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多风景优美的名山之中，黄山是其中比较独特的一个。明朝大旅行家徐霞客有句名言“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说的就是黄山景物之美，包罗万象。很多人慕名而来，却因山势险峻，难以攀登，败兴而归。直到进入新时代以后，由于科技和修路技术的进步，人们在山上开辟出道路，修建起护栏，天都、莲花二峰才真正被揭开了神秘的面纱。渺无人迹的奇山险峰，由此成了名副其实的人间胜地。

九月十二日，上午十点多的时候，天气忽然晴转阴，慢慢下起了小雨。一辆风尘仆仆的客运大巴正沿着逐渐潮湿的公路朝黄山疾驰。路飞羽百无聊赖地坐在车厢后部，身子靠着柔软的座椅，随车辆的行进微微晃动。他的眼睛朝向窗外，漫无目的而又兴致缺缺地浏览着迅速扑面而来的各种景物，遇到稍有兴趣的，就愣愣地一直盯着，直到它们退到了视线之外。

路飞羽今年二十三岁，大学刚刚毕业，正处在一种迷茫、焦虑和不知所措的失业状态中，因为不知道干什么好，又不想病急乱投医，被人当成牛马和韭菜收割，就采纳网友的意见，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穷游。旅途的目的地正是天下闻名而又近在咫尺的黄山。    

说是近在咫尺，其实不大准确，不过毕竟和路飞羽刚刚毕业的大学同属一个省，九点前上车，十点半以后就能到。正因为如此快捷，路飞羽整个大学期间，都没能到黄山来旅游一趟，直到如今陷入毕业即失业这样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才得以成行。    

大巴停了，车门开了，清凉的雨丝乘着风势吹打在路飞羽散发着雄性气息的柔软面皮上。专门拉客的司机走了过来，询问他是否有用车的需要。他想到手机内外总共几百块的旅游经费，果断而又礼貌地拒绝了。然后他打开手机，乘坐公交，来到了黄山景区大门之外。天公作美，雨恰好停住，路飞羽抬起头来，看到云层开处，阳光照下，隐有虹光，闷闷的心情不由得出现了一丝松动。    

举步，抬腿，大步走入景区，很快就从尘世的边缘进入自然的天地，只觉得山路、花草、树木、建筑、小品、雕塑，都很好看。很多游人走走停停，拿着手机到处拍照，给自己拍照，给旁边的人拍照，显出了十分的兴致。他被这些兴致所感染，渐渐也有了想要拍几张照片的念头。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地方，给自己来一张黄山旅游的照片，就被一个人叫住了，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黄山以前叫什么山？”    

这问题真把路飞羽给问住了。他一个外地人，第一次来黄山，来之前又没专门了解过，怎么可能回答上来？于是他愣住了，脑子在很短的时间里陷入了一片空白。他回过神来，看到那个人在对他笑，一边笑一边对他说道：“不知道吧？我告诉你，黄山以前叫黟山。你可要记住了。”    

“我为什么要记住？记住对我有什么好处吗？”路飞羽不由得闪过这样的念头，然后在下一个瞬间，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在他面前突然就消失了，像电视电影里演的那样，站在原地一下子就不见了。他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正好旁边有人经过，离得很近，他便想要过去询问这个事情。谁知刚一抬脚，景象倏地变幻，眼中所见一切忽然颠倒、旋转，犹如一个极速旋转的轮盘。周围的人物和景物，全都成了旋转中的轮盘的一部分。轮盘发出五颜六色的光，五颜六色的光又合成一片蒙蒙的光，把他的身体淹没了。    

他以为自己会惊惶失措地大叫一声，然而他竟没那么做，他的心情仿佛被什么安抚住了似的，是那么地淡然，淡然得让他毛骨悚然。他的眼中，蒙蒙一片的光芒忽然收敛，代之以一片郁郁葱葱的，看起来没有弧度的广袤土地。其中有一个渺小的东西，看起来是那么眼熟。一刹那间，不知多远的距离被拉近，路飞羽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和一张印象无比深刻的脸，一张他对着镜子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的脸。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能自已，终于惊叫出声。声音才出口，他就往后倒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立刻双手撑地，站了起来，惊觉立身之处，正是那片疑似天圆地方的无比广袤的天地。    

这是大自然的领地，蛮荒原始的气息无所不在。绿得让人发慌的巨大树木遍布四周，每一棵粗大如同瓮城的腰围，树皮表面或是巴掌大小的鳞片覆盖，或附生一块一块的湿润苔藓。树与树之间丛生野草，间有藤蔓，粗如手臂，蜿蜒横生，盘曲如蛇，乍看之下让人吓了一大跳。    

