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殓好梦容和喜兰的尸骨,千里寻连夜回临安。
一路上倒也顺利,只是与两年多前比起来流浪的百姓变得更多。
宋金一役,老百姓最苦,因战争失去家园,失去好不容易积攒的家业。
与流浪的百姓相比,千里寻认为她经历的一切根本不算什么,没必要纠结失去的,需向前看,真正属于她的未来正等着她。
由北向南,一路行进,经过不少陌生的地方,以后恐怕很难有机会再欣赏他乡之景。她有意放慢脚步,每到一处,停下马车,将看到的说给后面马车里放着的红色木箱。
红色的木箱里装着梦容的尸骨,灰色的则是喜兰。
梦容活着的时候,她的哥哥生病,她待在仪王府照顾,根本没有机会走出家门;后来她的哥哥活过来,却不是她真正的哥哥,心里装着别人,将她忽略一旁。
现在既然有机会,千里寻想借助自己的双眼告诉梦容大千世界是什么样。
走走停停,一个月的路程足足走了一个半月才到达临安的地界。
千里寻没有着急进临安城,她让车夫先去竹林。
来到竹林,马车无法进村,只能停在村外。
她走下马车时,正好碰见要出村的苦蕨。
苦蕨一眼认出东家,有些不信,走上前瞧个仔细,激动地说:“真的是东家,您还活着?我姐姐要是知道还不得高兴坏了,我……我这就去城里告诉姐姐去!”
千里寻一把抓住苦蕨:“先带我去仪王的竹屋。”
苦蕨不好意思道:“光想着我姐,竟把东家给忘了,还是先安顿好东家再去城里。”
在苦蕨的指引下,来到申简辰建造的竹屋。
竹屋位于村子最里面,占了一大块地方,算得上是村里最豪华的竹屋。主屋和侧屋将整个院子围起来,像座宅子似的。
千里寻心中自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建这样的竹屋?”
进入院中,苦蕨兴奋地喊道:“姐夫!快看谁回来了!”
白风从侧屋出来,见到幽栖居士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激动不已,上前行礼:“幽栖居士可回来,王爷总算放心。”
没有见到王爷的身影,白风问:“我家王爷怎么没跟您一起回来?”
“仪王……仪王他暂留燕京,一年后方可归来。”
白风虽担心王爷,却也不好继续追问,不用猜便知王爷留下不过是为换回幽栖居士而已。
“竹屋是王爷为幽栖居士建的,往后这里就是您的家,旅途劳顿,快进屋休息。”
“不急,梦容和喜兰的尸骨还在村口,先安葬好她们再休息不迟。”
白风想起在燕京的经历,伤感道:“怪我没保护好她们,每每想起自责不已……”
“白侍卫不必难过,害死梦容的金人已死在她坟前,算是大仇得报,只是杀害喜兰的人没有找到。”
“让幽栖居士费心,王爷早已将坟墓箍好,我这就找人把尸骨抬过去安葬。”
“我跟你一起去。”
苦蕨也说:“我去搭把手。”
三人往外走,没走出几步,迎面遇见邹嬷嬷。
她一眼瞧见幽栖居士,鼻子一酸,眼眶跟着变红,上前抓住幽栖居士的手:“能看到你活着回来我真的很开心,王爷终于可以安心。”
“嬷嬷……我……我没照顾好梦容,您会不会怪我?”
邹嬷嬷放开手,取出巾帕,擦掉眼角的泪水:“唉,各人有命,怨不着幽栖居士,你也是好心,要怪只怪这世道。你也受了不少苦,往后一切会好起来,我现在只盼你跟王爷平平安安地走下去。”
邹嬷嬷向四下瞧:“王爷呢?他可在屋里?”
