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酒馆，街上往来人山人海，车水马龙，路边商摊一家接着一家，叫卖声此起彼伏。
牧无为来时心思都在扬灵身上倒没注意这些，问道：“集市？”
“五月十四，城主诞辰。”扬灵点头，“白日是集市，夜里宵禁也会推迟。”
也不知是牧无为想多了还是怎么。
仙山之外，其实并没有明令禁止使用法术。但一般为了避免混乱，除非事态紧急，牧无为很少会投机取巧借助仙术。能陪牧无为一同走路前往长虹，也算是扬灵有心，可问题偏偏就出在这儿。
长虹古道在芜山西北侧，大致有两条路可以走通。一是过芜山脚下永乐小镇，条条小路通古道；二是先走正西十里余焕城，也就是现在所处，再向北方过三两街道。
论行程论紧要，怎么看都是从芜山走更方便。就算这城是初遇地点，但他扬灵又不是什么喜欢说旧的人，怎么会偏偏挑这么一条人多热闹的远路？
像是故意引他离开芜山一般，可又没什么理由。
“温少爷生日不是年末么？”牧无为想了一阵，又道，“有次还下着大雪，他喝醉了酒，拉着你师父在雪地里睡了一觉，被你师父好一顿胖揍。”
“是这样没错。”扬灵笑着摇摇头，“但温叔叔早就仙逝了，现在的城主是他后辈温永明。”
牧无为问：“仙逝？”
“嗯。”扬灵道，“温叔叔本就是凡尘子弟，清茗峰修行也只是奉命而已。前城主大人过世，便返回尘世九十七载为官，爱民恤物，百年之后也算是一段佳话。”
跟记忆中的可能有些出入。
牧无为记得那个温少爷没少带着他师兄违纪，不是逃课下山看风看月亮，就是美食双六不醉不归，生性放荡不羁。
只可怜了师兄白日陪着违纪，晚上陪着领罚，时不时还得来顿毒打。
温少爷百年，最想的估计也就是师兄吧。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人本有一死，好歹有个好结局。
不像他……
牧无为一番冷笑，尽量不去回想这些。
街上卖首饰银器的不少，风一过，银铃作响，泠泠之音甚是好听。
牧无为盯着其中一个卖果糖的老爷爷看了许久，还没动作，扬灵道：“小师叔？”
牧无为突然回神，“身上带的有银两么，能不能借我一些？”
扬灵大大方方的将钱袋拿出，牧无为拿上头也不回的离开，“你在此地不要走动。”
扬灵：“……？”
随后就看牧无为消失在人海中，刚想追上却又生生站住了脚步。
而距他不远的甜点铺子前，一青年神色清冷注视着那里。
身边跟着个小孩接过一袋刚装好的糕点，道了声“谢谢”又挽着青年的胳膊，甜甜笑着，“师尊在看什么呀？”
“没什么。”青年低头默默看了眼胳膊。
那小孩没有收手，而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与其四目相对。
青年：“……回家。”
牧无为在人群中来回寻找，他发誓不是故意抛下扬灵的。
刚才银铃作响时，他敏锐的感觉到这人群中混杂了一丝鬼气，与人味相互缠绕，极为稀薄，有种熟悉的感觉。
似乎是鬼街来的。
鬼街向来是鬼界要塞。虽说不知扬灵现在身手仙术如何，但还是少和鬼街之客打交道为好，又不是什么好兆头，搞不好还会掉修为。
不过牧无为斩杀鬼王之前，倒是在鬼街呆了一年多，比较亲切。
找来找去，牧无为目光落在了对面水果摊前一个少年身上。
血色外衣，鬼气逼人，身形高挑，手中拿个苹果，衬得皮肤白的不似生人。
背对着牧无为，咬一口苹果。
一瞬间血液像是凝固般，牧无为眼前一片昏黑，噩梦般的感觉将他包裹的密不透风，心脏仿佛炸裂！
那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一派茫然。
牧无为下意识伸手。
然而此时阴风突起，银铃作响，街上行人忽地多了起来，在他面前走过，将他们隔开。
牧无为心道声“不妙”拨开人群，却只见地上孤零零的躺着一个苹果。
他还活着？！
不，不对。
牧无为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虽然身影很像，但他的少年从来没眼前这位光彩夺目过。
而且他的少年早就死了才是，就死在他的眼前。
他眼睁睁看着少年咽气。
牧无为心里清楚，就算在战争中不死，那些残党也不会让少年活过一日。
沿着他消失的地方来回寻找，再也没能见到那位少年。牧无为心里空落落的，没注意到身边鬼气早已散了个干净。
天色不早，但人群依旧密集。
远处两台轿辇顺着街道游行，一男子摇着白羽扇侧过头朝身旁女子笑笑，看上去轻佻散漫，跟那位温少爷如出一辙。
而女子倒是一副睥睨众生模样，倾城容颜，冷着脸，耳边却有染红。
给人的感觉，莫名有些像师兄。
正想着，那女子隔着人海撇来一眼。似乎与牧无为对上了眼眸，但很快又转了回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牧无为烦躁地抛了几下钱袋，眼看着它从高处落下到手心，一个问题忽然涌上心头。
这钱袋……谁的来着？
当牧无为带着三个苹果糖回去的时候，扬灵还在原地动都没动一下。
“久等了。”牧无为递过一个，果糖在斜阳下散发出琥珀般的光芒。
扬灵愣了一下，没敢接。
估计是知道自己气没消，牧无为强行塞到他手中，“给你的。”
扬灵绞着手指，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比那假惺惺的笑脸倒是顺眼多了，“小师叔，真的？”
看那般小心翼翼，牧无为突然笑了，“怎么这么死脑筋？”
扬灵也算是他牧无为一手带大的，难道还真让他以死谢罪不成？更何况他还没罪。
“小师叔在等人？”扬灵得到肯定，声音都变得明朗了许多。
“没有。”
果糖只是下意识多买了一个而已。
牧无为见到那少年后想了许多。集市繁荣，跟扬灵所说可谓是天差万别，不过极有可能只是表面。
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
这道理，对他来说可谓是刻骨铭心。
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了，人们再也不需要一个牧神，他还能活着，就去找少年的转世，陪他轮回。
“天色晚了。”扬灵咬着果糖一边。
人群稀疏了些，牧无为抬手遮了斜阳余晖，“是我耽搁了。”
“移形？”扬灵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打了个响指。
恍惚之间，眼前便是一副室内布局。
街上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又没多在意到。
牧无为坐在桌前，看桌上摆的茶水糕点，道：“你先前来过？”
“是。”扬灵隐瞒不了。
“移形”与“缩地千里”这种法术不同，需要事先留下自己的物品，然后按指定要求，不管身在何处，都能在瞬间返回此地。
虽然限制性强，但耗费法术少，而且比较精准。所以扬灵先是在长虹古道找了这个小院，留了一枚铜钱，才前往芜山。
“有收获吗？”牧无为道。
扬灵毫不掩饰，“弟子愚钝，不知何意。”
“余生长恨，挽歌无期。”牧无为又重复一次，也觉得毫无思路，像以前二人完任务时安慰一样，道：“也许明日便会知晓吧。”
“小师叔劳累一天，晚辈就不打扰了。”扬灵笑了笑，作揖离去。
在芜山禁闭的生活，除了应付闲人就是睡觉，偶尔练练法术还会被限制。
73根骨钉，二指粗的铁链。
这么些年来，牧无为习惯了那样的生活，一时间重获自由竟有些不适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夜里，来了一场小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