一种从所未有的复杂情绪自路飞羽心底涌起，既有现代人突然置身原始丛林，随时可能被潜藏的危险夺走性命的源自本能的恐惧，也有想要探索未知世界，发现更多奇异生物和景象，获得更多体验的文明的冲动。这种冲动是文明诞生和发展的源动力，很快以微弱的优势击败了陌生环境所带来的恐慌。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活动了一下手脚，检查了所带的装备。    

说是装备，其实就是背包和身上正穿着的衣服、裤子、鞋子。衣服是普通的纯棉T恤，防御能力接近于无；裤子稍好一点，是比衣服更厚实一些的棉质束脚休闲裤；鞋子似乎更能给人安全感，因为是那种材料很厚实的运动鞋。背包也和鞋一样，给予他不小的信心，因为其中装着的平板使得原本就厚实的帆布背包成了近似于盾牌一样的东西。    

为了加强防御力，路飞羽扯断长草，在腿部、手臂、前胸后背甚至运动鞋上分别绑了几圈，又拿一件备用的衣服紧密包裹了头部和颈子，不露出一点缝隙，最后才松动扣带，调整了背包的位置，使之最大程度地遮挡住后背的各个要害。    

繁密的枝叶在半空织就一片树顶，阻挡了从空中照射下来的光线。树顶之下的昏暗中，草木以超出常理的能力占据每一寸可能的空间。路飞羽深一脚浅一脚地缓慢行走，身后踩出来一条由倒伏的野草形成的原始小路。   

随着行走的距离越来越远，路飞羽渐渐获得了一些经验。在这种地面遍布深长野草的地方，行动之前应该先观察附近区域内的大致情况，看看是否有明显的坑洼和高低不平；地面的潮湿情况也要分外留意，因为那里有可能就是积水的边缘。草丛中也会有石块、树根、藤蔓之类的障碍物，所以行走的时候尽量把腿抬高一些，轻轻落下，迈着小小的步伐缓慢前进，这样不仅能有效地避免摔倒，还可以提前感知到某些潜藏的危险，比如洞穴、沟壑和容易扭到脚的高低不平的地方。    

除此之外，路飞羽认为自己很有必要装备一根比较长的结实的东西，比如树枝、木棍、拐杖之类，以便在迈步前用之在前方的草丛里左右划拨、上下刺探，可木棍和拐杖是没有的，就连树枝也难以获得。这周围的巨大树木，枝干离地都很高，即便有从高处低垂下来的枝丫，看似很细，实则又坚硬又柔韧，凭路飞羽的力气怎么也弄不断。    

于是他只能空着手，提心吊胆地一步步穿梭于长草丛中。他不止一次感觉到有东西迅速从小腿边滑过，或噬咬他脚上的厚实的运动鞋，也曾被从头顶突然吊落下来的巨大蜘蛛给惊吓，但他最担心的，还是那些长于此地的未知的猎食者。结合环境，他认为猎食者很可能是类似于狮子、老虎一类的猛兽，它们善于隐藏，惯会借着茂密的草丛慢慢接近猎物，然后突然出击，一举成功。或者是那种巨大的蟒蛇，盘绕在粗大的树干之上，身子和周围环境混为一体，要么居高临下，从头到脚把猎物生吞，要么在树顶毫无声息地游走，趁猎物没有防备的时候发动进攻。    

又或者是其它的，第一眼看去不那么让人害怕，实际上却极为致命的生物，比如吃人的蚂蚁和蜇人的毒虫。    

以及一些凭他目前的知识和经验无法想像，但同样致命甚至犹有过之的未知物种。    

种种猜测，萦绕脑海，紧张的情绪一如艰难的跋涉，迅速消耗着路飞羽本就不怎么充沛的精力。他很快感到了疲倦和力不从心。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他只能希望找到树洞之类的可供藏身的地方，以便好好休息一下，但最后也只能靠着一棵大树，在清理出来的一小片区域内勉强栖身。    

饥火上升，于意料中提前到来。    

路飞羽很庆幸自己是个穷鬼，所以才能为了不在景区消费那些价格昂贵的食物和饮料，在背包中准备了一大瓶可乐，两瓶矿泉水和不少吃的东西。尤其那一大瓶可乐，是当下最为珍贵的补给品。路飞羽曾看过一则消息，说是有人在大海上独自漂流许多天不死，就是靠着一大瓶可乐提供水和糖分。    

