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后。在完成了查探后,几个通事回到帐篷准备生火做饭。他们一天只吃两顿饭,辰时一顿干饭,酉时一顿稀饭,早上这顿能让他们好歹顶过白天的大部分时间。
火升了起来,锅子架了上去,依旧带着麸皮的高粱米下了锅。通事们正带着几分悠闲地烤火聊天,初冬早晨的寒风中,这样做会让人有几分舒适感,暂时忽视悲惨的现实。
一个剽悍的辽兵走了过来,停在火堆前。四个人站了起来,正要行礼。
“拔营了,还有功夫在这里做饭。”辽兵一脚踢翻了架子,“一刻钟内收拾好东西领着你们管的汉儿营准备走,耽误了行营小心你们的脑袋。”
“是,是,小的们这就办,这就办。”老学究弯着腰回话,其余三个人低着头默不作声。
那辽兵面无表情,转过身大马金刀地走远。
刘毅柏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还好锅没碎,还能做饭。辽兵走了后他反应过来辽兵要拔营:什么?要走?去哪里?这要怎么办?
他抬头看着老学究,想看看老学究要说什么。却见老学究把那口陶锅扶正,用手捻地上的高粱往嘴里送。
“大家过来吃了吧,这么好的粮食,不吃可惜了。”
几人凑了过来,在地上捻着高粱吃。高粱还是生的,嚼着会有闷闷的咯嘣声。一片咯嘣声中刘毅柏感觉自己流了滴眼泪,可能是在脸上,也可能是在心里。
生高粱不好嚼,还夹杂着麸皮,撒出来的还带着泥沙小石子,吞下去特别喇嗓子。几人很费力地吃了一会儿,还是把这顿生饭吃完了。
老学究吞下最后一口,把陶锅拎了起来,长叹一口气后起身说道:“收拾东西吧,收拾完去自己管的营准备领着那些人走。”
剩下三个人沉默着不说话,跟着回到帐篷里开始收拾东西。老学究用毯子把拿进来的陶锅和其他行头包在一起打成了个包袱,孙二狗李二麻子两人也收拾着自己的零碎。
至于刘毅柏,说实话就是没什么可收拾的。毯子一卷,和辽人给的袍子一起用绳子扎起来,除了这辽人给的“新手礼包”也就没什么了。他穿越之前的宿主刘大那些极少的家当都随着包裹掉在了被俘虏的荒原上,无论被谁拿走或者是遗落在那里,都和刘毅柏没有任何关系。
此外有一些随身揣着的东西是不需要收拾的。比如猎人出身的赵三狗在身上厚实的麻布交领窄袖衫的衬子里缝了个小口袋,里面放着生火用的一套火镰和一些磨碎好的岩盐。虽然辽人发过醋布代替盐,通事们都一致认为受不了那股子怪味。
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老学究背起包袱说道:“走吧,辽兵催得紧,早些去。”
通事们于是就出门去,各自分开。
一路上刘毅柏看到一众汉人士兵正在拆卸帐篷,将应该带走的东西装上驮马拉着的板车。
说是士兵,在刘毅柏看来除了更壮点,其实和其他汉人俘虏也大差不差,而且大部分也是从俘虏中抽出来的。
他并不奇怪。五天前,他查探完后问老学究为什么甲丁两营相差近乎四十多人,老学究回答甲字营堪堪算得上健壮的都被辽人抽去当兵了。
还以为有啥不一样呢,果然贼配军依然是贼配军。刘毅柏心想道。
嗯,这倒是很符合终辽一朝幽燕汉人的实际情况。刘毅柏在心中默默吐槽。说起来,穿越之前他好歹也是某师范大学历史系的毕业生啊,虽然毕业半年了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但是最感兴趣的宋代史他还是比较拿的出手的。
刘毅柏一路到了丁字营后发现,窝棚里的妇孺们都被赶了出来,局促地勉强排成了不怎么整齐的队伍,旁边已经有辽兵拿着鞭子巡视。
