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退伍后,一年中阶段性工作基本完成,县分队人员显得较少,分队工作转为以执勤为中心,为达到五包一(五人一个哨位)还从支队公勤分队借调了两名同志帮助执勤,这时训练人少,没有氛围感,到不如搞劳动感兴趣,刘八百正好组织大家完善大棚设施。
棚内的工程,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刘八百轻车熟路,而且还不受天气的影响。无外乎就是埋几条水管,平整土地,带领十几个战士,没用多久便大功告成。为了改善土壤肥力,还组织去附近的养鸡场运了些鸡粪,虽然经过了发酵,仍带着浓郁的味道,好在大棚密闭性好,阻隔了味道的扩散,并不影响大家的生活。
大棚的保温功能也不错,冬行春令,撒下些菜种,没几天就把几畦菜地染成了绿色,那是冬天里整个县城最娇嫩的一抹生机,菜地干净整洁成了营区的风景,农村兵怀旧,城市兵好奇,战士们驻足观看。打开菜棚大门,散发出一股温暖的泥土的芬芳,同时也夹杂着一丝鸡粪的味道,有些令人反感。鸡粪的味道大,在密闭的大棚里估计臭气还得飞一会儿,这也算是教训,大家都认为,下次得改用其它肥料。
官河县的冬天特别冷,低温让营区那块不到一亩的草地变得有些枯黄,它和棚内的绿意盎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或许在植物界也会产生羡慕嫉妒恨,共情的心情让这块草坪看上去特别无助与绝望,就像人类,出生不一样,命运各不同。
那个冬天也下了几场小雨,部分草地受到滋润而不服枯萎的宿命,顽强的从草丛里挤出一点绿色,可修建蔬菜大棚时的人为践踏,还是剥夺了草地上那些倔强的生命,做了一个与命运抗争的失败者。特别是从营区通往大棚前门的方向,因践踏自然形成了一条泥泞的道路。
是时候要修条路了,其实规划大棚前就有所考虑,预先规划的那条路正对大门,转个小弯指向饭堂的方向,主要是方便摘菜用的,这是人性喜欢索取的基因本能。其实种菜用的时间和人力要比摘菜多得多,而种菜的人应该是从宿舍前往的。如果从侧面开门,修一条路通向宿舍会更方便,所以大棚在设计之初是存在着败笔的。
大棚已竣工,门的位置是不便修改的,唯一的办法只是改变路的位置。实际上路是不需要刻意设计的,就如鲁迅先生说的一样,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变成了路,自然形成的路就是最科学方便的路。刘八百很赞同这个观点,路是群众选择的,群众的选择总是对的,所以拟定在原先自然形成的道路上进行维修。
在召开队务会研究道路规划方案时,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同意。只有司务长郭义杰同志提出了反对意见,他父亲在农村是个风水先生,建房修路,死人看地都是行家,人称郭半仙。他从小耳濡目染,他也懂了一些套路。郭义杰说到:“我爸在农村是看风水的,我懂一些门道,修路不能讲究直来直去,可以开门见山,但绝不能开门见路。就连国家修的高速路也一样,明明可以修很直,还故意拐一下弯,这样更有利于安全。如果将路直接修向宿舍方向,这条路就像一根矛刺向了大棚,这样不吉利”
“不要讲这些迷信,怎么方便就怎么来”王指政员不屑一顾的说道。
刘八百过去不信邪,但三大队的事让他又心有余悸,蒋教政员的死和三大队营区的大门朝向到底有没有关系,谁也说不清楚,他又不得不认同风水的力量。有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但至少讲究看破不说破,既然说破了就得想法化解。于是便接话道:
“迷信我们自然是不能讲,但风水也不一定是迷信,不过斜着修一条路确实不太美观,但为了兼顾美观,还有没有其他方法?”
