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卡跟疯了一样。
天上飘着雪,地面结着霜,铁剑冰冷,盔甲刺骨,他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练剑。冰霜给他的睫毛镀上白边,低温冻得他鼻涕流出来又凝固住,他的手僵硬,他的脚灌铅,他的挥剑毫无章法,他的动作越来越迟钝。
“麦吉克阁下……”围观的骑士中,有人不无担心地对副团长唤道。
麦吉克摆摆头,说:“随他去吧,也挺不了多久了。”
话音未落,只听场上“哐当”一声,达卡扔了剑,跪在雪地里失声痛哭。
真情实感换来的是重感冒和轻微冻伤。达卡窝在被窝里,交替做着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儿是公主包裹着费里的衣衫跟他说话,一会儿是费里在床上被公主用剑刺穿喉咙,一会儿是他俩嬉笑打闹然后朝他伸出手,一会儿是公主笑着做出噤声的动作然后亲吻了他的脸。
窗外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达卡徐徐醒来,乏力地躺在床上。他的视野,他的思绪,一片茫然。
经过英勇顽强的抵抗,金及王国和旁织国击溃了敌军主力,抵御了进犯。由于天气恶劣,行军困难,派出去传信的人和信鸽久久不回,金及王国的骑士团和护卫队在边境驻扎了一些时日,待天气转好,才启程返回。
“没想到啊,北方的雪南移了,这里下起雪来了!”
骑士们围在饭厅的壁炉前,听凯旋的骑士说战场上的逸事。他们把己方的进攻和退守说得天花乱坠、神乎其神,把敌方说得不堪一击、不足挂齿,有人手舞足蹈,形象生动地展现了战场上的一幕幕,逗得大家发出一阵又一阵开怀大笑。
达卡裹着床被子来到饭厅,跟个童话故事里的雪人似的,一名骑士看到他,先是惊得一抖,看清楚后略带笑意地问:“这是怎么了?”
达卡吸了吸堵塞的鼻子,哑着嗓子问:“团长呢?”
“跟护卫队队长一起领赏呢。”某骑士答道。
由此开启了新的话题。
“我们也有赏吗?”
“当然啦!团长是代我们一起领的!”
“有没有爵位和封地?”
“只有团长有吧。”
“可团长已经是子爵了。”
“那就给升准伯爵?”
“真好啊,有块地。我要能受封,就把父母和弟弟接过去过好日子。”
“我也想呐。”
“唉,这鬼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啊。”
“是啊,啧,我们在外头顶着风冒着雪豁出性命战斗,他们在温暖的宫里醉生梦死。”
见气氛不对,一名骑士出声提醒道:“好了别说了,修整修整等团长回来吧。”
以胜利的喜悦开场的聊天,最终在生出了低落和不满的情绪中结束。塞尔维绞尽脑汁恐怕也想不明白,不过领一趟赏的工夫,怎么大家的状态就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骑士们猜得没错,没有爵位没有封地,只有数量不错的赏钱,也够聊以自慰了。征战困顿,他们领过了赏赐,就返回各自的房间休息去了,听热闹的骑士们也陆续散去,不知不觉间,居然刚好剩下地下骑士团的成员们。
成员中未参战的一人问:“团长阁下,敌人真的像他们说的那么弱吗?”
