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覆土，随山勘木，奠高山大川，始创九州。
归鹿十七年，适逢蛮夷进犯。
姜族属边境，离沙城岌岌可危。
姜沐归仅剩一年束冠成年，就随父亲姜峰上战场杀敌。
在一次撤退时，姜峰下命令让他断后。
军令不可违，姜沐归率领自己的一支小队誓死抵抗，谁想那蛮夷狡诈，设了陷阱，军队最终死伤数半，姜沐归也受了重伤，姜抚拖着他的残躯拼死逃了出来。
两人沿着山林花了两天两夜走了十几里，才摆脱追兵，回到离沙城附近，姜沐归的血都要流干了，只吊着一口气，他拼命告诉自己，坚决不能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股信念支撑着他，从鬼门关走回来。
走到一处江滩，两人精疲力尽，实在是走不动了，何况，姜沐归的伤不能再拖，必须马上处理，不然他会死于伤口感染或者血流而尽。
每一步都很艰难，鲜血浸染了鹅卵石，姜抚把姜沐归小心放下，然后拿了手帕到江边蘸取少许水，给他将身上的血污擦干净，将旧的绷带取下，重新上药，又把自己的衣服扯成布条，缠绕至伤口止血。
默默做完这一切，姜抚自始至终都没有表情，好像他并不能感受到姜沐归的痛苦。
姜沐归难受的呻吟，尽管他的意识已经不是很清醒了，但他仍旧强迫自己不要睡过去，睡着或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耳边似乎一直有哭声传来，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其实，在他们到来之前，白清风就已经在这儿了。
白清风从蝴蝶谷而来，那是个有无数种美丽蝴蝶的地方，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三年前他曾在这儿见过漫天飞舞的蜉蝣，他幻想着，能再见一次那样的盛景。
它们的寿命虽然只有几个时辰，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孕育后代的任务。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他第一次全心全意爱一个人，他那么相信他，可他却只是为了骗自己的钱，终于撕破脸，露出本来的面具，是他太过天真了，他以为只要对他再好一点，就能收获真心，原来一切都是一场骗局罢了，痴傻的人只有他一个。
白清风衣衫破烂，白衣染了尘污，脸上都是淤伤，他独自走到江边，悲从中来，发生过的事渐渐涌入脑海，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蹲下抱紧自己，周围静谧，他的哭声显得十分突兀，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爱哭鼻子，父亲从小就说他不像个男孩子。
如果能这样消失就好了，他想。
没有烦恼，不会难过，也没有求而不得，爱而至殇。
他张开双臂感受扑面而来的风，风中带着江水潮湿的腥气。
世间的一切都将与他无关了。
所有对他的羞辱谩骂，比杀了他还痛苦，是怎样也无法忍受的。
他突然有了死亡的胆量，往前一步，或许是另一种永生，另一种解脱。
他闭上眼，下了决心，一跃而下。
江水刺骨，涌进七窍，身子变得沉重，像是有千斤铁坠着他向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处落下，一种窒息的感觉使他恐惧。
岸上另外两人都听见了扑腾起来的巨大水声，姜抚其实早就注意到他了，不过没有当成一回事，继续自顾自的做自己该做的事，没有丝毫紧迫。
姜沐归疼的疼的龇牙咧嘴，问：“什么人？”
“一个寻死之人。”
姜抚淡淡的回答。
“救他。”
姜沐归扔下两个字，然后体力透支，昏了过去。
姜抚看了看姜沐归，又看了看江面，无奈的一头扎进江中，主上吩咐的事，他不能不做。
姜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捞上来时，白清风已经不省人事了。
姜沐归曾教过他溺水救人的方法，他照葫芦画瓢在白清风身上施展了一遍，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了。
夜里异常寒冷，为了驱寒驱兽，姜抚找了些树枝生起火，将湿透的衣服晾开，守着姜沐归，身旁是两个昏迷的人。
他出神的望着平静的江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白清风终于醒了，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江滩上躺着的一个依稀可辨人形，血污满身的人，看着像是棺材里爬出来的死尸，叫人害怕。
白清风吓得愣住了。
他呆呆的看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爬起来，向四周张望。