树林的构成近乎于热带雨林和原始丛林的复合体，半空有高大的树冠和阳光很难穿透下来的枝叶层，地面有极其茂密的草丛和植被，但其潮湿的程度却不弱于雨林。经过之前的一番艰难的行走，路飞羽消耗了非常多的水分，几乎是可以一口气喝完两瓶矿泉水的，可他为了保险起见，只喝了一瓶，然后用空下来的瓶子去收集那些因为潮湿昏暗，凝结在草叶上的没有蒸发的露水。    

仔细观察，小心饮用，喝了大半瓶之后，这才满意地停了下来，用瓶子继续把露水接满。    

光线愈加昏暗，似乎傍晚将至。此时最好的应对方法，应该是点燃一团火焰，以驱赶黑暗中的危险。然而作为新生代大学生，路飞羽和很多同学一样，是不吸烟的，故而身上没有打火机，也不知道怎么钻木取火，所以只能用手机和平板充当光源。这特殊的环境对手机和平板似乎特别不友好，虽然还能开机，但仅仅一个多小时之后，两样东西都耗尽了电源。当四周彻底黑暗下来，他只能背靠粗大的树干，瑟瑟发抖。黑夜愈深，而恐惧愈大，树顶在风中的正常响动，也仿佛变成了从深渊和幽冥而来的妖魔鬼怪的叫声。他心中发毛，不敢睡觉，然而身体的本能不可抗拒，白天赶路又耗费了那么多体力和精神，他终于在一次眨眼过后，垂下了脑袋，陷入到睡眠当中。不过这睡眠并不踏实，很容易被惊醒，醒来之后发觉并无真正的危险，又很快重新睡过去。如此反复多回，总算挨到了幽而复明。    

“昨晚居然没事！”路飞羽用一点水洗了脸，冰凉的感觉刺激了他的精神。随后吃了早饭，背包里所剩的食物已经不多。他是按照两天的量准备的，原本预计可以吃5-6顿，可是昨天那一顿没有控制好，多吃了一点，这余下的就只有3顿多一点儿的分量了。可在这孤立无援，四周没店的环境中，他不能等到把所有东西吃完了之后，再去寻找食物。    

树林中植被茂盛，植物多种多样，不可能没有吃的东西，事实上昨天他就发现了好几种水果，黄色的水果，绿色的水果，红色的水果，各种颜色的水果，林林总总，他出于小心，不大敢吃。可是经历了昨晚的忐忑不安、无法安睡，他觉得自己还能活着，也许运气不是那么差劲。他估摸着早晚都得被迫尝试那些不知名的水果，不如就趁着还有余粮，不慌着找食物充饥救命的这个时候，先研究一下这些水果的滋味。    

有一种黄色的水果长在灌木丛中，最易取得，路飞羽就先摘了一个来吃。轻轻地咬了一小口，感觉汁少味淡，皮有点厚，远不如苹果、梨子、菠萝这些，不过这当口没法讲究那么多，只要能吃、吃下去没毛病就是好东西。路飞羽把这一小口吃下去后，等了很久，没感到任何不适，便大胆了些，又吃了一点，最终确定这果子没毒。他取下背包，摘取果子，往里面塞。再上路时，大概是不用担心很快会被饿死，心情比之先前已有所不同。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乏善可陈，晚上也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他在第五天的时候，终于吃完了从现代社会带来的最后一点食物，仅余一大瓶可乐和一瓶矿泉水没有开封。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便以各种各样的水果充饥，而背包也始终保持满载各种果子的状态。由于树顶太过茂密，他很少看到太阳，他在光线一昏一明的不断交替中，采用结绳记事的方法，在一根长长的野草上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结，一个小结代表一天。又在另一根坚韧的长草上，打更大的结，一个结代表一个星期。   

即便如此，他也仍然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正在一天天地朝着野人的方向，不断努力。饮百露，食百果。他的脸上长出了毛，他的手上长出了毛，最后他浑身上下都长出了灰色的，长长的毛。他看了绳子，数完了上面的结，知道已经过了四百二十一天。    

