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历4721年5月5日，星期天。当大多数公司还在享受小长假最后一天的宁静时，滴水岩公司却迎来了开张大吉的日子。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卧室，赵不琼早已习惯性地早起，在厨房里简单烹制着早餐——煎蛋的滋滋声和咖啡机的嗡鸣交织成忙碌的晨曲。

餐桌上，李一杲正兴奋地摆弄着车钥匙：“今天我要试试小艺的自动泊车功能，开到深圳北站正好测试新升级的系统。“赵不琼无奈地摇头，热牛奶在杯中划出无奈的漩涡：“随你吧，记得给我发停车定位。“她太了解丈夫的小心思，就像了解自己待会回到深圳办公室后要继续“摸鱼“的日常。

当李一杲的座驾滑入深圳北站落客区时，智能助手小艺的电子音适时响起：“自主泊车模式已激活，预计寻找车位时间3分12秒。“他潇洒地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向高铁站，背后传来轮胎自动转向的细微摩擦声。

高铁穿越晨雾只停靠两站，广州南站的广播还在回荡，李一杲已经踩着新买的折叠电动车滑进了地铁闸机。这款迷你座驾是他特意为通勤购置的，折叠后不过登机箱大小，展开却能载着他穿梭于城市脉络之间。李一杲的电动车碾过沟渠上的石板桥时，桥板发出年迈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穿过两条逼仄的巷子，七弯八拐，当手表显示8:25分，他已然站在古河创意园斑驳的招牌前——全程仅用82分钟，与张金枇预估的分毫不差。

古河创意园的前身是十几座被环保令驱逐的旧工厂，铁皮棚顶积着经年的锈迹，像晒蔫的秋叶耷拉在骨架上。村里人给斑驳的墙面刷了几笔抽象涂鸦，又摆了几个扭曲的金属雕塑，便堂而皇之地挂上了“创意园“的招牌——活像给老黄牛套上领结，硬要它跳华尔兹。

滴水岩公司在创意园最尽头的七栋一号厂房。张金枇正倚在卷闸门边啃包子，见他来了三两口咽下，油手在牛仔裤上蹭出两朵梅花印：“大师兄可算来了，这门面能并排过两辆货车，够气派吧？“她拉闸门的动作像在撕开陈年旧账，铁皮哗啦啦抖落一地阳光。

大门还是老式手拉卷闸，透着粗犷的工业气息。进门迎面是一道宽阔的木屏风，将办公大厅与外界隔开。屏风前摆着文员前台。说实话，单看外表，李一杲满心失望——这活脱脱就是个乡镇企业办公室，哪有半点创意园的影子。

可当他绕过屏风，眼前豁然开朗。宽敞明亮的办公大堂里，现代办公家具围成整齐的方阵。环顾四周，三十多个工位井然有序，周边分布着董事长室、总经理室等独立办公室，还有大小两个会议室。两侧钢结构楼梯通往阁楼，上面又是一圈独立办公室，细数竟有十余间。方才因破旧外观而生的失落感，顿时烟消云散。

他注意到不少办公桌上堆着杂乱文件，便问：“大师妹，这些是怎么回事？“

张金枇踢了踢脚边纸箱：“五一期间我已经清理过一轮，这些都是前租户留下的。他们破产欠租，房东扣了电脑抵债，押金也没退。我们出面调停，替他们补了押金，这些办公设备就都留下来了。“她耸耸肩，“算是捡了个现成便宜。“

公司办公地点的选定，是赵不琼和张金枇二人共同拍板的。此前，赵不琼曾实地考察过，可彼时李一杲正一门心思扎在专利转让的收尾阶段，对于赵不琼提及的情况，只是敷衍应声，未曾上心。如今亲临现场，眼前的景象却与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这座挑高厂房占地近八百平米，办公区独占五百余平。前任租户在顶部私建的阁楼，又凭空多出近两百平空间，不计入租赁面积。外侧两个货运区被改造成展厅，房东虽大方承诺免租一年，眼底却藏着算盘——毕竟这片区域空置率高达七成，办公环境也差强人意。

