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逸,字月辰,是九黎族的公子,圣主的儿子,先前贺尘与他在芜枫书院相识。
他是扬州人尽皆知的美男子,面容白净,眉目秀气,温柔儒雅,生的一副好皮囊,深得女子喜爱,却因柔弱易折优柔寡断难成大事。
即便如此,不管事情办的如何,九黎圣主还是对他委以重任。
五年前,在芜枫书院,贺尘第一个见的就是绝月辰。
他往那儿一站,当真是书院的门面,进出的女子总要多瞧几眼,然后掩面羞涩跑开。
那时的贺尘性格乖僻,生人勿近,见了他也不惊奇,两人只是礼貌点了点头。
第二次见,就是雾灵山了,半个月后,昆吾云师带他们去野外讲学,大家围成一圈,坐在大树荫蔽处。
下山的时候,分开走,贺尘一个人落单,半路上听见有叫喊声,贺尘拨开草丛,只见绝月辰受了伤,痛苦的躺在地上,她赶紧上前查看,幸好伤口不深,只是擦破了皮。
绝月辰娇生惯养,从没受过这等苦,呻吟不断,就差哭出来了。
狩猎者匆匆跑过来,是个瘦弱的老人,背上背着弓箭,他见伤了人,连连致歉。
贺尘知道绝月辰没事,没去管他,问老人:“初春,万物复苏,生灵繁衍,为何在这个时候打猎,这不是有违天道吗?”
老人苦叹:“我们这些与天共生的老百姓,岂能不知啊,只是时岁艰难,连饭都吃不上了,不要他们的命,上天就要我们的命呀。”
贺尘没想到,九黎幽的繁华景象之下,百姓却这般穷困,那些安居乐业,皆与他们无关。
统治者家家有粮,户户富足的言论,似乎都是假象和谎言。
贺尘不忍,于是把身上带的全部银子都给了老人,她自己好歹有饭吃,有衣穿,少了这些,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老人没有推脱,颤颤巍巍就要跪下磕头,贺尘一把扶住他。
老人走后,贺尘蹲下给绝月辰包扎伤口,将随身带的药粉洒在伤口上,绝月辰痛的叫了一声,贺尘翻了一通白眼,接着拿白布缠好,让他自己起来。
绝月辰觉得委屈,坐在地上不起来,让贺尘扶他,贺尘不理他,要走,绝月辰拉住她的衣摆不撒手。
贺尘无奈,从口袋里掏出两块方巾,垫在他的胳膊下,两人踉踉仓仓着向山下走去。
路上绝月辰疑惑:“九州盛世,怎么还会有吃不上饭的人呢?”
“……”
贺尘无语,内心感叹:还真是个不懂民生疾苦的天真公子。
山下一群人在等绝月辰,一见着他,立马围上来,询问情况。
没人注意到他旁边的贺尘,顷刻间她就被了挤出去。
贺尘无奈笑笑,扬了扬手里的方巾,悄无声息的走了。
芜枫书院的日子单调而枯燥,好在贺尘已经能够习惯。
书院专收贵族子女,他们大多数人心思并不在读书上,然而贺尘不同,她并非出生贵族,不过受了长老的恩惠才得以在这儿学习,一门心思想着靠读书出人头地,何况她自知自己不是天才,若想靠读书有所作为,不下功夫是不行的。
同寝所的人背后叫她师太,理解不了她这种无趣的生活,贺尘心里清楚,觉得只要自己不因原则性问题而叫人乱嚼舌根,其他的则是在于那些人惯行小人之事,有时她们随心所欲的谈论书院的某个人,贺尘也从不参与,并不是自持清高,而是觉得无聊。
后山僻静,罕有人来,是一处读书冥想的好地方,她便日日到那里读书。
或冥想,或打盹,或诵读,成了自己的秘密乐园。
有天坐在枯叶堆上看书,读着读着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奇妙的梦。
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人在动她的书,贺尘猛然惊醒,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古林奇谈,你也喜欢看啊。”
贺尘紧忙擦了一把口水,一抹明亮的宝蓝色晃进眼睛,看清来人,是绝月辰。
他自顾自的坐下,好像贺尘是他多年的老朋友,十分自然。
相反,贺尘察觉自己衣冠不整,微微红了脸,有些窘迫。
“我只是几日没来,这里便多了个人,看来,它已经不属于我了。”
“欢迎你来。”他温柔笑笑。
贺尘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听他说这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书也看不进去了,对着树干发呆。
“上次的事谢谢你。”
贺尘摇了摇头,表示不用放在心上。
经过这许多天,他的伤口应该也已经愈合了。
“你觉得青石道人如何?”
他合了书,突然问。
青石道人是昆吾云师和祈巫长老的老师。
“礼仪大家,虽崇尚礼法,却通人情,值得尊敬。”
“嗯。”他赞许的点点头。
“那昆吾云师呢?”
