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安陪丁雨青去见徐远帆。丁雨青本不愿再听徐远帆多说一句,苏梦安却坚持当面讲清,再无牵绊。“我不能让他这么欺负你,如果他还是个男人,就把事情交代清楚。”她亲自打给了徐远帆。
她们走进约定的茶餐厅,徐远帆已经等在卡座上,他紧张地望向丁雨青。丁雨青偏偏头,避开他的目光。
苏梦安点了两杯热柠茶,开门见山地说:“你之前怎么对我朋友的,自己心里有数,你就坦白说吧,昨天那个女孩是你什么人。”
徐远帆大概不习惯这么直截了当的问话,他眨眨眼,尴尬地清清嗓子,说:“是前女友。”
“是前女友,还是一直没分手?”苏梦安冷冷地直视他。
“真是前女友,分手一年了,她也去了上海。前一阵她又找我复合。我,一直在犹豫。”徐远帆的声音低下去,视线快速掠过面无表情的丁雨青。全然没了平日的洒脱风度。
“不过我没想到她说来就来,还跑到公司楼下等我……”
“热柠茶,请慢用,”服务生端来饮品,打断了他的话。他没再说下去。气氛凝滞而沉闷。
丁雨青紧紧握住有点烫的柠茶。僵冷的手指感受着传来的热度。
苏梦安喝口茶,再度开腔:“接下来你怎么办?”她语带讥诮地说:“犹豫这么久,也该有结果了吧。”
徐远帆一直盯着桌上自己那杯咖啡。许久,他才下定决心似地艰难开口:“是,我会和前任复合,她为了和我再在一起,都放弃了上海的工作,又回广州找我……”
他抬眼,无比愧疚地看着丁雨青:“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丁雨青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听见自己虚弱而痛楚的声音,一声声问着:“你是不是和她去过Tequila小镇,你是不是和她上中信天台看过日出,你带我去吃的那些巷子里的老店是不是之前都和她去过。”
徐远帆缄口不答。他幽暗深重的眼神却回答了一切。
“渣男一个,”苏梦安鄙夷道,“小青,不值得为这种人难过。”说罢拉起丁雨青就走。丁雨青眼里盈着的泪,终究没有落下来,像蒙着水气的玻璃。
丁雨青在进口超市买到一瓶Don Julio牌龙舌兰酒,她回家打开瓶子喝了一口,干爽的酒液有橘子和蜂蜜的香气,舌尖微微的涩,顺滑入喉后,又燃起一阵辛辣,伴着太妃糖的迷人回味。
这滋味太美妙了,她又连喝了三四口。忽然像有根火线从喉咙一直伸到胃里,四肢百骸顿时暖融融的,飘然欲仙。她恍惚地想,这大概就是醉生梦死的境界了吧。
待苏梦安敲门时,丁雨青已经醉过一轮、吐过一回,酒稍微醒了些。她步履蹒跚地开了门。苏梦安倒抽一口冷气:“怎么醉成这样,”忙扶她躺到沙发上。苏梦安看见茶几上的酒,好奇地拿起来看:“是龙舌兰酒吗?这酒很烈的。”
丁雨青听见自己嬉笑着说:“是啊,用百分百蓝龙舌兰酿造的,绝对纯正,口感一流。”
“什么乱七八糟的,”苏梦安没好气地说着,去厨房给她冲了杯绿茶。“起来喝口茶解解酒。”
丁雨青拒绝。“我现在只想大醉一场。”辛酸和失落在小口小口地啃噬着她的心,唯有酒醉才能麻痹这苦痛。
“好好,那你先睡一会儿,”苏梦安哄着她。
丁雨青使性子道:“我不睡,我要和你聊天,”她一本正经地强调:“我醉了,但是脑子很清醒,转得比平时还快。”
苏梦安简直拿她没办法,“那你说吧,等你说累了再睡。”
“唔,苏苏,你说如果我想要一段纯粹的感情,没有现实的考虑什么房产啦,工作啦,存款啦,从始至终只是单纯的爱这个人,”丁雨青指指那瓶酒,“就像百分百的Tequila,一点杂质都没有,你说是不是很愚蠢。”
“不愚蠢,只是很奢侈,”苏梦安想了想,说,“可遇而不可求。”
“起初我没这么想过。罗睿是我的初恋,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大家都是成熟理性的人,各方面条件也基本匹配,在一起可以少走很多弯路,稳稳当当地直奔幸福,”丁雨青自嘲地笑,“想得很美是不是。谁想到他会被调到杭州呢。”从此开始三年奔波的异地恋,以谁都不肯让步而告终。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自己当时不那么瞻前顾后,感情一冲动就辞职去找他,是不是早就结婚生子,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呢?但这个结局也永远错过了,”丁雨青苦笑,“说到底还是因为爱得不够。”
