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杲这辈子，就参加过两次面试，每次回忆起来都像吞了只苍蝇般难受。那时他还是个即将毕业的研究生，精心炮制的简历厚得能当砖头使，电子版、纸质版双管齐下，广撒网似的投了无数家公司。最让他耿耿于怀的是那次视频面试——面试官的问题机械得像在念经，明明简历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对方却偏要反复盘问。结果可想而知，他最心仪的那家行业巨头，连个回音都没给他。
创业后，招聘这档子事基本都落在了赵不琼肩上。李一杲偶尔亲自上阵，却总把面试变成漫无边际的茶话会。聊着聊着就偏离主题十万八千里，最后连他自己都忘了要考察什么。赵不琼实在看不下去，特意请来张金枇给他开小灶。自那以后，李一杲就被彻底剥夺了面试官的资格，乐得当个甩手掌柜。
其实李一杲心里门儿清，他不是不擅长面试，而是太擅长了——擅长到看谁都像千里马。在他眼里，每个应聘者都是被埋没的人才，不录用人家简直天理难容。这种“伯乐综合征“让他完全丧失了判断力，最后只能乖乖认栽，把招聘大权拱手相让。
此刻，李一杲正对着张金枇发来的面试指南抓耳挠腮。当他看到“三不问“原则第一条时，顿时拍案叫绝——“别问简历上已有的内容“。这不正是当年折磨过他的面试陋习吗？但仔细研读备注后他才恍然大悟：不问明面上的内容，不等于不能旁敲侧击。比如有人简历写着“某年在某公司担任某职位“，面试官可以装作不经意地问：“巧了，我们有个朋友当时也在那个部门，你们是怎么配合的？“这一招四两拨千斤，真伪立现。
“好家伙！“李一杲倒吸一口凉气，“要准备这么多背景调查，这哪是面试官，分明是私家侦探啊！“
第二条原则更让他醍醐灌顶：“别逼应聘者说谎“。像“为什么离职“这种问题，十个里有九个会得到标准答案。这不等于变相鼓励粉饰太平吗？李一杲突然想起张金枇开会的作风——永远要求参会者提前吃透材料，绝不在会上浪费时间照本宣科。现在她把同样的铁律搬到了招聘上：面试官必须做足功课，谁要是敢问简历上现成的内容，就等着当众出丑吧。
正当李一杲手忙脚乱恶补应聘者资料时，外面突然人声鼎沸。抬头看表已近晌午，他急得额头冒汗，翻资料的速度更快了。忽然间，办公区鸦雀无声。他好奇地推门张望，只见大厅里黑压压坐满了奋笔疾书的应聘者，那阵仗活像科举考场。
“好家伙，这阵仗！“李一杲心里咯噔一下。整个办公区挤得水泄不通，有些工位甚至被迫拼桌，粗粗一数少说五六十号人。他记得大师妹说过预计最多来一半人，这下可好，怕是一个不落全到齐了！
李一杲跟做贼似的把门推开条缝，瞄了眼外面的盛况就赶紧缩回办公室，生怕被人逮个正着。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决定临阵磨枪，赶紧把剩下的简历啃完——要是在面试时露怯，这张老脸往哪搁？
不多时，外面又热闹起来。李一杲竖起耳朵，估摸着笔试该结束了。果然，敲门声适时响起。“请进。“他故作镇定地应道。门缝里探出个小脑袋，是张金枇的小助理。“李总，张总请您去大会议室跟大家见个面。“小姑娘细声细气地说。
李一杲整了整衣领，跟着助理往会议室走。一推开门，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扫过来，他顿时觉得后颈发凉——尤其是发现八成都是年轻姑娘时，更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张金枇冲他使了个眼色，他赶紧溜到预留的空位上坐好。
张金枇清了清嗓子，热情洋溢地致完欢迎词，突然话锋一转：“大师兄，您觉得在座哪位最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新伙伴呢？“
这一问差点让李一杲从椅子上滑下去。他在心里把张金枇骂了八百遍——刚看完的简历早被这阵仗吓得忘精光了！可面上还得端着，硬是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环视全场：“这个嘛...大师妹，你说咱们能不能把在座的都收了？“
会议室顿时笑浪翻滚，紧绷的气氛一下子松快起来。张金枇趁热打铁，眉眼弯弯地追问：“那大师兄不如说说，当初创办这家公司是图个啥呢？“
李一杲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得像探照灯：“大师妹，我可是周星驰电影的骨灰级粉丝，他的电影我每部都看了不下二十遍。我最佩服他电影里那些小角色——哪怕只露脸三秒钟，都能让人过目不忘！“他突然操着一口地道的河南腔蹦出句“有冇病“，然后挤眉弄眼地问：“大师妹猜猜这是谁？“