“当然不是,别听他们瞎说。我们失去了很多同伴。”塞尔维给没去战场的骑士们一人塞了一个金币。
达卡也拿到一枚,金币躺在手心,沉甸甸的,但他觉得它的色泽没有银币好看。
“阁下,您在战场上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呀?”达卡问。
塞尔维双手环抱胸前,壁炉的火光在他的眼底摇曳。他说:“我们的士兵,和旁织国的士兵,都非常勇敢,有许多值得称道的地方。但是……说来惭愧,我到现在,还忘不了未希国的几名士兵。”
“未希国……”听到个熟悉的词,达卡无意识地嘟囔道。
“是啊。当时敌军进犯我国和未希国边境,未希国派出的士兵与他们后方的枪手和炮手默契配合,不到三十人打出了我们几百人的效果。”
“他们这么厉害!”骑士们惊叹连连。
“而且那几位士兵的身法和技巧……有几分我们骑士团的风范,里面有个人总让我想起安里。哎!我太想念老朋友了!”塞尔维爽朗地大笑三声,接着说,“看到未希国,我就燃起了新的希望,为当时的战斗,也为地下骑士团。那样小的国家,通过不懈的努力和不屈的意志,也能击退强大的敌人,我们眼下的困难又算得了什么?以后会有更多力量凝聚过来,也终究会找到出路的。”
骑士们纷纷响应。达卡朦朦胧胧的,有时听进去几个字,有时想到昨晚的梦,炉火照着他的面,十分温暖,他有点飘忽忽的。不过有一件事,他记得清晰。
那是他能想到的、结束内心痛苦的唯一方式。
“团长阁下。”达卡鼻子发酸,眼前又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但他本就喑哑的声音掩盖了须臾的脆弱,“如果有机会,请把公主交给我,我要……亲手杀了她。”
一片可怕的沉寂。达卡不知道,他是第一个认真明确地说要杀死王族的骑士。
壁炉里的柴烧得快过半了,塞尔维拿起一根新的扔了进去,柴堆底部是猩红的高温区,但哪怕在这高温聚集之处也产生了星点的暗斑。
“就这么办吧。”塞尔维说。
听闻埃莉诺杀死了她宠爱的骑士,莱恩打心底里高兴。他的姐姐,终究是动手了。
不管面对多么喜爱的人,不管在多么宽广、开阔的环境里,不管有多少可爱的生灵环绕在身边,都不能抑制毁灭的冲动。你也是这样吗?我亲爱的姐姐!
他强烈地想去见埃莉诺一面,但被维拉阻止。她认为埃莉诺过于危险,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以身犯险。莱恩不以为然,他和埃莉诺是同类,同类不会成为同类的猎物。
莱恩的一意孤行令维拉疯狂:“她杀了巴尔顿!知道吗!巴尔顿!你挥个铁剑都费劲,她发起疯来你怎么办?你出了事我怎么办?你要丢下我这个母亲吗莱恩!”
自从巴尔顿死去,维拉就情绪不稳,甚至有点疯疯癫癫,尤其一听到埃莉诺的名字,就处于应激状态。莱恩可以不听她的话,擅自去见埃莉诺,但如此一来,回了王宫他就要面对维拉狂风暴雨般的哭诉,因此得找个让她乖乖同意的法子。
“这样吧母亲。”莱恩指向安迪,说,“您的专属骑士,现在是最厉害的对吧?一年后,如若我打败了他,您就不能阻拦我去任何地方。”
“不行!我不会答应的!”维拉歇斯底里道。
莱恩的声音突然降到了窗外的温度:“您这么说,我就不爱听了。您若不答应,在我能够打败他的时候,我就会杀了他。”
维拉掩面流泪:“啊、啊!莱恩!你为何要这般伤我的心!”
她答应了莱恩的要求,但莱恩并不感到舒心,反而觉得荒唐可笑,于是他将利剑般的话语刺向了母亲的心窝:“真没想到,那小白脸对您来说如此重要。埃莉诺能亲手斩杀宠幸过的骑士,母亲,您能吗?”
说完,不等维拉做出反应,莱恩便出了王后宫,把她和安迪一同关在了门后。
过了一年,莱恩没有赢过安迪,可以说全无胜算。又过了半年,二人僵持之时,安迪忽地滑了下剑,莱恩趁势将他撂倒,再一脚踏上他的左胸口,踩着不让他起来。
“母亲,我可以去了吧?”莱恩得意洋洋地问。
打败安迪的第二天,莱恩出发了,还带上了吵吵闹闹要一起去的菲珂恩——这件事他没有跟维拉打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