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光法师一番开解,申简辰没有了轻生的念头,他带着悲伤来到陈府外。
陈浩宇听下人来报仪王找他,人就站在门外,他带着愤怒和不安匆忙走出陈府,顾不上仪王一副落寞失魂的样子,上前就是一拳:“我听白风说我娘子在燕京被金人抓走,都怨你!谁让你把她带去燕京?”
申简辰并不还手,任由陈浩宇打,又是几拳落在他身上。
陈浩宇抓起仪王的衣领:“白风说你去救她,人呢?为何只有你一人回来?”
“她……死了。”
陈浩宇一把推开仪王:“你胡说!”
“她被葬在燕京城外,我亲眼见过……”
“你胡说!一定是你不想将她还给我,才骗我!”
“我没骗你,我比谁都希望她活着。”
陈浩宇见仪王双眼红肿,情绪低沉,原来的一张俊脸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不得不相信他所说,举起的拳头再也打不下去,蹲在地上哭起来:“呜呜……!”
哭了一会儿,陈浩宇起身往回走,边走边说:“我回去准备一下,亲自去趟燕京,把娘子的尸骨带回临安,葬在陈家的墓地……”
“她已不是陈家人,你没有资格带回她的尸骨。”
陈浩宇停下脚步转过身,迅速上前,再次抓住仪王的衣领:“我是被圣旨所逼不得已解除婚姻,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我娘子!”
“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她已是我的人。”
“什么意思?难道你已经把圣旨的事告诉她?”
申简辰希望死后的千里寻只属于他一人:“是的,我已告诉她。她如释重负,对我说,因有婚姻,她不得不一再委屈跟着你,婚姻没了,终于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她是心甘情愿跟我去燕京,而不是回临安找你。”
“你骗我!告诉你,金军正在南下,很快会攻打汴梁,朝堂上那位还不知会如何,到时圣旨作废,她照样是我娘子!”
“无论官家如何,都晚了,因为……因为在燕京时,我已与她圆房……”
话还未说完,陈浩宇一拳打在仪王的脸上,本就因痛苦而沧桑的脸上又多出一处瘀青。
“你胡说!你胡说!”陈浩宇的声音近似歇斯底里。
“该说的话我已说,你比我幸运,起码她生前陪过你一段时日,而我与她单独相处的时间太短。你竟然还不知足?还要在她死后跟我抢?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申简辰的眼角有泪水滚落下来。
陈浩宇被触动,不想再与仪王争论什么,转身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向陈府内走。
到门口时,他停住脚步,背对着仪王说:“我不再跟你抢,抢又有何用?她又不会活过来。”
直到陈浩宇落寞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申简辰才想到离开。该去哪里?他忽然觉得人生失去方向。以前有千里寻的地方便有人生,现在她不在,方向没了,前面的路不知该如何走?
汴梁的王府已变卖,他不会再回去,过不了多久,汴梁也会被金人霸占。想到幽林别居,虽在那里住过,可幽林别居依然不是他的家。
唯有竹屋可称作家,从萌生建造竹屋的想法时,那竹屋便是为他和千里寻建造的。
申简辰以徒步的方式向城外走,没有了心爱之人,他何必追赶时间?时间需慢慢消磨,消磨的过程可排遣掉内心空落落的不适感。
刚走出城外,一辆马车停在面前,乔文仙从车上下来。
“听说你回来,正准备去找你。”
“你怎知我回来?”
“幽林别居的下人在街上看到你,说你往陈府方向去。我准备去陈府找你,还好没白跑,半路上遇见。”
面对文渊,申简辰不想绷着,整个人松懈下来,上前抱住文渊,哭起来:“呜呜!文渊,她没了,我永远不可能再见到她,呜呜……!”