张金枇不假思索地接招：“《功夫》里那个说河南话的大婶嘛！虽然记不住名字，但你这一嗓子，她叉腰骂街的样子立马就在我眼前活灵活现了。“
“没错！“李一杲激动地一拍桌子，“星爷电影里连路人甲都让人念念不忘。我就常想啊，咱们这些普通人，谁不想在世界上留下点痕迹？所以我就琢磨着打造这个平台，让每个'烂片演员'都能在'烂片时代'里留下自己的高光时刻......“他说得眉飞色舞，活像个正在布道的传教士。
“哇！大师兄这理想够宏大的！“张金枇眨着星星眼，“不过...能实现吗？“
李一杲摆出个沉思者的造型：“难，难于上青天。但——“他突然挺直腰板，眼神坚毅如革命烈士，“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说得好！“张金枇猛地站起来振臂一呼，“谁想跟我们一起疯？来点掌声！“现场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有几个小姑娘激动得直跺脚。李一杲和张金枇像明星谢幕似的，对着四面八方作揖致意。
刚落座，张金枇突然变脸，压低声音道：“大师兄，理想很丰满，可钱包够鼓吗？选这么个偏僻办公点，该不会工资也要跟着'偏僻'吧？“
李一杲正沉浸在方才的激情演讲中，被这记回马枪捅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他在心里把张金枇吊打了八百遍——这还是那个并肩作战的好搭档吗？分明是来拆台的！
见他不语，张金枇冷笑一声：“被我说中了？要不咱们现在就发盒饭散伙？“这话像按了静音键，整个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得李一杲后背发凉。
生死关头，李一杲突然福至心灵，想起和赵不琼的约法三章。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我承诺：第一，录用谁、给多少，你说了算；第二，工资一分不会少；第三，只要公司还在，绝不主动开除任何员工！“
“空口无凭啊～“张金枇促狭地环视四周，“来，大家都录下来，以后大师兄要是反悔，咱们就让他上热搜！“现场顿时笑作一团，手机镜头齐刷刷对准了李一杲。
“说就说！“李一杲把心一横，声如洪钟地把承诺又吼了一遍，那架势活像在烈士陵园宣誓。
眼看着众人录完像收起手机，张金枇余光瞥见自己的女助手芊芊正捂着嘴偷乐，立刻板起脸来：“芊丫头，你乐什么呢？“
芊芊赶紧敛了笑容，故作正经道：“琵琶姐，照李总这么说，岂不是要工资低的更容易被录用？“这话像往油锅里泼了勺水，张金枇顿时拍案而起：“好哇！差点被大师兄钻了空子！“她狠狠剜了李一杲一眼，“你这三个保证，明摆着要挤走真才实学的人啊！“
李一杲急得直跳脚：“冤枉啊！大师妹你到底是哪头的？非要逼得我倾家荡产才甘心？“
“我自然是站在道理这边！“张金枇冷笑连连，“初创公司的承诺，跟画饼充饥有什么区别？“她眼珠一转，突然话锋一转，“这样吧大师兄，没被录用的人，你必须给出明确理由。要是因为人家要价高就拒之门外，得赔人家半月工资！转正员工必须签个人担保合同，就算公司倒闭，合同期剩余时间你也得继续支付半薪！“
李一杲哪知道这是赵不琼和张金枇早就串通好的局，只当是大师妹存心刁难。他气得两眼圆睁，活像只炸毛的猫，咬牙切齿道：“大师妹你疯了吧？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公司？你要能找出一个先例，我立马照办！“
“呵！“张金枇一个箭步逼到跟前，鼻尖都快戳到李一杲脸上，“刚才谁说要打造不一样的平台？谁说'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这点创新都不敢，你的豪言壮语都喂狗了？“她每说一句就往前逼近一步，逼得李一杲连连后退。
李一杲被怼得哑口无言，像只泄气的皮球瘫在椅子上：“行行行，第一条我认了！可第二条...“他突然一个激灵坐直身子，“要是签三年合同，公司两年就垮了，我还得自掏腰包付剩下一年半薪？“
“没错！“张金枇斩钉截铁，“这是你个人的诚信补偿，跟公司无关！“
“这也太狠了吧？“李一杲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市场规律要我私人买单？“