贺尘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古板,固执,道人学说的精髓都没有掌握,反倒强推自己的理念,教学体制被礼法框住,荼毒读书人。”
她一股脑把不满都说了出来。
说完却有些后怕,要是让云师知道,就惨了。
“你……别说出去啊。”
“不会,我也是这么觉得,名声大于内容,靠礼法粉饰门面。”
绝月辰听她这么说,一下子坐起来,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有种惊喜感,好像找到了同类。
知道绝月辰在后,贺尘便另寻了个地方读书,有时也来看看他,两人在理念思想上意外的十分契合,这也使他们跨越了身份之别,在一起谈天说地。
他们谈论时事,幻想未来,憧憬远方,贺尘和他说起浴花村,令他身心向往。
贺尘觉得绝月辰在林子里和在书院学习时好像两个人,差异很大。
听课读书时一板一眼,是大家眼中的翩翩公子、柔弱书生,但和贺尘谈论起外面的世界,却肆意激情,有些许剑客游侠的架势。
他向往自由,贺尘透过他的言语能强烈的感觉到。
他曾说想做个散仙,游荡江湖,贺尘有些同情他,被铜墙铁壁禁锢了十几年,深深压制了他的本性。
九黎幽那么大,却时常让他感觉身处囚笼……
自从求学结束后一别,再无相见,如今又在芜枫书院重遇,也不知是缘是劫。
贺尘在芜枫书院待了几日,除了青芸大娘经常挑三拣四的找她茬,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她暗中观察着昆吾云师,见他常与什么人书信来往,贺尘不想打草惊蛇,并没有截取书信查看。
但她的病一次比一次来的凶猛,发作时生不如死,绝月尘撞见过一次,以为是不治之症,吓得他四处寻找名医名药给她治病,贺尘每次见着他都觉舌尖生苦,唯恐避之不及。
时间远远不够,贺尘清楚,如果不解了这狗屁诅咒,她只剩两三年的阳寿了。
死亡带给她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要完成任务的紧迫感。
绝月辰看她整日忧心忡忡的,拿来在归鹿门买的小玩意儿逗她。
贺尘不想他失望,勉强笑了笑。
两人坐在一起,贺尘望着芜枫书院上空的星辰,绝月辰望着贺尘,他小心翼翼的问:“我给你的信……你都收到了吗?”
贺尘本想装作不知道,但于心不忍,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分别的五年来,绝月辰给她写了无数封信,她从未见过如此长情的人,每次去枫天古镇取信,她都希望是最后一封。
这也并非她无情,只是贺尘清醒的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还不如就此断了念想,也好过藕断丝连,纠缠不清。
她是真没想到会再一次在芜枫书院遇见他,看来,又要伤他的心了。
“阿尘,这次来,你能别走吗?”
“这……我不知道。”
贺尘说完沉默了一会儿。
“那我的生辰你可一定要来参加啊。”
绝月辰没有气馁,反而兴致勃勃的说。
“他的生辰?”
贺尘完全忘记了,但没说出口。
之前求学的时候,绝月辰每次生辰她都会去,离开九黎幽后也会以书信相贺,这次她竟然忘了。
“一定。”贺尘不失尴尬的笑笑。
“对了,阿恒回来了”,他说,“我听昆吾云师说的。”
“真的?!”贺尘听罢喜出望外。
“这小家伙,终于回来了……”
贺尘还清楚的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她们姐弟俩一同去下里乡秋巧巧家时,路上与阿恒说的话。
清晨,阿恒眼睛还迷离着,嘴上却不停,讲述着关于昨晚做的奇怪梦。
贺尘打趣他:“梦见自己成了大侠,惩奸除恶?”
这话对上他的胃口,于是突然来了兴致,也不困了,兴冲冲的说道:“你怎么知道,真的,阿姐,我梦见司徒玄空大师收我为徒,教了我好多东西,还夸我是难得的练武奇才。”
说完他起势,连翻了几个跟头,气喘吁吁站定,停下来等贺尘。
“哦……”
贺尘故意不搭他的话,自顾自的说:“我托长老给你联系了学堂,百族祭祀过后就去读书。”
“啊——阿姐,能不能不去啊,读书很没意思的,我要去峨眉山,拜师学艺。”
他说着,还用手比划了几下。
“你知道学堂有多难进吗,若不是长老托人,你哪有机会读书。就算学成一身武功,也不过是个莽夫。”
“嗯……好吧。”
阿恒无可奈何,耷拉下了脑袋。
一路上,阿恒不停和她说着关于武学的事情,听的她头疼。
贺家从未出过在武学方面有造诣的人,浴花村也向来尊师重道,崇尚读书,很难理解阿恒对于武学的狂热从何而来。
贺尘并不觉得这只是小孩子一时的玩闹,只想他此生能少些杀伐,不求功成名就,唯愿平平安安就好。
只是阿恒这个年纪,热血冲动,她再怎样苦口婆心的劝说也无济于事。
后来,阿恒远离家乡,如愿去了峨眉山拜师学艺。
这一去,就是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