千里寻解释道:“金国小王爷见仪王拳法精妙,把他留下切磋拳法,答应一年后放人归来。”
“希望金国小王爷不要食言。”
“他若敢食言,我会杀了他。”
邹嬷嬷再次抓住幽栖居士的手:“千万别!你要好好的,再有个闪失王爷可怎么办?我相信王爷会回来,他不是一个随便被人威胁的人,你是他的软肋,你没事王爷才能放开手脚。我想是他自己愿意留在金国一段时日,即使金人不放他,凭王爷的本事也会想方设法归来。”
千里寻从邹嬷嬷一番说辞中体会到,大家以为她死去的那段日子里申简辰不知有多难过,以至于邹嬷嬷为了王爷不愿她再有任何事。
“嬷嬷,随我一起去安葬梦容和喜兰的尸骨。”
邹嬷嬷泪如雨下,松了手,再次擦着眼泪:“她们终于回来,仪王妃往后不用再待在异国他乡。”
箍好的坟墓在竹林以外的山下,到达后,千里寻发现周围长满各色野花,将梦容葬在此处,与花为伴,再好不过。
在苦蕨的协助下,白风将两个木箱顺利搬进早已箍好的坟墓。
千里寻拿出半路上买好的纸钱和贡品,在墓前摆好,跟邹嬷嬷一起蹲下把纸钱烧了,两人又在墓前陪梦容说了一会儿话,才回到竹屋。
竹屋内的布置完全符合千里寻的喜好,有茶桌、书桌,还有一个用竹子打制的书架,也不知从哪里淘来那么书,摆满整整一个书架。里屋也是她喜欢的布置,清雅不俗,唯一缺的人是苦荞。
千里寻走到竹屋的外间,白风正好进来。
“我正要找你,你就来了。”
“我有事求幽栖居士。”
“先说你的事。”
白风大胆说:“我跟苦荞的婚事不能再等下去,王爷去燕京前我开始建竹屋,现在已建好,幽栖居士能不能答应让我尽快娶苦荞过门?”
千里寻笑道:“准了。”
白风高兴地说:“我这就去把苦荞接过来。”
千里寻说:“等等,你跟我一起回朱府接她,顺便看望我爹娘。”
白风解释道:“苦荞还住在陈府。”
“还住在陈府?”千里寻以为婚姻解除,陈浩宇已和想绒在一起,她身边的下人应该回朱府才对,竟还住在陈府,也不知是陈家的长辈强留,还是陈浩宇,“先回朱府见过我爹娘再去陈府……”
朱府门口的下人见到小姐活生生出现,又惊又喜,竟然忘记前去向老爷和夫人禀报。
千里寻并不理会,径直朝父亲的院子走。
白风没有跟进去,站在外面等候,他能想象到朱家人见女儿完好无损回来肯定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正如白风所料,朱晞颜见到女儿时,手中刚端起的茶盏掉落在地,喜泪纵横,半晌才对下人说:“快去告诉夫人!”
千里寻跪在地上:“爹,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朱晞颜上前扶起女儿:“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向夫人在陈文心的搀扶下与儿子朱景元匆忙赶来,走入屋内,见女儿活生生的样貌,哭道:“淑真!是你吗?”
千里寻转过身上前扶住向夫人:“娘,是我,我没死,活得好好的。”
向夫人摸着女儿的脸:“瘦了,就知道我闺女不会死,总有一日会出现在我面前,唤我声娘,呜呜……”
陈文心也高兴落泪,安慰婆婆:“淑真回来,婆婆应该高兴,怎么哭起来?”
朱景元也说:“是啊,娘,妹妹安然无恙归来,我们都应该高兴,快和妹妹坐下好好聊。”
朱晞颜发话道:“别哭了,坐下说话。”
向夫人止住哭声,在女儿的搀扶下与家人落座。每个人再次表达对淑真的思念之情,问起她在金国的经历以及为何会有死讯传回?
为避免家人再次伤心,千里寻挑些可说的说了。
家人听后只痛骂金人实在可恶,嘱咐女儿往后再别往北边去,就目前形势来看,还是南边安全。
又问起是如何安全回来时,千里寻并未交代邵月婷之事,毕竟是邵家的秘密,只说仪王再次赶到燕京换了她,一年后金人才愿意放他回临安。
所有人沉默不语,朱晞颜等人想的是仪王对淑真情深义重,等他回来后,没有理由不让二人在一起。
陈文心则想到她的弟弟,因为忘不了淑真,一直留着墨香苑,若知道她活着,他又该如何?
白风在外面等得焦急,幽栖居士与家人也不知叙到何时?不如先到陈家告诉苦荞好消息后直接把她带来。
正打算离开,朱家的下人前来挽留:“白侍卫,我家小姐要与家人吃团圆饭,让您也在朱府用饭。”
白风推辞道:“不了不了,我还有事。”
下人上前拉住白风不放:“老爷吩咐,今日必须把您留下,小姐好不容易回来,您也沾沾家里的喜气。”
白风不好再推辞,进入朱府,在下人专门为他安排的地方用饭。
朱家人吃过团圆饭后,又坐在一处说话,正说着,陈浩宇带着苦荞、韦嬷嬷还有想绒前来。
走到门口时,陈浩宇听到屋里传出娘子的声音。
“我陪爹娘住段时日,往后会一直住在竹屋,等他回来。”
陈浩宇闭上眼睛,几滴泪水经不住挤压,滚落下来。他踏进屋内,所有人停止说话,也停止笑声。
朱晞颜向其他人使了使眼色,大家都起身跟着出去。
韦嬷嬷和苦荞先向老爷和夫人行礼。
向夫人心情一好,精神也好许多,拉起韦嬷嬷:“先到我屋里坐会儿。”
韦嬷嬷明白向夫人的意思,搀扶她跟着朱晞颜离开。
苦荞想进屋,被陈文心拦住:“你去干吗?”