租金倒是意外之喜，在广州，这类工厂厂房每平米通常也就几块钱。但这地儿离地铁近，价格就稍高了些，每平米十几块，不过总租金还不到一万块。这可把从深圳高租金地区来的李一杲惊得目瞪口呆，当初听闻报价便火急火燎催着签约，生怕这“白菜价“的肥肉落入他人之口。张金枇暗自摇头——广州郊区八元每平的创意园比比皆是，这空荡荡的园区哪有什么抢手可言？

李一杲踱步巡视，突然指着门牌灵光乍现：“咱这儿别设董事长办公室了，改成CEO办公室。你那间总经理办公室，改成CHO办公室。”

张金枇听后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问：“大师兄，你之前不是说要用尊者的称号吗？我都把尊者称号的门牌准备好了。那咱还换不换CEO的门牌？”

李一杲一拍脑袋，“哎呀，瞧我这记性！我用青龙尊者的称号，你就用玄武尊者的称号咋样？”

“好嘞！”张金枇干脆利落地应道，“那还换不换尊者门牌？”

“那肯定得换，这么酷炫的门牌，不用可就亏大了！你啥时候能换好？”李一杲兴奋得两眼放光。

张金枇笑道：“哦，门牌啊，我早备好了，你稍等，我这就拿。”张金枇变戏法般从包里掏出七块鎏金门牌，玄黑底板上神兽图腾盘踞尊号之上，青龙鳞爪飞扬，白虎怒目圆睁。两人兴高采烈地张罗更换，将董事长室到财务室统统封神。当九尾狐尊者的门牌挂上阁楼时，李一杲迫不及待拍照炫耀，却被王禹翔“上班勿扰“的回复噎得直瞪眼。

门牌换好后，张金枇双手叉腰，站在展厅中央，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两个宽敞的空间：“大师兄，你瞧这俩展厅，白送一年使用权，不拿来干点啥，岂不是暴殄天物？”

李一杲踱步进去，目光扫过第一个展厅——企业历史展板、荣誉证书、科技奖项，俨然一副“我们曾经辉煌过”的架势。而第二个展厅则更花哨，各种智能家居样板间林立，灯光、温控、采光系统一应俱全，活像个未来科技体验馆。他挠了挠头，一脸狐疑：“大师妹，这怎么看着像房地产公司的玩意儿？咱们该不会误闯了哪个智能楼盘的售楼处吧？”

张金枇轻笑一声，走到开关箱前，“啪”地一按，整个展厅瞬间亮如白昼。灯光如舞台追光般精准打在每一块展板上，智能样板间里的感应灯也次第亮起，甚至还有电子女声温柔问候：“欢迎体验未来智慧生活。”

“嚯，还挺会整活儿！”李一杲啧啧称奇，又折回小展厅，仔细端详起这家公司的发家史。原来，这家企业曾是建筑智能科技领域的黑马，巅峰时期在科学城和天河CBD都有豪华办公室，后来行业寒冬，才缩水到这儿苟延残喘，最终仍难逃倒闭命运。

看着那些炫酷的声光电效果，李一杲突然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商机，转头问张金枇：“大师妹，你跟这家公司的老板熟不熟？”

张金枇点头：“认识，孙志华嘛，四十多岁的科技狂人，以前在大厂搞硬件开发，后来自己创业，一度混得风生水起，可惜……”她耸耸肩，“时运不济，英雄末路啊。”

李一杲摸着下巴，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末路？我看未必，说不定是咱们的‘新路’呢！有机会能约他见见面吗？”他眼中闪烁着猎手发现猎物时的精光，显然已经在盘算如何把这摊“废墟”变废为宝。

张金枇摇了摇头，语气略带遗憾：“现在约不到了，他欠了一屁股债，已经跑到国外躲起来了。我们这边打交道的也不是他本人，是跟他老婆沟通的。”

“那他们公司的核心技术人员呢？能约到吗？”李一杲不甘心地追问，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像是敲打着一扇尚未开启的机会之门。