“公司都黄了还讲什么规律！“张金枇一甩马尾辫，冷笑道，“大家是冲着你的理想来的。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谁敢跟你混？怂了？“
李一杲虽然满头雾水，但隐约觉得大师妹此举必有深意。他把心一横，猛地站起来拍得胸脯砰砰响：“怕？我李一杲的字典里就没这个字！就这么定了！“他环视四周，豪气干云地喊道：“来！要录像的抓紧，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张金枇立刻举起手机，像指挥千军万马般一挥手臂：“姐妹们！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快的快门声，几十部手机齐刷刷对准了慷慨陈词的李一杲。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竟真有几分悲壮英雄的气概。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手机解锁声，几十个镜头齐刷刷对准了李一杲。他深吸一口气，字正腔圆地将承诺又复述了一遍，每个字都像是钉钉子般掷地有声。录像结束的瞬间，会场立刻炸开了锅，应聘者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该不会是双簧吧？“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小声嘀咕。“就算是演戏，能兑现这些承诺的公司也值得追随啊！“旁边的短发女孩眼中闪着光。
张金枇双手抱胸，任由议论声在会议室里发酵。待声浪渐弱，她突然轻咳一声，会场立刻鸦雀无声。她环视一周，慢条斯理道：“大家别急着感动，我觉得这些保证还差得远呢！“
站在一旁的男助手小张局促地搓着手，犹犹豫豫地举起了手。张金枇目光如电般扫过去：“小张，你也觉得不够，对吧？“
“张总，其实...“小张放下手，声音越来越小，“我觉得李总做得够意思了...“一旁的芊芊急得直拽他衣角，他却鼓起勇气继续道：“我们找工作不就图个踏实吗？李总这些承诺，在别处想都不敢想...“
“小张啊，“张金枇眯起眼睛，语气突然转冷，“安稳是后话，现在咱们得把规矩立明白。“见小张讪讪闭嘴，她突然转向李一杲，后者顿时后背一凉。
“大师兄～“张金枇笑得像只狐狸，眼角眉梢都带着算计，“刚才可是你说'什么都答应'的？“
张金枇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嘞，大师兄，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哦～“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在会场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李一杲身上，带着几分促狭：“你看，今天这55位求职者大老远赶来，光是车费就不止十几块了吧？“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我有个好主意——咱们建个微信群，你发三个红包，两个200，一个150，总共550，让大家抢着乐呵乐呵，怎么样？这样既能表达我们的诚意，又能让大家感受到我们的热情。“
李一杲闻言，顿时觉得胸口一窒，仿佛有无数把小刀在心上划拉。这个平日里在群里发0.01元红包都要心疼半天的铁公鸡，此刻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脑海中已经开始计算这笔“巨款“能买多少杯奶茶。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强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都有些发颤：“好...好的，完全没问题！550块是吧？咱们现在就建群！“他掏出手机的动作像是慢镜头回放，每点一下屏幕都像是在割自己的肉。在输入红包金额时，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打上“烂片时代万岁！“几个大字，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就当是品牌宣传费...就当是品牌宣传费...