文渊一边安慰一边说:“看到你的样子我已猜出是这等结果,要是我当初不顾家人反对带她远走他乡也不会有今日之事。别难过,随我回幽林别居。”
自仪王与仪王妃回汴梁后,乔文仙携带一妻一妾住进幽林别居。不久苗知瑜生下一个儿子,夏果生下一个女儿,两个孩子均两岁多,已经能够满地跑。
乔家的长辈见儿子儿女双全甚是满意,更庆幸当年没有选择朱家姑娘,否则今日跟着揪心的会是乔家。
乔文仙不这么想,他的心里挂念着淑真,希望她一切顺利。
来到幽林别居,沐浴后,换上文渊准备的衣裳,简单用过饭后,整个人精神焕发许多,可申简辰的眼睛里依然写着“落寞”二字。
乔文仙没有让苗知瑜和夏果以及孩子前来拜见仪王,他情绪不佳,看到自己儿女双全肯定会更难过,等缓过几日再说。
两人在屋内的桌边对面而坐,一旁的火盆烧得很旺,屋里暖烘烘的。
从燕京一路走来体验过的寒冷在这一刻已被暖意驱散。身体的寒冷是没了,心里的却还在。
乔文仙为仪王斟满酒酿,也为自己满上:“白风带邹嬷嬷回到临安时听他说,你把汴梁的王府和名下的财产全部变卖才凑够银两,唉!我自愧不如。”
“没有她要钱财何用?”申简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现在她没了,钱财对我来讲更是毫无意义。”
“你我两年多没见,很多事情发生变化,朝廷眼看着大势已去,只怕天下要沦为金人的。”
“金人没有资格夺得天下,最多与大宋分庭抗争,最终照样被灭,只可惜你我等不到那一日。”
“你怎知?”
申简辰露出难得的笑容:“猜的。”
乔文仙端起酒杯:“不管你猜的是对是错,反正猜到我心里,既然那一日你我等不到,不如现在与我干了这杯,提前为那一日到来庆贺。”
申简辰为自己斟满,端起酒杯与文渊干了。
乔文仙放下酒杯问道:“往后你如何打算?”
申简辰沉默一会儿说:“我会回到属于我和她的竹屋,在那里了此残生。”
想起净光法师的话,又强调道:“我会以她的名义行善积德,当大家说起她时,仿佛她一直在我身边。”
乔文仙很感动:“算我一个好吗?”
“你已夺走她的初恋,这等事还要来跟我抢?”
“夺走她初恋的人不是我,是徐公子。”
“在我看来就是你。”
“好吧,我不跟你抢。”
“现在多好,既没有人跟我抢,梦容也不会前来阻拦,我可以毫无顾忌跟她在一起,可她……”申简辰说着又流下泪水。
“仪王妃和喜兰的事我也听白风说起过,你要节哀。”
申简辰抬起头,忍住再次要流下的泪水:“等明年开春时,我会再去趟燕京,把她们的尸骨全部带回临安。”
乔文仙不愿仪王太过伤心,打算将话题扯到临安之事:“自从梁内侍将临安搞得乌烟瘴气后,东方诗会没举办过几次被新任的知府大人取缔。东方尘泽只能像从前一样私下搞些小型诗会。后来东方尘泽和安明轩各自成亲,有了家室后,办诗会的次数变得更少。加之政局不稳,人心惶惶,文人们都无心附庸风雅,临安诗坛再无往日气象。”
“没有了她,临安的诗会失去不少风采,又何必再搞?”
转移话题失败,乔文仙继续提及其他:“倒有件高兴事,今年中秋节曹班带叶安雅回到临安,两人的儿子已两岁多,看在孙子的份上,曹家人接纳了叶安雅。几位好友又能聚到一起,实乃人生乐事,改日我把大家约来陪你说说话。”
“若中秋节那日把她从狱中接出,立刻送她回临安,也没有后面的事,都怪我贪恋与她单独在一起的日子。”
转移话题再次失败,乔文仙仍旧不放弃:“你知道吗?蒋爷的夫人去年生孩子时难产,蒋爷本想保住大人,他夫人不同意,硬要保住孩子。儿子是有了,夫人却撒手人寰,想来也挺可怜。”
想到天目山之事,申简辰可怜不起来:“佛家讲善恶有报,还真没错。”
乔文仙以为转移话题成功,脸上刚露出笑容,却听仪王说:“她那么善良,处处为他人着想而委屈自己,为何落得如此下场?善恶有报又在哪里?”
