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螺重现人间,第一缕风拂入螺腔的刹那,它发出的呜咽声立刻打破了这片死寂。这声音飘荡在空气中,如同一支苍凉的古曲,在十几里外的沙湾古镇翰杏园中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骚动。
无问僧正在无问斋中打坐,耳尖一动,立即察觉到了这异样的声响。他眉头微蹙,双目微阖,神念如电般飞驰而出。刹那间,他的意识已与乾坤螺近在咫尺。那螺声在他心中回荡,起初是低沉婉转的呜咽,仿佛在诉说着漫长的孤寂;待感受到无问僧的神念靠近,螺声忽地变得慷慨激昂,像是要将这些年积攒的愤懑一吐为快。
无问僧凝神倾听,只觉得这螺声中既有不甘,又有期待,更有几分委屈。他心念一动,传给乾坤螺一道意念:“时候未到。”话音未落,那螺声戛然而止,转而又恢复了最初的哀怨缠绵,像是一个失望的孩子,又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正当无问僧收回神念时,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忽然在耳边响起。那声音来自小屋前那株古老的蒲桃树。他目光一凝,神念随声而去。只见那株盘根错节、饱经沧桑的蒲桃树在风中轻轻摇曳,斑驳的树影中似乎藏着无数往事。无问僧凝视良久,在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舅公与那个吹奏乾坤螺的少年。往事如烟,令他忍不住长叹一声,随之悄然离去。
这一叹,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蒲桃树忽然剧烈摇晃起来,风铃声骤然大作,叮当之音此起彼伏。树下的黑妹正在清扫落花,闻言抬头望去,见那树影婆娑,风铃乱颤,不由得笑道:“这位老先生,莫非是身子骨痒得难受?你瞧瞧,这满地的落花还没扫完呢,你又抖了一地花瓣出来,真是没完没了啊!”
或许是风停了,又或许是蒲桃树听懂了黑妹的话。片刻之后,风铃声渐渐平息下来,树影归于平静。黑妹看着地上新添的一层落花,不由得摇了摇头。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多久。自此之后,每隔几日就会有来历不明的神念前来窥探乾坤螺。每当有神念靠近时,那株蒲桃老树总会不安地摇晃起来,发出叮当的风铃声。有时那声音像是愤怒的咆哮,有时又像是悲伤的呜咽,间或还夹杂着欢快的雀跃,仿佛这棵树真的成了精,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这一切都被坐在蒲桃树下悠然抽着水烟斗的阿公看在眼里。他望着树影斑驳的天空,心中暗自感慨:“看来这天下是真的要大变样了。但愿这次的巨变能让中华文明真正站起来、强起来。只是不知,这过程会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啊……”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水烟斗,又抬头望向远方的地平线。那里,一轮红日正缓缓西沉,将天际染成了血色。
李一杲和赵不琼这对夫妻,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们随口一句话,竟成了掀开历史新篇章的导火索。
此刻,李一杲听完赵不琼讲述的后续故事,立马献上热烈掌声,毫不吝啬赞美之词:“老婆,你这故事续写得太精彩了!简直让人拍案叫绝!你的精力更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刚才那三个多小时里,你口若悬河、妙语连珠,我都快跟不上你的思路了!”
赵不琼轻轻拍了他一下,故作嗔怪道:“一呆哥,你到底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光顾着感叹我的口才了?”
李一杲站起来,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咖啡饮料,咕嘟咕嘟灌了半罐,这才理清思绪,侃侃而谈:“你讲的故事怎么能不认真听呢?尤其是你借老师之口说的道理,做事千万别急功近利!创业项目就像怀胎十月,但又不完全一样。怀胎十月必须分娩,而创业筹备期却像是一场没有预产期的马拉松。筹备一天没结束,就相当于胎儿仍在母体中孕育。你的故事重新定义了‘瓜熟蒂落’的真谛,只有经历过九九八十一难依然屹立不倒的项目,才算真正意义上的‘诞生’。这让我受益匪浅!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问道,“为什么非要拖这么久呢?这其中的原因能不能再详细说说?”
赵不琼点点头:“这个问题问得好。原因就在于资本的期望值。你知道吗?父母对待孩子的心态是怎样的?他们会明白养育一个孩子需要漫长的时间和耐心,才会去期待他未来能否成才。但资本对待项目的心态却完全不同。它们恨不得项目一出生就能创造价值、产生利润。一旦进入成熟期还不能盈利,或者盈利能力不够强,资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打入冷宫,这就是资本的本能。”
“一年亏、两年平、三年盈利光阴长,熬过寒冬腊梅香,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李一杲心中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张口来了一段顺口溜,继续反问道,“三百万砸进去听不见个响,怕是熬不到腊梅开,先成了冻死在雪窝里的寒号鸟!”
