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搞错?还要延期?!三月份的时候你们货交不出来,告诉我四月份完工,到了四月份我货没等到,只等到一句‘大马那边的配件出了问题,还要等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啊?五月份放假回来,你们还是这句话,现在都快儿童节了,你以为我们这里真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的?我们这边市场宣传都做出去了,光打雷不下雨,你当我们供着的那帮客户都是白痴啊,灌他们一肚子迷魂汤就可以打发了?…”
大清早,公司里就亮起了刀光剑影,安进对着工厂来的负责人一顿疾风骤雨,而新任主管Roger坐在不远处的隔间里,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就像个市场部的小人物。
“这个我们也没有办法啊,具体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跟你们协调的嘛。”虽然安进已经压低声音说话,可那个音量还是足以让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这个倒霉蛋被说得脸上实在挂不住,讲起话来都有点结结巴巴了。
“协调?你跟我协调?那你告诉我,人家客户催着我要货,我两个月都交不出来,我找谁去协调?”
“嘿!Jonathan!你们两个到我办公室来一下。”Joe老大站在他办公室门口,打断了安进的话。
受够了窝囊气的工厂负责人撇下安进,径自往Joe老大办公室走去。
把手上罪状材料一放,安进紧随其后。
三人都进了房间,刚关上门,Joe这才想起还有件事,他返身出来,把Roger也叫了进去。
进门时就见这位新任市场部主管的脸上明显写着一丝尴尬。
Joe老大先来了一通拿手的太极功夫,把各方都安抚了一遍,而最后开出的药方却还是要安进他们做好对重要客户的解释工作,为厂方赶工争取时间。
说白了,就是要市场部的炮灰们继续用他们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臀,而且还要千方百计捂热它…
“这就是TM的工作。”面对这样的局面,已经无语的安进也只能这般劝解自己。
一般来说,作为职业化的人对此类情形已不会再有真正的不满——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但如果还没有专业到能消除心里一切不必要的情绪反应,那么这句话作为通用创可贴,虽然无法平息不满,但随时贴上,总聊胜于无。
“Jonathan。”吃完午餐回到公司的时候,新主管Roger在走廊里叫住了安进。
见Roger手里托着外卖,安进应付道,“啊?那么艰苦,没出去吃啊?”
“刚才有点事,时间来不及只好将就一下了。”
这显然不是Roger关心的重点,他不露声色扫视了一下周围,见四下没人,便又凑前一点,小着声音说:“Jonathan…”有点欲言又止,但稍作酝酿还是接着道,“我虽然对市场部的管理工作还不太熟悉…不过…我希望以后如果还有像今天早上的事,你能不能让我和你一起处理,哪怕先跟我通个气,你看呢?”
看似谦和退让的措辞,可语气里却暗透着一丝通牒的意味。
既然如此,那就跟他玩玩,“啊,真不好意思…我那时光顾着处理问题,没注意那么多,你看这事儿闹的…”搓搓手,安进一副过意不去的表情,“你是我们部门一把手,这一点以后我会注意的。”
Roger本想点到为止让安进明白谁是现在的头儿就好了,可听到这暗含讽意的最后一句,他改了主意,“唉,你毕竟是我们市场部的前辈,今后还有很多事我要向你讨教,只不过上面做了现在这样的安排,那有些形式上的文章也不能不注意,你说是吗?”
Roger说得还是那样客气,但安进却察觉到里头暗藏的锋芒,再者这家伙居然把自己称作“前辈”,那不就离“先烈”不远了?这不摆明触自己霉头?
这厮平时看上去挺老实,居然还会这套绵里藏针,看来这次当上市场部一把手也不全是偶然…
“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我,‘前辈’两字可不敢当,否则我不成了长江上的前浪?”绵里藏针谁不会,安进也没客气。
“哪里,你太客气了,对我来说你一直都是前辈。”Roger依然显得诚恳有礼。
我靠,这小子是真不懂还是在装傻?安进越看Roger那故作无辜的样子心里越光火,可又不好说什么…
哎?何不顺水推舟?想到这儿他也故作坦诚道:“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也只好不客气了,反正以后你找我,我肯定有问必答,争取早日把你也带到‘前浪’的行列里。”
Roger 笑了笑,“那我就先谢谢了。”
想来BOSS也多少看出了端倪,下午一开工,Joe便把安进和Roger分别召进了办公室。
表面上,唯一的关键词依然是“业绩”,要两人通力合作,完成预定的年度指标。可到了末尾,果然对安进“捎带”提了一下他和新上司的关系问题,但点到即止,没有多说,显然是留着余地让安进好自为之。
可在安进看来,这就是要捆住他手脚,好给空降的新主管腾出空间。
这些家伙实在欺人太甚,可自己又能怎样?谁让当初进公司的时候跟的是Luke,而不是现在掌权的这位Joe…先忍着吧,来日方长,看谁笑到最后…
新工作计划很快在Joe的亲自过问下被制定出来,新官上任,市场部又该忙活了。
没日没夜连轴转了三天,等稍微空下一点的时候,已是星期天下午。
累到麻木的安进行尸走肉般回到家,唯一想的就是好好休息一下,可此刻占据心神的除了疲惫,还有那个老朋友——焦灼,莫名的焦灼。
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焦灼下冒出了一些本不该出现的问题,对一个被欲 望和大流完全裹挟的现代人而言本没有意义的问题。
可焦灼把往常阻挡这类问题的潜意识堤坝烧穿了若干孔洞,于是它们趁虚而入。
自己是一个人,拥有心灵的人,不该是欲 望的工具,生活不该是一场被欲 望 绝对主宰的奴役,让人像饿狗一样抢食每一分利益。
心底,对这样的生活其实是不甘心的,可无尽的欲 望和恐惧又让人别无选择去出卖自己,以便换回欲 望想要的东西,远离失败者的无底深渊,但那些真是自己想要的吗?
安进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看似“不是”,却不能回答“不是”,因为那些东西不是他想不想要,而是他不得不要…
然而烧穿堤防的焦灼也同样令思维无法持续成形,很快,安进便被卷入心绪漩涡。
人躺在床上,却没有丁点睡意。
可要命的是,在焦灼的炙烤下,所有感官入口都像被撑开了,把里面的神经暴露在外,人变得敏感异常,血液也仿佛不再以心脏为中心,而是全往脑子里涌。
这滋味,简直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可安进已经连一点反抗的气力都没有了。
怎么办?等着自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