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默,风霜寂寞。
林家铺子后院,岑大顺在床上沉沉睡去。
林汕春在卧榻上“打瞌睡”。
“打瞌睡”实则“清灵坐”,是父亲老林传授的两项技能之一。
这“清灵坐”类似打瞌睡,久练可以止咳平喘,蓄养真气。
另一项技能则“听音术”,训练灵敏的听力,最终可听到两百丈以内的动静。
林汕春目前可听百丈以内。
那日南门码头榕树后,南门亭长建议将他和大顺收监,严刑拷打,屈打成招,一字一句都落在林汕春耳里。
新仇旧恨,南门亭长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罪有应得。
老林希望儿子能够用“听音术”预知危险而自保,用“清灵坐”治病强身,延年益寿。
其实老林会武,从未亮相于众而已,见儿子如此病弱,不敢传他武功,直到临死,才将两本武林秘诀交与儿子,说:“本想等你长大,身体好转再教与你,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你才五岁,叫我如何甘心、放心?”
......
往事历历,令人唏嘘。
林汕春停止打坐,起身坐到书桌前。
书桌案头有一只竹筒,里面插着一支糖葫芦。
糖葫芦已经风干,颜色有点黯淡,但不失可爱。
林汕春凝视着糖葫芦,忽然开口说:“唉,这一次更难了,比六年前难太多!你知道的,我和大顺情同兄弟。那年,父亲替我采草药掉下悬崖,抬回来之后,只来得及给我几句话,就没了……”
将糖葫芦拿出,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慢慢转动。
“过了父亲头七,我去南街的河边,窝在墙旮旯里咳嗽。到第三天,多了个小孩陪我坐,问‘哥哥,我看你两天了,你为何天天来这里看水?’我不应他,爬起身就走。他偷偷跟在后面,看我进了家门才离开。第四天,咳得更厉害,我没有去南街,躺在床上等死。他不见我,就找到我家,从墙头爬进来,见我惨状,开了大门跑出去......”
林汕春看看熟睡的岑大顺:“很快他又来了,还把母亲翠姨拉了来,从此我又有了家和掏心掏肺的至亲……”
亲情融融的日子,当时只道是平常。
林汕春叹息着说:“到了十三岁,我把山货铺重新支棱起来,每日守着铺面,斟一杯清茶,看行人来往,看阳光斜照,没有拧螺丝的枯燥,没有超时投诉差评的压力,比以前不要好太多。谁知道,恶人见不得我们好......”
今夜,注定无眠。
合水镇,三日之间两个案子,死了九个人,其中有一个还是三老,这事闹得太大,早在邻近的村镇传开。
然而凶手实在狡猾,心又狠,动手又快,三老案死者伤口不现、死因不明,脸上还诡异带笑;三老监牢案杀手倒是现身,却罩在黑披风里,看不到长相身形。
北尉原本打算在合水镇熬一两年,镀镀金,再想办法升职,谁知遭遇二案,心中烦躁,只想快点了结。
既然有云游浪、风飘零自动认领,北尉就以二人为凶手,将案件定性。
县令也不想惹麻烦,就派县丞下来走走过场,象征性问了几个人,认可北尉的判断,很快回县上复命。
北尉设宴送别县丞大人,亲自送出南城门去。
从南城门回到镇尉司,左令史孙判斟上热茶。
北尉将热茶饮下,闭目养神片刻,睁眼问:“如何?”
孙判说:“县丞大人打开盒子,看见是白玉貔貅,顿时满脸堆笑,说知道您的意思,一定会在县令面前替您说话,让您借此案立功。”
北尉矜持地点头。
二人正说着话,门口光影摇动,大踏步走进一个人。
“什么人?”北尉倏地起身,双手缩回袖袋。
袖袋里藏有暗镖。
门房气喘吁吁跟在来人后面:“大、大人,他、他不听阻拦......”
来人手搭剑柄往后一推,门房被剑鞘顶翻在地。
来人抬手,掌心里亮出一块令牌。
北尉见到令牌,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作揖:“这是刺史司令牌,不知您高姓大名?”
来人瓮声瓮气地说:“本人,谢茂昌。”
北尉脸色泛白,急忙见礼:“原来是谢都尉,久仰久仰!”
谢茂昌,鹤州刺史府都尉,使得一手好剑,江湖人称“啸风客”,五年前由别驾周世平招揽进刺史司。
这次来到合水镇,他是代表周别驾,还是代表刺史方峻?
请谢茂昌坐下,下人上茶后,北尉试探道着问:“不知谢都尉前来合水镇有何贵干?”
“县丞回去复命了?”谢茂昌没有直接回答。
北尉心里顿时拔凉。
果然冲着案子来的!
本来快刀斩乱麻匆匆定案,就是避免节外生枝,惹出更多的麻烦。
谁知麻烦仍然来了。
北尉心中一恼,说:“县丞大人前来复查,结论与卑职相同,已经回城向县令大人禀报。”
谢茂昌将茶杯重重顿回桌上:“放肆,弹丸之地,三日之内连死九人,这么大的案子,居然草草定案!”
北尉不想相让:“都尉大人,案情非常明晰,方银花雇凶伤人,方三老徇私姑息,引起江湖侠士云游浪、风飘零不满,二人临时起意杀人,事后将自招状钉于城墙之上......”
谢茂昌冷笑:“自招状?谁都可以写,人不知鬼不觉张贴到公众场合便是!”
“谢都尉此言差矣!”
“何以见得?”
北尉看向孙判:“将自招状带上。”
又对谢茂昌说:“都尉请随我来。”
三人来到南门附近城墙下,北尉指着一处城砖说:“都尉请看。”
只见城砖上一个筷子大小的洞孔。
北尉向孙判扬扬下巴。
孙判将牛皮盖到洞孔处,牛皮上的筷子插入洞孔。
牛皮被钉在城砖上。
“可以了。”北尉说。
孙判将牛皮拿下来,递到北尉手中。
北尉将牛皮呈到谢茂昌眼前:“都尉请看,这不过家常筷子,却能穿透牛皮,再穿透城砖,非一般人能够做到。”
谢茂昌皱眉看着牛皮及筷子。
“而且。”北尉指着洞孔,“筷子在穿透牛皮之后,恰好只穿透一只墙砖,不多一厘,也不少一毫。”
谢茂昌眉头皱得更深。
能够这样精准把握力度,确实非高手莫属。
他向北尉逼近两步:“如此,凶手一日捉不到,九条人命就一日白死?”
“都尉,您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