赵不琼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睿智:“一呆哥,种地讲究个节气,创业倒像熬鹰。我说的并不是改变现实,而是改变期望,这叫做……”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喜道:“这叫做预期管理!无论是对创始人、员工还是资本方,如果心里都已经认可了长期战略的预期,心态就会不一样的。”
李一杲总算听明白了,说来说去,赵不琼这一改,把“出生”的时间线拉长了不少,但滴水岩公司的目标没变,变的是项目创始人的心态,把创始人、投资人、员工的期望值往下拉一拉,别期望太高,期望太高就像拔苗助长,反而坏事。
“我明白了,我也认可!干大事急不来,如果这样的话,那可能还是需要做一些改变的,”喝了咖啡后,李一杲似乎精神劲头恢复,分析道:“数据呈现就要改变了,例如关于盈利的财务数据就别囔囔,而要有我们其他的分析数据模型,那些数据能够反应出真实的项目进度,是在快速推进的,例如玩家的数量、参与度等等……”
李一杲所说,其实也是赵不琼希望达到的目的,只是如此一来,李一杲的工作量又要大大增加了。
赵不琼从李一杲手里拿过半瓶咖啡,也大大喝了一口,目光炯炯的看着李一杲,笑问:“不仅仅是指标的问题,而且,还要降低竞争对手的预期,例如,我们不上手机应用市场,这样对手就不清楚我们的真实玩家下载数据,免得一不小心被人盯上了,给我们足够的时间默默发展时间很重要,毕竟我们的钱太少了!”
李一杲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老婆,你这招高啊!咱们这叫‘韬光养晦’,‘暗度陈仓’,让对手摸不着头脑,咱们就能悄悄发展壮大。”
赵不琼满意地笑了笑:“一呆哥,你总算开窍了。咱们得学会‘藏锋守拙’,别让对手看穿咱们的底牌。只有这样,咱们才能在这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李一杲紧接着解读起故事的第二层含义,关乎对资本的态度。他觉得得把资本妥善“圈养”起来,绝不能让其横生枝节,干扰项目管理,破坏用户体验。对此,他打心眼里认同,没有丝毫异议。
至于第三层含义,在于从一开始就得紧紧盯住那些愿意“心血浇灌”项目的人。就像故事里提到的那好几千人,他们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连做梦都在“心血浇灌”大树。所谓“梦中浇灌”,实则是要巧妙利用玩家的业余时间,以理想与梦想为诱饵,吸引他们主动参与进来,而非靠砸钱邀请,甚至要反其道而行之,让他们如同“自干五”那般,心甘情愿地出钱出力。
虽说李一杲剖析出了故事的隐喻,但在这方面,他仍心存疑虑:“老婆,如今这现实社会,满眼都是利己主义者。你说,能有多少玩家会自掏腰包,为咱们的项目添砖加瓦呢?你琢磨过没,这样的‘傻子’能有几个?照这情形,咱们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把这事儿干成啊?”
“这个问题嘛,上个月我跟小师妹去广州的时候,可是讨论得相当透彻。”赵不琼说道,“这就是为啥咱们要把项目做成游戏化。有两种情形下,用户会心甘情愿自掏腰包,还乐在其中。其一,当它是一款游戏,玩家本就有花钱娱乐的心理预期;其二,就是得设法挑拨他们的情绪,让他们与人死磕到底。而这两点,咱们的平台恰好都能满足。”
“挑拨情绪?”李一杲面露疑惑,追问道,“靠仙凡之别的设定来挑起玩家情绪对立?但这仅仅停留在理想甚至是梦想层面的对立,就算挑拨起来了,玩家的投入度恐怕也高不到哪儿去,旁人只会觉得,这不过是少数人的自我陶醉罢了。”
在深圳的某个小区里,李一杲问赵不琼的那个问题,文永承同样拿去问了陆静。陆静可没什么耐心去细细解释,直接拉着文永承,风风火火地飞去了岛国名古屋市,说是要让他现场见识一场别具一格的游戏。
抵达目的地,玻璃移门“哗啦”一声被推开,悬挂其上的青铜风铃瞬间发出一阵清越的声响。陆静轻轻踮起脚,摘下沾着雪粒的羊毛围巾,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墙上那张泛黄的海报。海报上,“日本第一耳光屋”几个毛笔字旁边,一位戴着狐狸面具的女招待正高高扬起素白的手掌,画面颇具冲击力。
“真要玩这个?”文永承的皮鞋在榻榻米上不安地蹭来蹭去,他的眼镜因为室内外温差,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作为一名行事严谨、将生活节奏精确到分秒不差的公务员,眼前柜台前摆放的《体验同意书》,显然打破了他习以为常的“误差范畴”。
陆静则动作利落地在账单上勾选了“高级定制套餐”,她涂着指甲油的手指在800日元的选项上轻轻敲出声响。作为超级资深游戏玩家的直觉告诉她,丈夫后颈冒出的汗珠,和二十二年前婚礼上颤抖的领结一样,都透露着他内心的紧张。“永承你瞧,这儿的安全系数可比新干线还高呢。”她指着海报下方的小字说道,“服务员都经过骨传导掌击训练,能精准控制3牛顿的力度。”
这时,一位穿着水手服的女招待跪坐在屏风后面,漆盘上的狐狸面具闪烁着釉质的光泽。陆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举起手机,递到文永承面前:“对了,大阪分店还有个隐藏服务——”她一边说着,一边在社交软件里翻出一段经过变声处理的视频。画面中,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被十位女仆轮流掌掴,“这个服务,据说能激活大脑前额叶的多巴胺受体,让人进入一种嗨到极致的状态,感悟比成就真仙还要刺激的深度体验。”
文永承的喉结动了动,午餐时咽下的清酒似乎还在喉咙里打转。木质隔间里弥漫着昆布的咸腥味,妻子耳垂上的珍珠随着她清脆的笑声微微颤动,这场景让他不禁想起参加党委会议时,那精确到分秒的开始和结束时间。就在女招待的指甲轻轻掠过他耳后时,一种超越物理公式所能解释的酥麻感,突然顺着脊椎窜了上来。
“要开始咯。”陆静的声音带着梅子酒般的甜腻,“倒计时,3、2、1,开始!”
