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未明,头顶孤月皎洁,山峦的轮廓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晰,山野处的零零灯火,是地上的星星,和天上的遥相呼应。贺尘从未有过如此经历,有时借着月光看着身旁这个人,明明比自己年纪小,却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好像就算不知要去何方,她也会心甘情愿义无反顾的跟随。
贺尘经常迷路,到了陌生的地方更是不辨方向,只能跟着宋扬走。
等到了城外的一处客栈,放下阿恒,贺尘才问道:“怎么回事?你的脸?”
“萧云生那个王八蛋!”宋扬因为前面背着阿恒,这会儿有些气喘吁吁,他气愤的将衣服上的土拍去,大幅度的动作扯到了脸上的伤,疼得他停下手头的动作。
“算了。”宋扬不想为无关的人生气,找到一个木凳子坐了下来。
贺尘心中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看他不愿再说,于是作罢。
“我们虽然逃出来了,但现在去哪?他们怎么办?”
“这儿离凤凰城不远,去找萧忆山,这件事萧云生一定参与了,他们醒来知道后,必定会来阻拦我们。”宋扬分析道。
“所以,我们要在他们之前赶到。”
“不过,现在离天亮还早,你和阿恒睡吧,我守全夜。”他拿了被子就要出去,贺尘叫住他。
“哎,你睡,我认床,睡不着。”
宋扬满脸写着我不信,贺尘却没给他质疑的机会,接过他手里的被子,径直走了出去。
丑时,宋扬和阿恒都睡的很安静,除了蝉鸣鸟叫,整个客栈听不到任何声音。说是客栈,其实是一栋破烂的房子,一股陈年霉味让贺尘觉得很难受。
她忽然想起那块手帕,掏出一看,上面绣着“怀枫”二字,凑近闻还有淡淡的皂角味。
她想着要怎么还给宋扬,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贺尘发现自己竟然睡在房间里。
宋扬听到声响敲门进来,关于守夜的事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说:“醒了,那就走吧。”
贺尘叫醒阿恒,赶忙跟上他。
三人终于在天亮前赶到凤凰城。
宋扬给守卫看了证明身份的东西,守卫连忙进城去通报。
宋扬走在最前面,领着她进了城。
天还灰蒙蒙的,凤凰城的百姓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出门。桥下有船夫划着乌篷船经过,街边的店铺都挂起开门的牌子。清晨露水浓重,贺尘走在石板路上不妨打了个喷嚏,宋扬回过头看她,脸上浮起笑意。
贺尘脸一红,快走几步,和他并肩而行,她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只救我啊?”
宋扬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因为我只认识你和阿恒。”
“哦。”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害怕宋扬看出她的失落,连忙又问:“你说,萧忆山会去救他们吗?”
宋扬褪去笑容,严肃起来:“不确定,就怕他们沆瀣一气。”
之后两人再不语,转过街角,就到了萧氏的大门,这时阿恒也醒了,宋扬把阿恒放下,让他在门外等,和贺尘一同走进去。
宋扬和贺尘一进门便看见高位上端坐着一名男子,已是不惑之年,眉目紧蹙,显得十分威严,身穿朱雀服,腰上却不相配的挂着一个绣有凤凰花的荷包,严肃中带有一丝柔情,此人正是萧忆山。
见到宋扬,立马皮笑肉不笑的起身相迎:“宋家二公子,许久不见了,可还好?”
宋扬心不在此,不想与他寒暄,萧忆山却拉着他说个不停。
“宋修灵这个老家伙……”
他很亲切的拍拍宋扬的肩膀:“回家替我给你父亲带个话,是不是忘了我这个老朋友,也不来看看我。”
贺尘看他越说越起劲,插着话缝说道:“萧族长,我们来是有正事。”
“你是……”萧忆山这才注意到贺尘,看着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贺尘行礼:“在下祈巫长老义女贺尘。”
“哦哦,祈巫啊。”他恍然大悟,并没有在意,贺尘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便识相的退在一旁,让宋扬周旋。
“唉,对,见到你们我这……太高兴了。”他终于停下闲聊的话。
“说吧,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得上的,一定不会吝啬。”
宋扬将事情的来轮去脉说了个大概,萧忆山回到座位上,看他思索着,宋扬不确定萧忆山是在想怎么解决事情,还是想怎么应付他。
只见他又恢复了从容的语气:“在我的城邑内竟还有这种事。”萧忆山不可置信的说,话峰却一转:“不过近来山匪猖獗,也是无可避免的事。”
宋扬听这话里的意思,是让他们自认倒霉。
宋扬没办法,只能搬出他儿子:“据我猜测,您的爱子也在其中。”萧忆山听闻这话,脸色终于变了,阴沉下来。
“孽障。”萧忆山暗自斥骂。
这时,一个守卫前来禀报,萧忆山没好气的问:“什么事?”
“报告族长,城外抓了一个可疑的人。”
“这种事也需要和我说吗?”