刘毅柏心知这是要马上开拔,赶紧用胳膊夹紧了行头跑上前去。
“通事刘大参见军爷!”刘毅柏拿出腰牌给辽兵查验后急忙行礼。
“行了行了,快让这些妇人规矩点,同她们讲又听不懂,打又不禁打。”一个辽兵对着刘毅柏抱怨,很明显为了让妇孺排成这样的队伍已经让这个辽兵怨气十足了。
“是是是,小人这就办。”刘毅柏看着眼前一个都不认识的这几个辽兵,生怕惹得他们发怒又结结实实挨上一鞭子。
刘毅柏毫不费力地就让丁字营的这群妇人稳定下来排好了队伍。这都得益于这五天来他在丁字营的“王规刘随”,和几个通事在老学究的指导下熬好的汤药,以及辽人难得松口添了汉儿俘虏们的口粮供给,让丁字营接受了刘毅柏的存在。
人群安稳下来后,辽兵一声令下,丁字营就这么朝着辕门处出发了。
军营没多大,一会儿就走到了。另外三个俘虏营也都赶了过来。别看一个俘虏营也就一百多人,合起来也有个五六百了,这么一撤出去还得一会好等。
左右等着无聊,刘毅柏一边和身边的妇人小声聊天,一边探头四处张望
“哎,王二娘,丁字营这几日可有什么新奇事?”
“刘大郎君,我说你的心可真大啊,这都什么功夫了,你还好奇我们女子的琐碎之事呢?”
刘毅柏一边想找出其他三个通事在哪,一边随口找了个话题跟叫得上名字的妇人聊聊天,没想到却遭了挖苦。
“不就辽人行营嘛,有什么慌的,只是把咱带走,又不是要把咱杀了。再说了,要杀早杀了,还能让你吃人家的粮食?”
刘毅柏随口说道,依旧在踮着脚四处寻找着其他三个“好厚米”,可惜原身比较矮,特码的硬是看不出其他三个通事的身影。
“是是是,您最有本事了,怎么,您知道这些辽人要把我们带去哪?”
“胡说,我到现在连个辽人的官都没见到过,哪里知道什么消息,你是甲队的是吧,跟某聊聊你们队正吧。”
“哎呦,郎君怎么那么关心嫣儿姑娘啊,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行吧,看来奴只是郎君用来消遣的陪衬罢了~”
王二娘听到刘毅柏打听队正李嫣儿,顿时心生逗弄之意。
“哎,休得胡言。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某可没什么心思耍弄女子真情,只是问问你们丁字营里如何,旁的人却不怎么记得住。”
这一百多号人中五天来包括几个队正在内,刘毅柏只能有限地记住十来个人的脸,能叫出来名的更是只有区区五个人。能记住这个王盼儿还是因为之前发汤药的时候她总是排在队伍最后,对喝药十分抗拒。当然还有她那瘦瘦小小的个子,如羊脂白玉一样的细嫩小手,那双格外清秀的眼和眼下显眼的泪痣的影响。
“哦?……那我就暂且相信你吧。其实大家过的都很不好,每天晚上都有人惊醒哭喊家人的姓名,嫣儿姐姐平常总让自己看起来很淡漠,可是昨天晚上我还是看见了她一个人极度克制地抽泣。”
对了,这王盼儿今年才芳龄十六,家里是个小地主,从小都被父母倍至呵护。
“哎……”刘毅柏还想说些什么,前面的人走了个干净,辽兵催促快走,于是上前领着丁字营走出辕门。
四个穿着半旧的札甲的辽兵靠了上来,左腰挎刀,背着张弓和一箭壶的箭,刘毅柏觉得这应该是来押送他们的,但是是监视多一些还是看守多一些他不好说。
此时从天上看,近千人的队伍向北蜿蜒而去。最前面是汉人俘虏们,中间是推着各种军资的辅兵,最后面是牵着马走的辽兵,辽兵队伍的最前面一个头头儿打马而行,旁侍两骑随行。
营地里燃起大火,浓烟直冲云霄,辽兵走时烧了这个小营地,刘毅柏在此地五日来苟活的印记随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