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水镇,镇尉司大堂。
北尉背手站着,听右令史汇报。
“卑职到了十字铺,直奔如家客栈......”
“拣重要的讲!”
“是!”右令史直直腰,语气加快,“据客栈老板所言,林汕春确实从过路行商口中得知此事,当时神态比较着急,没吃晚饭就回房了。”
“他整夜没有离开客栈?”
“他一夜咳嗽,吵了大半夜,老板住隔壁,被吵得丑时末才渐渐入睡,破晓时亲自将林汕春送出客栈。”
右令史说完,观察上司的脸色。
北尉沉吟不语。
旁边的左令史插话:“丑时末到破晓,三个时辰,最多够在两地赶一个来回,期间还要到两处地方杀人......”
如果凶手是林汕春,时间上赶不及。
北尉想的没有这么简单:“他与岑大顺母子关系最好,嫌疑最大。这么巧,在客栈咳嗽到后半夜?”
于是看向左令史:“你,带人再去一趟十字铺。”
“遵命!”
又转头向右令史:“你去查一查,除林汕春外,还有谁与岑玉贵夫妻结怨。”
“遵命!”
两位令史领命而出。
“许全!”北尉喊住右令史,补充道,“也查查三老,都有什么仇人。”
“是!”
合水镇,南门外。
林汕春站在码头上,缩着肩膀袖着手,双眼盯紧河面,时不时咳嗽几声。
河里,一条渔船正在打转。
船上三个壮汉,一个摇橹,两个撒网打捞。
捞了小半天,只捞得一头死猪,两只烂瓦缸。
还有三只王八,活的。
河边看热闹的人很多,说话渐渐大声,渐渐难听。
“不但死了,临死还发笑,可怕!”
“身上丁点伤口都无,也没有中毒症状,究竟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笑死的呗!一个卖苦力的伙计,攀了高门,从驿卒升职驿小史,还不笑死?”
“讲真的,不会是那个北方女人变成厉鬼,前来索命吧?”
“怎么可能?未过头七,变不成鬼的。”
“哎,说话小心点!”
有人向码头努努嘴。
林汕春刚好直起腰身看过来,目光犀利如剑。
众人心里一冷,立刻转换口风。
“说什么晦气话?头七?死没死都未定数呢!”
“唉,也够惨的,一个死不见尸,一个变成傻子。”
“还不是那两个害的?”
“可怜见的!”
于是就有人压低嗓音说:“这岑玉贵也是死有余辜,把一个女人长途拐了来,却又攀附三老家,为当上驿卒,硬生生抛弃人家母子......”
都是穷苦人家,对装腔作势的乡官三老,对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岑玉贵,街坊们唉两声就过了,没有太多同情。
倒是为翠姨母子发出兔死狐悲的唏嘘。
“唉,幸亏还有个林老板,出钱雇人打捞。”
“听说还请了郎中,这边在南门打捞,那边郎中在家里给大顺施针。”
“可得花费不少钱!”
“估计山货铺几年的收入都要填进去。”
码头风大,林汕春心情不好,出来时忘了加外衣,被冷着了。
他笼着手,盯着河里船夫的动作,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
街坊的议论传到耳里。
没有太放在心上。
不过,有几声异响渐渐入耳。
有三五人从城门那边走过来。
林汕春略略侧头,视线的余光瞥见当中一人是北尉。
北尉旁边陪着南门亭长,还有两个游徼。
这四个人走出城门,拐到旁边的高坡上,站在榕树后观望。
老榕树枝繁叶茂,遮蔽得四人并不醒目。
四人背手站着,动作也不醒目。
离码头有一段距离,无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除了林汕春。
听音术日渐精湛,除非特意不听,否则百丈之内的声音逃不过他的耳朵。
榕树后。
北尉黑着一张脸。
南门亭长讨好地问:“左游徼大人,查毒药可查到什么眉目?”
左游徼摇摇头。
不等亭长问到,右游徼抢先说:“别问我,若不是你将那女人追落水,会有这许多事?”
亭长立刻收声,俯首贴耳。
左游徼打圆场说:“这也是三老有话,有事就在合水镇解决,不能让这女人出城。”
“哼!”右游徼冷哼一声。
忽然北尉冒出一句:“既然是炸药桶,早一日爆炸比晚一日爆炸好。”
“倒也是。”三人齐齐点头。
心里却苦哈哈。
早一日爆炸当然好。
只是,谁是那炸药桶?
搞不好,自己就是第四个“笑面人”。
“炸药桶,”北尉看着林汕春背影说,“最大嫌疑,仍然是他。”
“他?”右游徼冲口而出。
看那缩成一团的猥琐样,怎么可能?
南门亭长附和:“就是他,还有岑大顺。”
其实他也不太相信。
但是,自己最可能成为第四个“笑面人”,因此,将所有怀疑对象整死,方为上策。
于是拱手说:“大人,既然疑犯毋庸置疑,不如及早将二人收监,严加审问。”
抓入大牢,严刑拷打,不信不招。
右游徼当即反驳:“判案讲究证据。亭长是想推卸逼死人命的过错?”
“右游徼慎言,卑职不过履行职责,那民妇自己跳的河!”
亭长的苦瓜脸涨得通红。
右游徼不肯松口:“狗急跳墙,穷寇莫追,亭长不懂这道理?”
亭长几乎跳脚:“处理公事若都畏畏缩缩,什么事都做不成!”
说着看看北尉,期待得到肯定。
北尉却离开树根:“我们过去看看。”
走到码头最高的台阶站定,北尉对亭长说:“百姓越聚越多,早晚出事,你去疏散一下。我们还有要紧事,先回去了。”
南门亭长冲到人群面前,用剑指着:“干什么干什么,在这里撒尿拉屎的,找死!都给我散开!”
百姓怕他的剑,只好走回城门。
有胆大的小声嘟囔:“官职不大,作威作福!”
“在我们头上拉屎的,正是你!”
镇尉司离码头不远,北尉三人步行回去。
左游徼试探着说:“大人,南门亭长确实有逼死人命的嫌疑......”
北尉语气不减生硬:“你是说,我包庇他?”
“不敢。卑职担心凶手把矛头转向镇尉司。”
“因此,”北尉问,“必须将南门亭长关进尉司大牢?”
左游徼默认。
“呵呵,”北尉笑,“那样,凶手又怎么杀得了南门亭长?”
“哦?”两个游徼倒吸凉气。
“你俩转头看。”
左右两个游徼转回头。
南门亭长还在卖力地驱赶人群。
“他,活得过今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