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英一直认为自己对纸醉金迷和灯红酒绿这两个词汇具有相当的抵抗力,但当他站在满是电灯的营寨里时,依然对自己产生了浓浓的怀疑。
他确定这些发出刺眼光芒的圆球里不存在蜡烛等自己熟知的光源,从刘三叔口中得知,这一切都来源于那几台轰隆作响的机器,对,发电机,就是这个词。
单英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见证什么,直到孟义来到他身后咳嗽两声之后,他才从这片梦幻里逃脱出来。
“很美是不是?”孟义递给单英一支烟,“我第一次见到它们的时候,并不比你强多少。”
单英接过烟,熟练地点着了,这是刘三叔教的,他抽上一口道:“老爷子,玉王殿下真的是神仙?”
孟义撇了他一眼,然后无声笑了一下道:“是不是神仙很重要么?”
单英想了想,然后就笑了:“不重要。”
“那不就结了,”孟义指了指这一片灯光,“你还没去过玉门城,每到酉时三刻便会开启路灯,如果从瞭望塔上看,那才算是人间的仙景,用繁华两个字已经不足矣形容了。老头子我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所以啊,等你去了玉门城之后,就亲自看一看吧。”
单英点点头,双目中露出一丝向往:“玉王殿下在这里筑兵寨,就是为了妙音金刚?”
孟义笑道:“不知道,咱们也不需要知道,无论少爷做什么,都不是我们这些丘八可以揣测的,小子,你只要记住,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就好。”
大帐里的光线很充足,一个至少百瓦的大灯泡赫然亮着,虽然里面的灯丝时不时会略微闪烁一下,但仍然给这间屋子带来了足够的光源。
刘玄和张化迪盯着眼前的沙盘沉默不语,一旁的钟馗抱刀闭目养神,刘元豹则在美滋滋吃着烤红薯。整间大帐里除了偶尔钻进来的风声和呼吸声,剩下的,便是吧唧吧唧的咀嚼声。
刘玄将手里的空烟盒攥成一个球,准确无误地仍在了刘元豹的秃头上:“你再敢吧唧嘴,我就活活打死你。”
刘元豹缩了缩脖子,然后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吧唧声也随之消失了,但红薯混合着口水在口腔里咕叽咕叽的声音却越发明显了……
刘玄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叹息一声道:“所以呢,老爷子,您觉得这里不适合筑城?”
张化迪先是点点头,又若有所思地摇摇头道:“城是可以筑的,不过小子,你确定松赞一定会来夺城?”
刘玄摆摆手道:“老爷子,您的任务是筑城,至于松赞究竟来不来夺城,那就是我的事了……”
张化迪白了他一眼道:“老夫是怕你这城白筑了!”
刘玄笑道:“松赞来不来夺,这座城的意义都非常重大,我在中科书院和战略学的那几个妖孽研究了很久,因此还用不着您老人家操心。”
“嗯……”张化迪盯着刘玄的眼睛半晌,终于开口道,“既是如此,老夫便领了这个差事,不过小子,老夫可有一句丑话说在前头。”
刘玄又打开一盒烟,然后递给张化迪一支笑道:“您随便说,小子我洗耳恭听。”
张化迪轻轻叹息一声道:“图纸我看过了,规模可是不小,因此仅凭墨家大匠和你手底下那六千老贼可远远不够,按照你的计划,七个月之内完成一号图纸,那我至少需要二十万民夫,而且水泥和沙石的用量也绝不是小数,另外还有二十万人的粮食,水源,临时住所等等等等……”
刘玄认真听着,半晌之后,他看着满脸苦涩的张化迪开口道:“您说的这些我都可以解决,但民夫只有十五万,这是我能达到的极限。”
张化迪皱眉道:“那工期要延长一个月才行!”
刘玄摇摇头,目光坚定地道:“不行,七个月也是极限!”
张化迪张口还要再说,刘玄便将烟头狠狠杵灭在沙盘上道:“不惜一切代价,这座城要在入冬之前建成,没有丝毫商量余地!老爷子,这批民夫多是突厥残部和吐蕃奴隶,因此该如何做,您心里应该清楚。”
张化迪犹豫再三,还是重重叹息一声道:“监工交给你手下那群老贼负责,唯有如此,才有望在入冬之前完成。”
刘玄咧嘴笑了笑:“我就知道您老人家一定能办到!”
张化迪苦笑摇头:“不知这座城下,又要埋多少枯骨了……”
刘玄拍了拍张化迪的肩头道:“老爷子,您也不必如此悲观,有中科书院和墨家的建筑技术打底,我非是暴戾之徒,以白骨为基这种事也是不屑做的。”
张化迪嘬了嘬牙花子道:“但愿吧……”
……………………
尹红客举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小心翼翼地走进皇宫一角的破屋中,然后在门口四下张望一番,接着便将破屋的门关起。
屋中的摆设很简单,一柜,一床,一桌而已。
尹红客将油灯放在桌上,然后来到窗边一阵摸索,耳轮中传来一阵机关传动的咔哒声。
等声音响过,尹红客便端起油灯消失在床后……
……………………
太极宫,立政殿。
一个绿衣宫女正跪在长孙身前,头颅低垂。
长孙清冷的声音传来:“尹红客那老狗也去了破屋?”
宫女点头道:“丑时进去的。”
长孙点点头,沉吟片刻才道:“陛下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子时一刻。”
长孙闻言皱眉,随即以手扶额道:“破屋……破屋……”
宫女见长孙似是有些烦躁,便开口道:“娘娘,不如待陛下和尹先生出来,我便去……”
“大胆!”长孙脸色剧变怒道,“我尚且不敢一探究竟,你安敢出此狂言!”
宫女脸色瞬间煞白,赶忙伏地叩头,口中连呼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长孙脸色阴晴不定地看了宫女半晌,终还是轻轻叹息一声道:“待天明,你便领些银钱出宫去罢,洛阳也好,开封也罢,总之不可踏入长安半步……”
宫女闻听此言浑身一紧,随即双目含泪叩首:“多谢……多谢娘娘不杀之恩……”
说罢,便起身倒退出去,接着摇摇晃晃走了。
长孙看着宫女背影,张了几次口都没说出半个字,最后只能无奈叹息一声,闭上双目沉沉睡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