应聘者们哪知道这位“大方“的老板此刻内心的天人交战，只见他如此爽快，纷纷露出惊喜的表情，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扫码入群。李一杲眼睁睁看着群成员数字像坐了火箭般飙升到59，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闭上眼睛，狠心按下发送键，仿佛听到了钱包在哀嚎的声音。
“哇！我抢到十五块！““天呐！我抢了50！“会场瞬间沸腾了，欢呼声此起彼伏。有人激动地跳起来手舞足蹈，有人捂着嘴偷笑，整个会议室洋溢着欢乐的气氛。抢到红包的应聘者们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三三两两地比较着各自的“战果“，有几个女生甚至兴奋地抱在了一起。
张金枇看着这热闹的场景，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待声浪稍歇，她轻轻咳嗽一声，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会场立刻安静下来。她环视一周，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欣赏自己一手导演的这出好戏。
张金枇环视会场，目光扫过每一位应聘者的脸庞，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各位姐妹，未来的战友们，刚才这一幕，你们看到了什么？“
“诚意！“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脱口而出。“尊重！“另一个短发女生紧接着喊道。
李一杲站在一旁，表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在滴血：550块啊！那可是能买55杯奶茶的钱！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仿佛这样就能把发出去的红包摸回来。
张金枇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大家说得都很好，我也来分享下我的看法。十几年前，我的老师告诉我，‘来自西方法律体系的《公司法》是一部恶法，公司是最不公平的地方，但是，现在找不到比公司更能实现公平的地方。’当时我不懂，只记得老师期盼着，“她顿了顿，目光深邃，“也许有一天，我们华夏文明的东方智慧，会创造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公司法》。“
会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番言论吸引。张金枇继续道：“我以前也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才渐渐明白。在公司里，人与人之间确实存在职位、职责的不同，老板就是老板，领导就是领导，没有办法完全平等。但如果我们换个角度看问题，不把彼此看作雇主和雇员，而是一群有着共同目标的朋友，那么，公司其实也可以是最公平的地方。“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我们刚才所做的一切，就是要告诉大家：在这里，我们不需要唯命是从的员工，我们需要的是能并肩作战的战友！“
热烈的掌声中，李一杲恍然大悟——原来人均10元的红包，比冷冰冰的车补更能打动人心。他正暗自盘算着这笔“投资“的回报率，突然瞥见墙上的时钟，连忙给张金枇使了个眼色。
“大师兄，“张金枇会意一笑，“你的戏份杀青啦！该去准备午餐了哦～“
李一杲闻言差点咬到舌头。他原本盘算着请两个助手吃顿简餐，撑死两百块顶天，哪想到张金枇张口就是“大家“！环视着满屋子五十多位女生，他突然觉得刚才那550块红包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没、没问题！“他强撑着豪爽的笑容，逃也似地冲出会议室。一回到办公室，他就瘫在大班椅上，感觉屁股底下像是着了火。颤抖着手指点开美团，他的目光在15元和25元的套餐间来回游移，每划一下屏幕都像是在割自己的肉。
“25元的腊肉烧鹅...59份...“他一边下单一边在心里哀嚎，“一千四百七十五！加上红包就是两千多！“这笔账算得他肝儿颤——招两个助理而已，成本居然要三千多！
确认支付的瞬间，李一杲仿佛听见钱包在哀鸣。他机械地伸了个懒腰，试图用这个动作掩饰内心的绞痛。窗外阳光正好，他却觉得眼前发黑——这哪是在招人，分明是在放血啊！
“值不值？“他在心里反复盘算，“要是招来的助理能创造十倍价值...“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要是干不满三个月就跑路呢？“
李一杲猛地捂住胸口，感觉心绞痛又要发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