421天，他成功地活了下来。虽然成了一个毛人，却没有丝毫想死的感觉。    

毛人有毛人的体质，和人类完全不同。按照一般的原理，本身质量越大，拥有的力量才越大。现在这个原理，在他彻底长成一个毛人之后失效了。如果说以前人类的一份质量只对应一份力量，那么毛人的1份质量就对应10份力量，100份力量，1000份力量，更多的力量。毛人的其他身体素质，比如记忆、敏捷、反应、速度等等，比起人类也高出太多。他不知道其中的缘故，但他很享受这样的结果。他仍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面目，但他倾向于这是一个神话的世界，他喜欢这样的世界。他在水塘里照了一会儿，朝着水里那张满是灰色长毛的脸咧嘴一笑，忽然倒翻一个筋斗，跳到了离地十几米高的树枝之上，紧接着两手交替，向上攀援，如同最敏捷的猴子，穿越层层枝丫，来到了树顶的上面。温暖的阳光从九天之上照耀下来，让人感觉到舒服的同时，又有些刺眼。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和脚下树顶一般的绿色，随着地面起起伏伏，如波浪一般地毯似的铺向视线的尽头。绿野上方，是湛蓝的天空和飘荡的白云，然而此外一切皆无，别说鸟雀，能飞的虫子也一只没有。结合这四百二十一天以来的经历，路飞羽不禁生出一个疑问：难道这个神话世界的原始程度还在自己的想像之外，自己这些天之所以没有碰到一个危险的动物，不是因为运气好，只是由于这个世界还没到出现那些品种的时候？    

要真是这样，那自己算什么？有史以来第一个人类？人类始祖？或者另一种意义上的先天生灵？    

路飞羽胡思乱想，甚觉有趣，但就在他自娱自乐的时候，某一天的上午，极其遥远的天空忽然闪过一道无比艳丽和神奇的光彩，只在一会儿之中，就从云层之中出来，越过广大的空际，进入到另外一片厚云之内。这个瞬间，路飞羽简直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再一细想和考虑，反正也没事儿可做，不妨就过去看看，于是朝着那个方向，奋起直追。    

树顶由粗大的枝丫交错编织而成，中间有很多空隙，为树叶塞满，本来很不适合人类活动，可路飞羽在吃了几百天的不知名的各种果子之后，体质已经脱离了寻常人类的范畴，比狸花猫还要敏捷，居然如履平地，一只手提着背包，另一只手撑地，手足并用，像猩猩一样奔跑起来。日升月落，风雨无阻，连绳子打结都忘了。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脚下由树顶结成的绿海忽然在前方出现了边界，另一片颜色在天边展现出来，开始是一条灰色的线，后来展布成灰蒙蒙的无边无涯的一片。路飞羽有些奇怪，却不妨碍他加快速度。这片绿色的土地他实在待够了，他迫切需要换一换环境。然而当他来到边缘，海洋一般广阔的绿色尽在身后，整个人完全惊呆了。灰蒙蒙的物质充斥整个视野，一道连天接地的若有若无的屏障，左右无限蔓延，将所有的灰蒙蒙的物质挡在了屏障外面。    

灰色涌动，近在眼前，散发无穷吸引，路飞羽毫无抗力，伸出手掌，去触摸它。手掌前出，抵在了那道介于有形和无形的屏障之上，清凉的感觉透过皮肤传来，路飞羽蓦地惊醒。还在疑惑之时，灰蒙蒙物质的海洋之中，忽然显现无数个凶狠暴戾气质难以形容的恐怖魔影，本身皆无形象，但仅仅在刚刚接触到路飞羽的时候，它们的形象就因路飞羽意识当中的各种情绪、经验、知识和想像，而产生了无穷的变化。    

便在此时，那无边的屏障忽然大放光明，朝外喷涌无量神光，无数魔影中断变化，回复原形，同时消失。光芒随即收敛。路飞羽惊异万分，正在回味时，忽然清光惹眼，视野变换。他耸然一惊，几百天前的记忆如雷鸣电闪，照亮心头。他急忙用眼去看，只见风景优美的黄山景区之内，他左脚抬起，正欲向前走路，身上不但没有灰色的长毛，年龄、打扮亦和穿越之初没有任何差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呐喊一声，眼前再变，已经向前迈出的左脚朝着地面落了下去。将落未落，时光飞逝，树叶黄了又绿，花草枯了又荣，路灯亮起熄灭，循环不休；三三两两的人影，独行踏青的游客，你侬我侬的情侣，如光影闪烁般在他面前飞快来去，却无一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这一跨步的时间，便跨越了几百天的时光，从过去踩在了当今，踏在了黄山景区坚实的路面之上。他的面前，一群游人欢声笑语地走过，对他的突然出现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奇怪。    

“我又回来了。在你们面前回来，而你们却毫无所觉。”路飞羽如是想着，心境又一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