第三次转移话题失败,乔文仙收起笑容,又想到一个话题:“善恶有报还真有,林觉的妾室春金巧去年生了怪病,怎么都医不好,今年夏天离开人世。大家私底下议论,商妓出身本就卑贱,仗着出卖姿色被临安的贵妇参拜,结果无福消受,一命呜呼。”
申简辰批评道:“什么时候临安才子变成长舌妇?竟议论起别家的家长里短来?”
“哪是我想议论,不过是因为你离开临安的时间长,给你说说两年多的变化。”
“林觉现在如何?”
转移话题终于成功,乔文仙开玩笑道:“还有脸说我?你不也关心别人家的家长里短?”
“不说,我可走了。”申简辰装作起身的样子。
乔文仙赶紧拦住:“别着急走,两年多没见,你我需多聊会儿。今日不许走,晚上住在幽林别居,明日我亲自送你回乡下的竹屋。”
见仪王继续坐好,乔文仙说:“林觉最善于巴结上面的官员,诸军都统制的位置坐得相当安稳,还好本性不算坏,做事倒也知分寸。春金巧的死对他影响极大,不仅不再纳妾,也没去过青楼,安心跟白梅若过日子。白梅若给他生下一个女儿,跟我那两个孩子一般大。”
“真羡慕你们,都已为人父母,可我和她却……”
仪王又将话题扯了回去,乔文仙转移话题完全失败,他还是努力在脑中搜索新的话题。
还未想出时,南双进来说:“仪王、公子,林都统前来拜见。”
乔文仙说:“他肯定是听到你回来的消息才来拜见,要不要见?”
申简辰说:“见见又何妨?大家都是老相识,再说那会儿他跟着我也做过不少好事。”
乔文仙向南双说:“请林都统进来。”
南双出去后,林觉掀开厚厚的帘子进来。外面冷,满面凉气,一进屋子热气扑面而来,冷热交替的过程中,林觉的脸颊和鼻头变得通红。
林觉上前行礼:“拜见仪王殿下。”
申简辰淡淡地说:“今日没有仪王,只有朋友,坐下喝两杯。”
林觉不敢,跪在地上:“下官今日前来当着仪王的面亲自忏悔,哪怕要了下官的命也在所不惜。”
“何悔之有?”
“若下官当日没有将她从陈府带走,就没有后面许多事,都是下官的错,要杀要剐任凭仪王处置。”
申简辰冷笑两声:“哼哼!若她不愿意,就凭你能轻易将她带走?你的命对我来讲一文不值,若你舍得性命,不如去汴梁,帮你的官家抵抗金人,死在战场总比死在我的手上更有价值。”
“仪王不说,下官也这么打算。下官已向知府大人请命,明日带兵开拔汴梁前去支援。”
“既如此又何必假惺惺前来让我要了你的命?”
“下官不过是为表达忏悔之意。”
“她从来没怪过你,起来吧,坐下说话。”
“谢仪王不杀之恩。”林觉起身,端把椅子,在桌边坐好。
乔文仙为林觉放好一只酒杯,把酒斟满。
三人一边聊往事,一边饮酒,直到天色暗下,仪王要休息,林觉才离开。
乔文仙吩咐南双伺候仪王,他则回到自己屋中。
刚踏进门,被一妻一妾堵住。
苗知瑜问:“仪王都回来了,幽栖居士为何没见人影?”
夏果问:“我听南双说小姐人没了,是不是真的?”
乔文仙埋怨道:“我刚把仪王哄好,你们又来。”
“看来是真的。”夏果哭道,“呜呜,小姐是好人,为何好人不长命?”
苗知瑜比夏果好些,上前把夏果扶到椅子跟前坐好:“妹妹别难过,文渊不是还没给出答案?”
夏果又充满希望:“到底如何?”
乔文仙叹口气:“仪王说淑真和仪王妃被葬在汴京城外,明年春天会把她们的尸骨迁回临安。”
得到确切答复,夏果更加伤心:“小姐,你怎么就这么没了?呜呜……!”
苗知瑜也流下几滴泪:“没了幽栖居士,从此后临安的诗坛再无生气。”
文渊发誓道:“从今日起我不会再参加诗会,也不再参加任何文人的活动,除非淑真死而复生。”
听到这话,两个女人都哭出声来,既为离世的人悲伤,亦为离世的人在文渊心中的地位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