“他说是关于二公子的。”
萧忆山心思很沉,有些摆不上台面的心虚,扯着嗓子咳了咳。
宋扬心里明白,自觉的与贺尘退了出去。
那人被押上来。
“说。”萧忆山一看是俞三的人,心中猜到了七八分。
“族长,二公子说,有个叫宋扬的人若是来您这儿说些不着调的话,叫您千万不要相信。”
萧忆山冷笑一声:“他在哪儿?”
那人看情况不对,吓得不敢再说话。
他索性也不问了,吩咐左右让把萧蓦然叫来。
萧暮然是萧忆山的长子,萧氏的大公子,但其实他是萧忆山续弦的儿子,与他并无血缘关系,外人所知甚少。不过这在家族传承里则是大忌,然而萧忆山对他们母子极好,他清楚小儿子整天浑浑噩噩,只知道游玩享乐,不务正业,许多事也就交给萧蓦然做,意在培养他成为下一任族长。
宋扬知道他是个靠谱的人,便答应跟着他去找萧尹。
宋扬让萧忆山安顿了贺尘和阿恒后,和萧蓦然带了有数十人,一队人浩浩汤汤的向城外走去。
贺尘所见的萧蓦然是个彬彬有礼的儒生,与萧尹口中的那个淫乱之人并不相符,那时她还不知道萧蓦然的身份,也不知道萧家两公子的关系。
得到萧族长允许后,贺尘领着阿恒在萧氏的院子里游走,这里起码有浴花村三倍大,弯弯绕绕,两人只能七拐八拐撞着走, 最后不出所料迷了路。问了一个仆人才知竟来到了后院。贺尘正要走,忽然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伴随着病恹恹的喘息声,看样子病的不轻。妇人拖着病体,悠悠走出房间,两个伺候的仆从赶忙迎上去。
“夫人,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不碍事,我就是闷了,出来透透气。”妇人穿上外衣,轻声细语的说。
“因我闻不得花粉,这园子败了许久,终日不见点颜色。”她感慨道 ,接着又流露出愧疚的表情:“还连累你们,与我一起受罪。”
两个仆从有些惶恐,紧忙安慰她。
贺尘和阿恒站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见她病成这样,也不敢去打扰,那妇人腰上同样挂着一个凤凰花荷包,细细回想,似乎除了萧云生,萧家三人都有这样一个荷包。
贺尘心中疑惑,之前听闻萧忆山的妻子名叫白鸢,是白氏孤女,难不成是这个生病的妇人,看来传言大多所言不实。贺尘没有依据,不再妄自猜测,两人顺着仆人指的路返回,等待宋扬回来。
城外牢狱内,萧尹像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并不慌张。见到萧蓦然,丝毫没有对兄长的恭敬,十分傲慢轻蔑。
“父亲让我来带你回去。”萧蓦然不卑不亢。
“萧璃,你在这儿装什么。”萧尹似乎很讨厌他的周正。
“记着你自己的身份,千万别僭越了。”
萧暮然想说些什么,却忍住了,将话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萧尹的态度看的宋扬一肚子火,他才不管萧蓦然秉持的什么兄友弟恭,他是来办正事的,毕竟他们人多,对方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宋扬下了命令,轻易就制服了俞三的人。
萧尹不服气,破口大骂。
云师等人被放出来。弟子们因重得自由而欢呼雀跃,几个女子对宋扬更加崇拜爱慕。
此事终于告一段落,众人回到凤凰城,云师去见萧忆山。
萧忆山自知理亏,当着云师的面斥责萧尹。
“云师是我请的客人,你怕是昏了头去惹事,还有那个俞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迟早让他们都消失。”
云师心跟明镜似的,知道不过是装个样子,自己不给他台阶下反倒有损体面,抱怨了几句也就不再提此事。
紧接着萧忆山大摆筵席,给云师及弟子赔罪。
除了宋扬和昆吾被当成座上宾,还有一人萧忆山对他也很客气,就是绝月辰。作为九黎族的公子,圣主的儿子,他确实身份显赫,被安排坐在东边主座上。
贺尘一向不爱这种场合,若不是因为宋扬,她可能都不会来,在她看来,游山玩水不如在书院看书有趣,阿恒倒是与那几个公子打得火热,贺尘不想扫他的兴,独自一人离开宴会。
在离朱雀殿不远的白鹿崖上,贺尘终于见到了凤凰城有名的凤凰花,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果真是人间绝色。
在凤凰城待的那几日,贺尘觉得十分无聊,便和萧蓦然说了,自请去陪萧夫人说说话。这时她才知道萧家两兄弟的关系。
白鸢也很喜爱她,大有让她做儿媳的打算。身份地位上虽然是她高攀,但贺尘并无此意,吓得她不敢再常去。
白家位列九族,凭借着白楚宁积累的家业在百族内声名煊赫,只不过白氏向来与世无争,常居于九仙山蝴蝶谷,自给自足,从不参与百族纷争。
白鸢同她说起自己的故乡,讲起她的族人,贺尘不禁想到自己在浴花村的亲人,可她现在的处境又该如何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