第一记耳光带着柑橘调护手霜的香气,“啪”的一声,文永承鼻梁上的镜架微微挪动了位置。第二下掌风呼啸而过时,他不经意间瞥见妻子眼底跳动着的微光——那眼神,像极了他们蜜月时在瑞士观测站看流星雨的样子,又像是每次党委学习会议上,拆解对手是走资还是走修路线论点时,所透露出的锐利锋芒。
第五下耳光格外清脆响亮,女招待木屐撞击地板的节奏也突然变得紊乱起来。文永承在一阵眩晕中,瞥见女招待袖口里的智能手环,那上面的蓝光正有规律地闪烁着。当脸颊上火辣辣的感觉顺着三叉神经爬上太阳穴时,他混沌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考察工业机器人车间时,那些被调试的机械臂划出的永远不会出错的完美弧线。
“还要继续吗?”陆静的声音仿佛从深海传来,“每一个人啊,都有花钱找虐的倾向,不管是乞丐、富豪,还是贵族,哪怕是真仙,都概莫能外!”
文永承原本扯松领带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脸颊上的灼痛,仿佛正在分解某种沉积多年的锈迹。他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声音回应道:“换成双倍力度的套餐吧。”
眼角的余光里,他看到妻子的手机镜头还在闪烁,但此刻他只想看清屏风上用金箔勾勒出的仙鹤,到底展开了几重羽翼,是不是就算是羽化飞仙的非人类,也会有心甘情愿被人类“吃进肚子”里的那种愉悦。
当下一个巴掌,以更大的力度狠狠打在他脸颊上时,他突然想起老师曾经说过的话,为什么他小说中拥有五万年修为、已然宇宙无敌的绝世高人,要扮演弱者。“原来啊,我们骨子里的基因,真的有受虐的成分,只不过……”
就在他嘴角渗出一滴淡红色粘液的时候,他恍然明白了下一句:“有的人被打出血脉中的血性,而有的人却被打掉了生命的尊严。”
赵不琼并非资深游戏玩家,她没有陆静那般行云流水的洒脱,面对同样的问题,她费尽口舌,才让李一杲勉强相信:每个人的骨子里都潜藏着作恶的基因,那是深埋在血液中的野性,总需要一个出口来宣泄。她语气笃定,仿佛在剖析一具解剖台上的标本:“善是需要恶来衬托的,人性不是简单的阴阳两分。大奸大恶和至诚至善都是稀缺品,绝大多数人的人性都是灰色的。而那黑暗的一面,需要伪装的环境才能被激发出来。”
她的分析如刀刻斧凿,直指人心,李一杲听得频频点头,心中仿佛拨开了一层迷雾。他终于明白了赵不琼为何要将项目悄无声息地推进,用时间来换空间。他若有所思地总结道:“我明白了,宁可要一个脑残粉,也不要一千个过路粉,对吧?”
“对!”赵不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不过,你的分析还漏了一个关键点,你再猜猜?”
李一杲一时语塞,像被问住了的考生,连忙拍起马屁来应付:“老婆,你讲的故事太有深度了,我感觉自己被你绕进去了,里面的道理多得让人眼花缭乱!你真是太牛了!我以后得多听听你的故事,才能领悟其中的哲理……”
赵不琼莞尔一笑,声音轻柔得像一缕春风:“老公,其实我这个故事是受到你启发的。你的故事和我的故事里,都有那块‘入梦石’啊!”
“入梦石?”李一杲一拍大腿,眼中骤然亮起一道光,仿佛醍醐灌顶,“我明白了!是‘石中、梦中、现实中’!对于我们而言,它们都是同一件事情,而在别人看来,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老婆,你真是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