又经过了一阵激烈讨论,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最后讨论结果是在路的尽头另一侧修一个长方形的花池,如把路看成是旗杆,加上花池就是一个红旗的模样,看上去就美观大方多了。
关于修路,大家提出了三种方案。一是硬化成一米宽的水泥道,材料费需要一千多元,不是一个小数目,手工技术不专业,可能会弄不平整,甚至开裂,影响美观。二是像城里道路那样,铺一层低标号水泥沙浆,上面再铺水泥彩砖,工程难度是降低了,造价就更贵了。三是用小鹅卵石铺路,缝隙上再浇一层水泥砂浆,这种方案又美观又省钱,还能起到足底按摩的效果,但是工期久,劳动量很大。因为修路是没有经费来源的,只能靠自力更生,自然是选择第三种方案。
官河县是典型的山区,在几千万年前的造山运动,让其形成了各种各样的石头,并被河水的冲刷得光滑圆润,官河水拐弯的内侧形成了一个大大的河滩。河滩上密密麻麻的分布着五彩斑斓的鹅卵石,有的甚至略有玉化,只是品相不高,所以没有人来开采,但用来铺路绝对是上乘的材料,附近很多村民也捡石头来铺路。一条两三米宽的水泥路直通这个河畔,很多人跑到河边来散步,特别是夏天,游泳的人成群结队,就像一个天然的河边公园。
天放晴朗之时,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蜿蜒的河流上特别美,刘八百带着十几名战士,人手一把铁锹和一个装米剩下的袋子,沿着熟悉的便道来到了河边。河滩上铺满了各种大小不一的石头,有些已经被河水冲刷得光滑圆润,只有少部分石坚强还保持着原始的棱角。
以身试石,刘八百脱下鞋子,赤脚踏上了这片自然的地毯,脚下的石头凉爽而坚硬,每一步都能感受到不同的触感,总体感觉鸡蛋大小的石头踩着最舒服,踩上去脚不痛还能起到足底按摩的作用。刘八百简单提要求后,大家分成两人一组便开始拾掇,有些石头裸露在表面,有些石头大部分埋在泥沙里,非常紧实,战士们带去的铁锹就发挥了作用。捡石头的过程并不轻松,一半袋石头就有一百多斤,提起来会比较吃力,虽然离营区只有三四公里,这么重的石头是不可能扛回去的,毕竟主业不能丢,大家还需保存体力站岗执勤,刘八百吩咐郭司务长联系了一个三轮车将选好洗净的石头运回营区。
警队干工作标准都比较高,捡的石头规格大小统一,形状美观,很快河滩上符合标准的石头就捡完了,但数量只有需求的一半,唯有向下深挖才能找出满意的石头,难度很大,效率低,以前半天可收集一车,现在需要一天时间。刘八百带队身先士卒,现场大家干劲十足,气氛十分热烈。整个工作分工合作有序,有的负责挖掘,有的负责搬运,还有的负责筛选,场面宛如新疆和田采玉的工程队。好在整个河滩可以随意采挖,不管挖得有多乱,一场洪水又将填平如初。
天黑之前,终于又装满了一车石头,冬日的太阳像惬意的旅游,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太阳下山后黑暗无情的吞噬了整个世界,即将到来了一个没有月明星稀的冬夜,只有不远处县城的灯光努力的想照亮黑暗,但又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一阵夜风袭来,吹在汗湿的衣服上冰凉刺骨,刘八百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然后他忙叮嘱战士们,穿好衣服,小心感冒。
三轮车司机李大爷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身体明显不行,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不断的催促大家抓急时间。司机李大爷是县郊农民,年纪大了不能干太多的体力活,就买了个货三轮拉货挣点零用钱,每天早出晚归,生活忙碌而单调。这天生意特别好,显得有些疲惫不堪,因为和司务长有约定,为了信守承诺他还是跑到河滩上来运石头。
李大爷不但信守承诺也很讲原则,车子按时到位,下车就收钱,不容许拖欠。所以为了及时付款,每次司务长都坐他的三轮车回营区付车费,这次也不例外。
夜色渐深,路上行人稀少,几乎没有车辆,三轮车吃力的马达声打破了寂静的夜晚。李大爷开着三轮车沿着熟悉的路线行驶,可能家里有事赶时间,他把车开得飞快,车箱被路边的杂草打得啪啪响,平时健谈的他,也不和郭司务长讲话,整个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这条路大部分是沿河而修,离河水只有两米多的距离,泥土筑起的河堤上长满了很深的芦竹草,掩盖了整个河堤。由于夏季河水的不断冲刷,有的河堤出现了垮塌,在河水流向的拐弯处,甚至冲塌了部分路基,让靠河的水泥路面有些悬空,但因为芦竹丛生的缘故,很难发掘这里存在的隐患。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前方迎面驶来了一个摩托车,李大爷忙将车向外避让,从平时开车的经验来讲,这个操作完全是没有问题的,可正好会车的地方水泥路面是悬空的,悬空的水泥路面受力垮塌了,来不及反应,便连人带车掉进了河里。