张金枇再次摇头，摊了摊手：“我不认识他们公司的其他技术人员。不过听说核心技术都攥在两个老板手里，大股东孙老板跑了，另一个老板也人间蒸发，找其他人恐怕也是竹篮打水。”

“那算了。”李一杲肩膀微微一沉，语气里带着几分遗憾，但很快又自我安慰道：“不过两个老板都是技术专家，倒也算个人物。”

张金枇眼珠一转，忽然笑道：“我们公司不也有你跟小师弟两个技术大拿吗？他们那两个老板不仅技术厉害，销售也是一把好手。当年房地产风光的时候，订单都是他们亲自出马搞定的，你说，能不厉害吗？”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今天上午的面试者里，倒是有这家公司原来的员工，只不过是个内务助理，算不上什么厉害角色，你有兴趣见见吗？”

李一杲心里轻哼一声，暗想：“要是换作我在房地产黄金时代，亲自出马谈项目，未必比他们差。”对于约见两个普通内务助理，他实在提不起兴致。不过，听到张金枇提到招聘的事，他顿时又来了精神，眉毛一挑：“今天的面试是怎么安排的？”

“上午安排的是内务助理面试，通知了几十号人。“张金枇抬腕看了看表，“十点准时开始。下午是外事助理，通知的人数比上午还多些。“她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不过初创公司招人就像钓鱼，能有一半人上钩就不错了，今天能来个五六十人就算烧高香了。“

李一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算来一半人，面试也得花不少时间吧？要不咱们分头行动，你分一半给我？“

“大师兄，这点人还不够塞牙缝的呢。“张金枇笑着摆摆手，“上午四十分钟，下午四十分钟，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你要是有兴致，可以在旁边帮我记录，或者翻翻应聘者的资料，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苗子。“

“什么？四十分钟就够了？“李一杲眼睛瞪得像铜铃，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一个应聘者少说也得聊个十来分钟吧？四十分钟能面几个人啊？“

“我估摸着能来一半人，四十分钟绰绰有余。要是省去笔试环节，二十分钟都能搞定。“张金枇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

“还要笔试？二十分钟？“李一杲的声音陡然拔高，活像见了鬼似的。

“大师兄，你这记性是被狗吃了吗？“张金枇忍俊不禁，“招聘方案你都过目过的呀，笔试面试流程写得明明白白，连那个入门测试软件都是你亲手写的呢。“

李一杲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挠着头讪笑起来。他这才想起赵不琼确实给他看过招聘试卷，自己也确实给张金枇写过个小程序。那程序还能自动提交测试结果，当时张金枇还特意夸过这个功能。“大师妹，我是说，测试加笔试，四十分钟真能搞定？“

“那当然，“张金枇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生理反应测试不算时间，都提前让他们用小程序自测了。笔试十道题，二十分钟；面试十道题，二十分钟。这不正好四十分钟嘛。“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都是集体进行的，效率自然高。“

“原来如此！“李一杲一拍大腿，眼睛亮了起来，“集体面试啊！大师妹，没想到你还是个中高手？“他促狭地眨眨眼，“我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非得好好观摩学习不可。这该不会是你的独门绝技吧？“

张金枇得意地扬起下巴，“这算什么独门绝技，不过是基本操作罢了。无问七子团队里负责招聘的，哪个不是这么干的？“她忽然又有些怅然，“可惜我不认识其他团队的师兄师姐，不然还能取取经。“

李一杲对张金枇说的这些心知肚明。无问僧门下的无问七子团队分支众多，虽然传授的功夫大同小异，但各人使出来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就像他这个大师兄，不也自有一套独门心法？见张金枇把招聘安排得滴水不漏，他这个上班头一天的新人反倒像个局外人，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又凑上前问道：“大师妹，那我眼下能做些什么？“

张金枇朝展厅外的办公区努了努嘴：“别着急，我叫了两个帮手马上就到。你先去收拾你的青龙殿，看看需不需要重新布置。“她突然想起什么，指了指大堂办公台上那一排排电脑，“对了，这些电脑你要不要？两千一台，死活不肯再降价了。能用的总共五十五台，合计十一万。“

