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云林城君悦来客栈。
一辆马车驶入后院。
“车夫”下车,将一位妇人扶下车来。
黄老板早在院子等候,这时迎上来说:“他俩都在房间里。”
客房里,林汕春正在教岑大顺认字。
有人敲门。
林汕春隔着门问:“谁?”
“林老板,有人找你。”
林汕春听出是黄老板的声音,心中狂喜,连忙开门。
门外站着那“车夫”。
他旁边的,正是翠姨!
“翠姨!”林汕春激动地上前,握住翠姨的手。
“阿春!”翠姨眼睛湿润,盯着林汕春的脸,“你瘦了......”
“车夫”在旁边提醒说:“可否进屋再谈?”
“对,进屋!”翠姨说,“大顺呢?”
林汕春说:“在屋里认字。”
“唉,这孩子!”
三人进到房内,见大顺果然正点着簿册上的字念:“上,中,下,人,口,手……”
“顺儿!”翠姨扑过去,一把搂住。
大顺惊愕地看着翠姨,用力掰着她的手指。
翠姨很是伤心:“顺儿,我是姨,姨啊!”
刚到合水镇时,翠姨说之前替大顺算过八字,要偏称父母,须叫母亲为“姨”。
于是岑大顺叫她“姨”。
合水镇也有这样的风俗,众人遂不觉得奇怪。
此刻,见大顺仍在挣扎,林汕春伸手摩挲他的头顶,柔声说:“大顺,这是你娘,快叫姨!”
大顺果然听从林汕春,不但不再挣扎,还叫了声:“姨!”
“我的乖儿啊!”翠姨搂得更紧,拼命压抑着悲声。
见翠姨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大顺,林汕春说:“他头顶的伤,封郎中治好了。唉,封郎中说,只能恢复到三岁小孩的心智......”
“啊,封郎中真这么说?”翠姨实在不肯相信。
但她马上安慰说:“大顺别怕,这里治不好你,我们到中原去,肯定找到良医。”
林汕春说:“我正有此意。这次带他出来,就是想北上中原。”
翠姨含泪点头:“我们一起北上。”
大顺听不懂他俩的话,就继续认字:“山,石,……”
手指点到“田”字,读不出来。
翠姨连忙教他:“这个是田字,跟我读,田……”
“车夫”向林汕春使个眼色,两人到旁边桌子旁坐下。
“车夫”提起桌上的茶壶窠,斟上一杯热茶,放到林汕春面前:“正式认识一下,我小姓陆,陆飞羽,来自中原。”
林汕春拱手致敬:“感谢陆壮士施以援手。”
“无需客气。我家与岑大顺家有转折亲,论起来我算是他表兄。”
呵呵,合水镇好事者的杜撰居然是真的!
林汕春说:“大顺不幸中的万幸,一是翠姨还在,二是您的出现。”
陆飞羽摆摆手:“你又客气了。大顺有幸有陆姨,更有幸有你。否则他也走不到这里。前天云浮关的事太凶险,哦,你的伤势如何了?”
真是个细心的人!前天他看见林汕春前胸的血迹,知他受了伤,便把随身携带的金创药给了他。
林汕春感激地说:“谢谢你的药,现在已经无碍。”
陆飞羽又递来一杯茶:“你我也是投缘,年纪相差不远,从此互称名字,可好?”
林汕春早有此意,抬头见陆飞羽真诚地看着自己,连忙说:“好!”
口中说着,眼眸已经染上笑意。
有些事很奇妙,他对陆飞羽也很有眼缘。
陆飞羽恳切地说:“我的身份,你应该猜出来了;君悦来,你也应该知道大概。”
林汕春点头。
“这次,你也到长安去吧,我向上面推荐你。”
他说的是长安。
绣衣使者的推荐,可以直达天听。
林汕春却摇头:“这事稍后商量。我很好奇,翠姨怎么刚好碰到你?”
“是的。”陆飞羽开始陈述,“据翠姨所说,她被迫跳河后潜水到好远才浮头,却又被石头撞晕,漂到下游被人救起……”
陆飞羽说得简洁、平静,林汕春却听得心惊肉跳。
只听陆飞羽继续说:“她被救后一路辗转来到云林郡,混在早起进城的菜农里进了城。她逐个看店名,猜测是由中原人开的,就去打听浔阳张氏,最后由店主介绍到君悦来。”
林汕春轻舒一口气。
翠姨办事从来不含糊,才能如此迅速找到君悦来。
陆飞羽接着说:“翠姨预感到君悦来值得信任,就向黄老板打听一个人——浔阳的张淮张将军。”
“张淮将军?”林汕春对中原的人事不太了解,兼之合水镇消息闭塞,未听说过此人。
难道,大顺姓张?
“是的。”陆飞羽点头,“大顺姓张,是张淮老将军嫡孙。”
“哦!”林汕春内心一松。
从陆飞羽恭敬的语气,可以推测到张将军很有威望。
只听陆飞羽说:“张老将军为国数次立功,圣上派到淮南国任国相,儿子张起任淮南国护军中尉。淮南之乱时张老将军假意支持谋反,实则坚守都城不让叛军及匈奴人入城。他的儿子张起为国捐躯,年方二十二。”
见林汕春若有所悟的样子,陆飞羽点头说:“是的,张老将军只有独生子张起,大顺正是张起的儿子,张老将军的孙子。”
林汕春轻轻击掌,赞赏发小不平凡的出身。
“淮南王之乱,张老将军忍辱负重、家破人亡,圣上很是怜惜,特地派出公车将老将军接回长安。谁知,老夫人伤心过度,不久就去世了,只余老将军独活世上。”
听到这里,林汕春忍不住叹息。
太惨了!
哪想到陆飞羽说出的后续更惨:“圣上顾念张老将军孤老无依,就从浔阳张氏最近的一支里,替张起续了一个嗣子,老将军算是有了嗣孙。谁知这嗣孙入府三年便露出本性,性情乖张,嗜好赌博,很快将将军府家业败光,可怜张老将军一代枭雄,竟过着捉襟见肘的日子。”
“可恶!”林汕春捏紧拳头。
“圣上得知如此,又下诏令,解除嗣祖孙关系,将那混小子退回原生家庭,又命浔阳郡郡守从张氏族人再觅良人......”
林汕春再次叹息:“这续嗣哪里比得上亲生儿女?老将军终是意难平。”
陆飞羽说:“正如此。老将军向圣上言明,不再做续嗣计,自在府内开辟两亩多田地,竟然种菜挑到街上出卖......”
林汕春大惊:“老将军穷困潦倒如此?官府也不关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