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熬过了业务繁重的时段,季度提成还算满意,又被老板一通夸奖,苏梦安心情大好。午休时她在“三剑客”群里宣布要请吃炳胜,得到热烈回应。接着又和丁雨青私聊,问那个人有没有表白。
丁雨青回她“没有”。
苏梦安不信:“怎么可能,上次你和他在中信天台呆了一夜,还一起看日出这么浪漫,我都能闻到一股恋爱的酸臭味。”
“都说了是朋友式的,”丁雨青发个无奈摊手的表情,“他之前也和几个朋友上去拍过照。”
接着又发来一条:“其实我也弄不懂。那次看日出,我以为他会表白,结果没有。他对我一直保持着安全距离。”
“我说,他该不会只想玩暧昧吧。”表白前的暧昧固然心动撩人,可是不能拖得太长,长了就显得居心叵测,变成一种折磨。
“不会,他不是那种人,也许他想更确认我们合不合适,我也是啊,”丁雨青回护着徐远帆,语气里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虚弱和怀疑。
苏梦安正为好友的感情绞尽脑汁,肚子突然一阵绞痛。从昨晚起肚子已经不舒服了,她吃了几颗肠胃药好像也不管用。
又一阵剧痛袭来,她疼得趴在桌子上,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旁边的陆景明探过头,关切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肚子疼,可能吃坏东西了,”苏梦安有气无力地说。像有把金属的钻头在腹腔里乱搅乱戳,一阵比一阵猛烈,痛得她出一身冷汗。
“送你去医院,”陆景明不容分说地搀起她就往外走,动作这样沉稳有力,竟让她在抵挡疼痛的混沌中感到一丝安心。
再次醒来是在病房里,视野里一片寂静的白。接着是丁雨青担忧的脸。
“苏苏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丁雨青柔声问。此刻眩晕感尚未完全退去,肚子倒是不怎么疼了,只觉得一线火辣辣的。清凉的药水从输液管里一滴滴进入静脉,整条手臂都是冷的。
要开口说话时,苏梦安才发觉嘴巴干得沙沙作响。她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说:“想喝水。”
丁雨青端来一杯温水,苏梦安用吸管连喝了几大口,才缓解了干渴之感。她向丁雨青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没事。”
“还没事,你知不知道自己急性肠胃炎,又引发肠穿孔啊,”丁雨青皱着眉数落她,“给你做了手术,医生说还好送来得及时,不然有生命危险。”
苏梦安猜到和自己多年的肠胃病史有关,只是没想到一下子这么严重,还真有些后怕。大概是前段时间疯狂加班,有一顿没一顿,又作息紊乱引起的。她知道丁雨青准要唠叨个没完,可这会儿躺在病床上,只好老老实实地受教:“按时吃饭,要清淡营养”,“以后不准吃冰吃火锅,”“少熬夜,多锻炼,……”她半听不听的,恍惚中又想起陆景明,便问:“对了,送我来的同事呢?”
“等你做完手术走的,还有老郑,刚给你拿药去了,”丁雨青话音刚落,老郑就提着个塑料袋推门进来了,见苏梦安醒了,紧绷的脸色顿时舒展开来,继而换成责备。“你也太不爱惜身体了,”老郑晃晃手里的袋子,“看看现在要吃多少药,还挨了一刀。”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我以后一定注意。”苏梦安告饶。丁雨青的唠叨、老郑的责备,让她觉得温暖又安适,像冬天盖着床厚实而柔软的棉被。这么想着,她真的感到一股浓浓的困意,眼皮一下子沉得睁不开。
“你放心睡吧,我们都在这里,”丁雨青给她掖掖被角,老郑则说:“睡醒了有鸡粥喝。”苏梦安心下一松,沉沉睡去。
她发现自己又置身于那个没有出口的房间。不同的是,房间不再黑暗无光,而是一片刺眼的雪白。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病床,上面躺着一个人,是父亲!她心跳如鼓,蹑手蹑足地走过去,唤声“爸爸”。父亲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头发花白,脸上一道道皱纹像用刀刻出来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他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只有平稳而微弱的呼吸。
她忽然记起,这正是七年前,父亲中风住院时的场景。父亲面无表情地仰躺着,对她的端茶送水一概不理。他长时间地盯着空白的天花板,眼里也是一片死寂。她在床边哀哀地哭求原谅,哭久了,父亲只闭上眼睛。她清楚那是哀莫大于心死。考进重点大学前程似锦的独生女,一夜之间变成和社会青年同居的败类,被学校开除,这天壤之别的落差,一下子就把素来方正保守的父亲击倒在地。
那熟悉的痛悔的火焰再度炙烤着她的心。她忽然很想摇醒父亲,告诉他自己这几年的反省挣扎和努力奋斗,求他原谅自己,不要放弃自己。她颤抖着向父亲伸出手,在将要触到的一刹那,父亲连人带床消失了。好像从未出现过。房间里空无一物,只有四堵冰冷坚硬的墙,将她严丝合缝地围在其中。她愤怒地捶打着墙壁,质问着,哭喊着,踢打着,然后,大汗淋漓地醒来。
床边玩手机的丁雨青听得响动,一抬头,见她一脸汗涔涔的,眼神茫然涣散,便问:“做恶梦了?”
“嗯,”苏梦安愣了好一会,直到窗户被急雨打得“噼里啪啦”作响,才惊觉似地看过去。丁雨青上前推窗看了看,说“下暴雨了”,冷风挟着雨珠飘进来,她赶紧把窗户关上。苏梦安望着窗外那墨黑的夜,什么都看不清,只见玻璃窗上一道道雨水倾注而下。
“哎呀,差点忘了,你还没喝粥,”丁雨青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桶,揭开盖子闻闻,笑道:“好香,还热着呢,现在喝吧?”
苏梦安这才觉得自己腹中空空。
白粥绵软,鸡丁鲜滑,她小口喝着,赞道:“这粥味道真不错,在哪买的?”丁雨青笑眯眯地说:“哪买得到?是老郑自己熬的,熬足两小时,送来又赶去公司加班了。”“公司”两个字倒提醒了她,她赶忙问丁雨青自己要住院多久,“我还没和公司请假的,好在现在不忙了。”
“就算忙你也得休息,你都进了医院,还惦记什么公司,”丁雨青没好气地说:“医生说你最少住十天院,你就好好养病。”
“唉,要住这么久。”苏梦安实在是讨厌医院,这里白色的病房,白口罩白大褂,刺鼻的消毒水味,尖利的针头扎出鲜血,愁苦忍痛的面庞,都像要带来糟糕的消息,令她悚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