,把衣服扔在一旁。
没想到他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脾气倒是很犟。
白清风……这是过通道的时候,他告诉贺尘他的名字。
厉官看到他这一举动登时就来气了,大概也是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这么多人看着,让他吃瘪可不行,得给他点教训。
一鞭子抽下来,白清风魂都要没了,他本是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小公子,根本挨不住,被打的皮开肉绽,哀嚎声不断。
贺尘左手攥紧了右手腕上的九域环,只要她想出手,九域环的刃丝可以叫厉官顷刻间毙命,可是她犹豫着要不要阻拦,再打下去他可能会死,但这样也会连累自己,贺尘在良心和自保之间反复衡量利弊。
她下意识转过头寻求帮助,那个壮汉既没有幸灾乐祸的看笑话,也没有出手帮忙的打算,见贺尘看他,冷漠的扭头走了,去远处自觉的开始搬运石块。
贺尘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叹了一口气,还是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走开了。
白清风的眼神令她心绞痛,于是一边做工一边愧疚,感慨做人真不容易。
他们一直从早上干到晚上,中间根本不歇息。
贺尘饿的前胸贴后背,累的想死,又要提防厉官手里的鞭子。
他们的骂声都已经听的麻木了,身心俱疲,这破地方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贺尘后悔没听云殇的话,寻找青鸟诅咒的秘密也早就抛之脑后,现在哪还管的上这些,还是保命要紧。
贺尘手臂上还有未痊愈的伤,伤口反复裂开,由此落下了病根。
太阳落山后好一会才终于结束做工,贺尘累的简直爬不回去了,回到那个简陋的“牢房”,就看见白清风躺在地上,缩成团子痛苦的呻吟着。
贺尘以为他一定会怀恨在心,埋怨她,没想到他还是一副天真的表情,什么也没说,凑上来叫她,他小孩子一般的声音总让贺尘想起弟弟阿恒,她的心都要化了。
“能不能……帮我看一下伤口?”
“好疼。”他虚弱的说。
阿恒远在峨眉山,如果他遇见这种情况,自然也是渴望有人能帮他的吧。
贺尘又心软了,她觉得自己快要分裂了,总是在是非里横跳。
现在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了,贺尘轻轻拨开他的衣服,伤口已经溃烂,触目惊心,贺尘感觉他就剩一口气了。
再等下去,他可能活不过今晚。
可这里没有治外伤的药,指望那帮人更不可能,还得自已出去找。
此刻外面漆黑一片,壮汉已经转到墙那面睡了,贺尘不知道还可以依靠谁。
她向着外面张望了一会儿,守卫也去睡了,通道里空无一人,阴森森的,贺尘咽了咽口水,可真为难她。
贺尘心累,将外衣盖在白清风身上,壮着胆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