这是……
怎么会这样？
上天似乎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白清风想着想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感到很难过，天塌下来的那种无助吞噬了他，他失魂落魄的抱紧自己，冷的直打哆嗦。
天色昏暗，唯有一点火光明亮，映照着三个落魄的人。
午夜，姜沐归醒了，脑袋昏昏沉沉的，他伸手一抓，身上盖着一件披风，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姜抚背对着他，似乎坐着睡着了。
姜沐归喉咙嘶哑，叫着姜抚的名字：“可儿……”
姜抚从睡梦中惊醒，转过身来。
姜抚扶他起来，姜沐归这才发现江边多了一个人。
“谁？”他问。
“不知道。”姜抚说。
“把他叫过来。”
姜抚来到白清风身边，一摸，他的身子已经冻僵了，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蜷缩着。
姜抚冲着姜沐归摇摇头。
姜沐归见状，摸索过来，试了试白清风的气息，用披风裹紧他的身体，用尽全力把他抱到火堆旁。
姜沐归烤着火，白清风在旁边躺着，他时不时摸摸他的脸，感觉一点点有了温度。
似乎只有这个时候姜沐归才是柔软无刺的，不像平日里跋扈和生人勿近。
天将破晓，昏迷的人和入睡的人都醒了过来。
白清风打量着周围，诧异自己竟然还活着。
“不想死的话就别动。”
头顶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他好奇的抬起头，只见血污中依然可辨的一张冷冽但俊美的脸，白清风的心上感觉到一种很强的冲击力。
“你是谁？”
白清风重新乖乖躺好。
“姜家独子，姜沐归。”
姜沐归丝毫不遮掩。
“怎么，怨我救了你？”
姜沐归见他直直望着自己，打趣道。
白清风摇了摇头：“我不打算死了。”
“遇上你真是晦气。”
姜沐归满是嫌弃。
“不管怎么样，这份恩情我是一定要还的。”
“聒噪。”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姜沐归别过头。
“怎么会，你愿意救人，就说明你心肠不错，起码，不是十恶不赦之人。”
白清风朝他笑了笑。
“别把我说的那么高尚，我是为了我自己。”
姜沐归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有些欣喜。
本是无意之举，谁想命运生根发芽，给他灰暗无光的生活里送来了惊喜。
三个月后，白清风敲开他的门，见面第一句话就说：“姜沐归，我是来报恩的。”
站在姜沐归面前的已经不是乞丐一样的小猫，而是白衣翩翩的公子，震惊之余，他才知道白清风原来是白楚宁的儿子。
白清风执意要留下，他说：有恩不报非君子。
谁都知道白楚宁可是出了名的难缠，姜沐归不想无端招来麻烦，于是赶他回去。
“回家去，你是蝴蝶谷的人，我可惹不起。”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就让我留下嘛。”白清风缠着他。
“我什么都能做，只要我能留在离沙城。”
姜沐归无奈，想让他知难而退，于是答应道：“好，你若能在这城中生存下来，我就让你留下，若是不能，就回你的温柔乡去。”
姜沐归笃定他做不到，吃不了这儿的苦，就会乖乖回家去。
“好，我一定能做到。”
没成想，白清风一口答应下来。
……
“所以，我就到采石场了，然后遇见了你。”白清风两手一摊，说道。
原来是这样，贺尘之前的困惑都有了答案。
“可是，我好像一直都是个累赘。这份爱使我卑微痛苦，我没办法从之前的阴影里走出来，我是个肮脏的人，好像已经没有资格再去爱别人了。”
白清风垂下头。
贺尘虽然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创伤，但还是义正严词的说：“谁规定受过伤害的人失去了爱人的资格。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伤害别人的人。”
“对不起，我只是想寻找一个可以为之活着的人而已。”
“为什么不为自己而活呢？”贺尘问他。
“我们受制于各种关系，好像永远在为别人活，那样多累啊。”
“坦然自由一些，或许你会快乐点。”
“虽然讲：凡事，活着为大。不自由，毋宁死。不尊严，毋宁死。无信仰，毋宁死。可是仰望苍穹，俯瞰大地，生命二字，恒比金坚。相信我，穿过重重花径，自有云白山清。”
贺尘最擅长讲些道理。
鲸曾经对她说：“拿得起，也放得下，才不至于让自己坠入深渊，走向万劫不复。”
“对他来说，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说不能的，只是自己不愿罢了。”
那宋扬对她来说，又算什么呢？贺尘陷入了沉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