她开始渴望纯粹浓烈的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是爱到摧枯拉朽时,能听到血液在血管里奔腾汹涌的声音。这样的人生才没有遗憾。
“然后就是徐远帆。他连前任都算不上,但我真的很喜欢他。我以为他对我,也是一样。只差一个表白。”
而她不过是他二选一的选项,亏得她想入非非,越陷越深,最终还是输给了放不下的前女友。
丁雨青伤感地闭上眼。黑暗中又出现徐远帆的身影。他带她钻到深巷尽头的小店,吃最入味的萝卜牛腩;他和她在珠江边夜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斗嘴。他带她上到391米的高空,拍到这个城市最美的日出。他们纷乱地涌入脑海,她开始觉得自己在摇晃,越来越剧烈,越来越眩晕,好像身处风浪颠簸中的轮船,甲板空无一人,低沉的巨浪一阵阵击打着船身,摇摇欲坠。她希望自己从未认识过徐远帆。
“现在怎么办,在公司还要见面的,”丁雨青哀叹一声,“多难堪。”
苏梦安拍拍她,宽慰道:“好在你和他不是一个部门,就当他是普通同事,时间一长就淡了。”
“只能这样了,”丁雨青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也幸好他们在公司里,从不露痕迹。
她忽然想起陈奕迅的那首“红玫瑰”。原来早有预言。她就做了那个玫瑰红色的容易受伤的梦,握在手中却流失于指缝,又落空。
“苏苏,我真有点灰心泄气了,”丁雨青用手背冰着发烫的脸颊,“一段两段感情都不顺,家里催相亲又催得紧,你说,我还要坚持等下去吗?”
苏梦安沉吟良久,方才开口:“也许你会等到,也许再也等不到。可是如果你确定自己不想耗在现实的婚姻关系里,凑合着过完一生。那么,不妨等下去。”
“小青,你并不是一个缺爱的人,你内心强大,又有足够的安全感。有爱你的父母和朋友,有事业有兴趣,有自己的小公寓,每年出国旅游两次,找到另一半只是锦上添花。你有足够的能力获得幸福,不需要别人来给。”她向丁雨青绽开一个令人心安的笑容,温煦似春日暖阳。
丁雨青睡得很沉。苏梦安拿起那瓶龙舌兰酒,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无心细品,金黄的酒液热辣馥郁地饮下去,忧伤从眉梢眼角生出来,像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她。
这些年,好心的丁雨青怕刺激她,从来没提过她的前任,韩飞,那个在苏梦安处于最低谷时狠心抛弃她的负心人。
其实事情不是这样的。
是她和韩飞同居的时候,劈腿乐队的键盘手白木。那个有着一双狭长上翘的狐狸眼,手指修长漂亮得过分的男人。
当时乐队陷入经济危机,贝斯手又嚷着要走,她和韩飞应付得焦头烂额,还经常吵架,已是心力交瘁。白木趁虚而入,诱她投进他的怀抱。
她永远都忘不了,韩飞撞破她和白木在一起时的眼神。那震惊的怒火甫燃起来,就被痛苦绝望的黑漆当头淋下,坠为黑暗深渊。黑得暗无天日,黑得吸掉所有光彩和生气,黑得让人窒息。
那时的她纵然缺爱,像海绵吸水一样渴望很多很多的爱。却从没想过代价是让他心碎。然而已无法挽回。韩飞不辞而别,白木也销声匿迹。这时她又接到学校的开除通知,她觉得是命运的惩罚。
可是这些,她要怎么告诉温柔陪伴的丁雨青,那双清澈大眼满是担忧,和闻讯赶来满脸焦虑的老郑。她害怕在他们眼中看到同样的震惊和鄙弃。被问起韩飞时,她木然地微弱地说,他不要我了。继而痛哭不止,堵住了一切追问。从此,韩飞成了她朋友圈子里被暗暗咒骂又讳莫如深的渣前任。
酒意上涌,舌尖微涩,苏梦安歪在沙发椅上,心下一片澄明。从前她觉得自己需要很多很多爱,现在反倒一无所求,好像经过那场剧变,曾经对爱的热望一下子蒸发,消失殆尽。她再没对谁动过心,一半是忘不掉韩飞,一半大概是因为自己丧失了重新爱上别人的能力,感知麻木,寸寸成灰。
而这个秘密,苏梦安永远也不会告诉丁雨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