苦荞解释道:“两年多没见小姐,想她。”
“不急这一会儿,白风在朱府,你先去找她聊。”陈文心唤来一个丫鬟,“带苦荞去找白风。”
苦荞向屋内瞧了瞧,不舍地离开。
想绒一直盯着陈浩宇走进屋内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陈文心上前拉起想绒的手:“别介意,浩宇不得已结束婚姻,到汴梁接人又没接着,后又听说淑真没了,现在人好好回来,总得让他们把话说开。”
想绒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我懂,浩宇心里一直有淑真,憋在心里的话不说来恐怕会憋坏。”
陈文心瞧一眼想绒已凸起的腹部:“都四个月身孕,不能老站着,到我屋里坐坐,陪我说说话。”
想绒点点头,瞅一眼屋内,跟随陈文心离开。
朱景元也向屋内瞧一眼,叹口气:“唉,淑真的姻缘实在不顺,希望以后不要再出现任何意外。”
朱景元慨叹完,跟在陈文心和想绒身后离开。
众人走出屋后,千里寻站起来。陈浩宇的样子令她感动,感动到不知该如何与他搭话。
陈浩宇慢慢靠近,每一步既有埋怨又有意外之喜,直到足够近时,眼泪滚落下来:“为何回来不第一个找我?要不是苦蕨到陈府来找苦荞,我恐怕是最后一个知道。”
“我准备见过家人后去陈府,谁知你先来……”
陈浩宇再也忍不住,一把上前抱住她:“娘子,我很想你……”
千里寻并未去抱陈浩宇,含着泪提醒道:“我已不是……不是你的娘子。”
陈浩宇缓慢地放开手:“仪王骗我,他实在有心机,一步一步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不是这样,你误会他。”
“误会?你明明活着,他偏偏装作伤心的样子骗我以为你死了,他就是别有用心!”
“那时他真的以为我死了,他也是被人所骗,是我新写的诗词传到临安,他才知道我活着,才赶到燕京将我换回来。”
“换回来?难道他人在燕京?”
“完颜池说一年后放他回来。”
陈浩宇的泪水中混着苦笑:“哼,他一直很无耻,无耻到抢走所有对你好的机会。在汴梁时长跪不起,害我丢掉婚姻;后来悄悄卖掉所有财产筹够一千万两;现在又一个人跑到燕京用他自己把你换回来。真够无耻!无耻到我想恨他也恨不起来,不愿失去你又不得不失去你,你说我该怎么办?”
“听说……想绒已有了你的孩子……”
“你听他说的?”陈浩宇继续含泪埋怨,“他的确处心积虑,早知如此,我该到燕京去找你,怪我一时相信邹嬷嬷的话,鬼迷心窍跑回临安,一步错步步错。”
“陈浩宇,事已至此,你我只能面对。”
陈浩宇仍旧不愿放弃:“写圣旨的官家已不是官家,他的圣旨应该可以作废,你若愿意,明日就恢复我们的婚姻……”
“圣旨岂可轻易作废?即使可以,恐怕我……我再也回不去……”
“回不去?什么意思?”
“我打算住在仪王建造的竹屋里等他回来……”
刚才在门口时已听到同样的话,再次从她的口中说出,陈浩宇彻底失去希望,他回忆起在狱中两人拥吻的情景,用泪眼紧盯着她:“你老实回答我,可对我动过情?”
“我努力过,想跟你好好过日子,可事与愿违,若没发生这么多事,恐怕我已怀上你的孩子……”
“我问的是你有没有爱过我?”
“我……我曾一直在努力……”
“在狱中,你吻我时,可对我有爱?”
千里寻回忆那时的心情,那是她人生的低谷,陈浩宇对她不离不弃,令她感动,加之认为这辈子陈浩宇就是她人生的终点,与他有任何行为都不为过,才有了相拥而吻的画面。
陈浩宇哭红的双眼充满担忧和渴望,一个曾经的浪荡公子因她深受情伤,千里寻不忍心再次伤害他。
“那一刻,我应该……应该对你有爱。”
陈浩宇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就知道你爱过我……”他带着一份爱,既满意又失落地走出屋子。
千里寻自语道:“陈浩宇,谢谢你在我的人生中出现,谢谢你爱上我,你我的缘分就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