会车的摩托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因为这种道路没有交通标识线,大家都是靠中间正常行驶,谁也没有过错,也没有发生刮蹭,谁也不需要负责。如果停下来施救,说不定还存在着担责争议,所以他选择了视而不见,没有人能证明他真的看见了,他做出了保全自己的举动,但却葬送了两条鲜活的生命,当然就算摩托车司机及时施救,这样深的河水里,黑灯瞎火的,大概率也是救不了,只是对他的行为感到痛心和愤慨。
河水冰冷刺骨,瞬间包裹了郭义杰全身。然后就是感觉三轮车车头不断向他身上压去,郭义杰感到一阵窒息,他拼命挣扎,好在三轮车上的石头倒掉部分后车身并不重,加上浮力的原因,郭义杰很快就挣脱出来,再凭借农村小孩潜水摸鱼的功夫,很快就浮出了水面,喘了几口气就游到了岸边。
李大爷运气好些,他的身体并没有被三轮车压到,只是被三轮车下沉的吸力带到了水底,几下扑腾就浮出了水面,但李大爷不会游泳,不停的在水面挣扎和喊叫。刘八百上岸后,还没来得久喘口气就听到李大爷的喊叫声,连忙脱掉鞋子和上衣,裤子也来不及脱又一次跳下水,这次他是去救人。他急忙向李大爷呼喊的声音游去,因为光线太暗,几乎看不到人影,他只能凭借偶尔跳出河面浪花的反光辨别方向。
因为是顺水,郭义杰很快就游到了李大爷旁边, 郭义杰游泳技术还可以,但是救人却没有经验,他伸手去抓李大爷时,却发现自己体力不支了,但李大爷却像抓救命的稻草一样的紧紧地抓着他的手。郭义杰心里一阵慌乱后,迅速的挣脱了李大爷的手,想暂时离开仰泳恢复一下体力再施救,但又被李大爷抓住了他的裤带,这次无论如何也脱不了身,刘八百自救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加上水温太低,郭义杰很快就没有力气了,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感到绝望正在慢慢吞噬自己。就在这一刻,郭义杰的脑海中闪过母亲温柔的笑容和父亲慈祥的脸庞,又想着警队新建的蔬菜大棚里长出绿油油的青菜,和那条用石头铺就的美丽的道路。他最后一次挣扎着将头伸出水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失去了意识。
十多分钟后,刘八百带着战士们来到这里,才发现了道路塌陷以及斜坡上掉落的石头,脑袋里迅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用手电照了一下河面,静悄悄的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又打了分队电话,值班员反馈并没见三轮车回到营区。刘八百可以断定发生什么了,顿时有些头昏目眩,两眼发黑,但还是坚持第一时间打电话报警。
救援人员很快就到来了,天色很黑,河水又是流动的,给打捞工作造成很大的难度。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将郭义杰和李大爷打捞上岸,打捞上岸时李大爷还是死死的抓着郭义杰的裤带,但早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太阳依旧爬上山头,也温暖不了这巨大的人间悲凉。只有阳光照在郭义杰扔在岸边的警服上衣时,那鲜红的肩章上散发出了英雄的光芒,最终也是这件带着鲜红肩章的上衣还原了郭义杰舍己救人的英雄事迹,郭义杰被追评为烈士和见义勇为先进个人。
郭义杰的父母听到这个消息后,悲痛欲绝,他们无法相信,鲜活的生命竟然就这样离开了他们。郭义杰的父母没读过多少书,但还是识大体顾大局,来到分队后只哭不闹,郭义杰的英雄事迹让他们在悲痛中逐渐找到了慰藉。只有他父亲“郭半仙”整日泪流满面,不停地自责,“郭半仙”指着营区快要完工的石头路自言自语到:“义杰呀,学艺不精呀,你也不打个电话问一下我,半桶水害死人。㗒!你既然看出了凶兆像个矛,怎么能加个红旗来破解了,而且红旗还这么小,矛上加个小红旗就变成了红缨枪,怎么能不出事嘛?”
不管风水是否显灵,至少在风水人眼里是灵验的,或许郭义杰父亲是以这种方式发泄心中的悲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