“全要了！“李一杲斩钉截铁，“给我留十台，剩下的发深圳。地址我微信发你。“

“得令！“张金枇脆生生应道，转身去安排的背影干净利落，活像个久经沙场的女将军。

其实李一杲一进门就被这些电脑勾住了魂。当初张金枇提议购买时，他本打算一口回绝。可当看到配置单时，他差点惊掉下巴——四十三寸的带鱼屏！虽然不是顶级CPU，但绝对是商务办公的顶配。更让人咋舌的是16G内存和1TB固态硬盘，这配置简直壕无人性。他暗想，前老板八成也是个技术发烧友，不然怎会如此下血本？

他当即联系了几个老友，没想到对方都愿意以三千五的价格接手。掐指一算，每台净赚一千五，五十五台就是八万二千五！这买卖简直比捡钱还快。

不过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怕实物是照骗。万一是些破铜烂铁，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直到今天亲眼所见，这些电脑个个锃光瓦亮，跟新出厂的似的，他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当机立断拍板全收。

“哈哈，一上午就白捡十台顶配电脑外加八万多利润，这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李一杲心里乐开了花。这时张金枇叫的两个帮手也到了。三人麻利地给电脑分类装箱，张金枇则对照着李一杲发来的三个地址，给箱子贴上不同颜色的标签，活像个严谨的指挥官。不到十点，物流公司的货车就轰隆隆开来了。众人七手八脚把电脑搬上车后，张金枇“咔嚓“给物流单拍了张照，顺手发给了李一杲。

这时候，李一杲窝在办公室的真皮座椅里，对着笔记本屏幕笑得像个偷到油的小老鼠。他正和赵不琼语音聊天，眉飞色舞地邀功：“老婆大人，你猜怎么着？上班第一天就给公司赚了六万七千五！半年的房租就这么轻轻松松到手了，快夸夸你家老公！“

赵不琼发来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老公真棒！“

“这也太敷衍了吧？“李一杲撇撇嘴，发了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包。

赵不琼忍俊不禁，又补了条语音：“仔细一算可不止六万七，是八万二千五呢！我家老公简直就是招财猫转世！“

“这还差不多。“李一杲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忽然又想起什么，“不过那十台电脑我留着自用了，这算赚钱吗？“

“就当是公司固定资产咯。“赵不琼笑道。

李一杲摸着下巴琢磨：“那固定资产该怎么算价值？“

“这个嘛...“赵不琼眨了眨眼，“要不问问五师妹？她可是咱们的财务专家。“

说时迟那时快，李一杲已经把聊天记录截图甩进了“无问七子“群，还特意@了蔡紫华。不到五分钟，蔡紫华就发来一长串专业分析：

“已售电脑利润6.75万，未售的按采购价算2万，合计8.75万。不过按行业惯例，建议按3.5万/台折旧，总资产10.25万更合适。“

李一杲看得一头雾水：“'更合适'是几个意思？“

蔡紫华发来个捂嘴笑的表情：“就是能让投资人心甘情愿掏腰包的算法呗。就像你去菜市场买菜，总得让摊主觉得这价钱公道不是？“

“所以这一万多算是...合理溢价？“李一杲若有所思，“这算不算做假账啊？“

“这叫行业惯例。“蔡紫华回复得斩钉截铁，“十个创业公司九个都这么干。“

李一杲突然想起什么，眉头一皱：“可师父不是让我们别走资本路线吗？“

“不走资本路线≠不要融资啊！“蔡紫华一针见血，“资产负债表就是公司的门面，融资时投资人第一个看的就是这个。“

“有道理！“李一杲一拍大腿，“我这就去找大师妹把账做漂亮点！“

此时会议室里，张金枇正和两个助手核对面试流程。手机一震，看到李一杲发来的喜讯，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快速回复完祝贺，她又补了条信息：“别忘了看应聘者资料！重点提醒——招聘要严守'三不问'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