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郁娘娘出现在门外，身后齐齐整整地跟着百鬼，不过只有神郁娘娘走了进来，百鬼留在外面，随时候命。婴儿鬼见到了神郁娘娘，松开红鱼，走上来躬身行礼，墓鬼已经受制，但小狸和玉面狸被喊声制止，从他肩膀上飞离，因此墓鬼就也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礼。

“我早就说过百妖不可轻视，你们不信，现在信了吧。”神郁娘娘很平常地说着。

墓鬼道：“没错，我差点就要吃亏。”

婴儿鬼则还是不服气的样子，说道：“一条红鱼而已，我马上就能捉住它。”

红鱼已经变成喁喁，神郁娘娘看了看他，说道：“他还是个孩子，妖力还不是很强大，若是和他的朋友们交手，你就必输无疑。”

“我输了也没关系，还有百鬼。”婴儿鬼道，“总不能就这样认输。”

神郁娘娘道：“我统领你们百鬼，勉强还算个主人，可也要尽到自己的责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去做错事，倘若有个差池，丢掉性命，那可怎么办！话说回来，百鬼和百妖之间从来可以任何怨仇，干嘛因为一个痴情的小妖而结呢。”

婴儿鬼被说服，低下了头。

墓鬼道：“那我们就把无我妖还给他们吧。”

“是无我妖自己赖着不走好吧，我们干嘛非要强留她。”神郁娘娘觉得墓鬼的话很奇怪。

重明、元英和首阳之神等听过这些，明白事情可能是一场误会，便向神郁娘娘说道：“姑娘，看来我们营救无我妖远比想象的要容易很多。”

“那是当然，你们随时都可以把她带走。”神郁娘娘道，“问题是她深爱着花重，不愿意走，这就很麻烦了。双镜镇是个镜花水月的所在，白天消失，夜晚出现，是属于百鬼和蝲蝲蛄人的地方，无我妖留下来也没什么。可是无我妖跟你们走，势必要带上花重，花重是个鬼魂，不能到人间去。这之中的问题，你们明白吗？”

“也就是说走不走只取决于无我妖？”重明言简意赅地说出问题的所在。

神郁娘娘点头：“就是这样。”然后对婴儿鬼和墓鬼说道：“你们到二楼去请无我妖下来，就说她的朋友们来接她了。”

婴儿鬼和墓鬼点头，一起走开，走上二楼。在二楼的厅堂上坐着无我妖，花重被铁链拴住，趴在她身边。

墓鬼道：“你的朋友们来了，就在下面。”

无我妖犹豫片刻，说道：“那我去见见他们吧。”

拉着铁链拴住的花重，和婴儿鬼、墓鬼一道走下楼。

无我妖刚刚走到厅堂，喁喁、小熙就迎上去，说道：“无我妖姐姐，我们来接你回去。”

重明等也近前说道：“神郁娘娘并没有为难我们，说你随时可以和我们一起离开。”

无我妖望望这些朋友，又望望神郁娘娘，最后把目光放在地上的花重身上，很为难地说道：“我很想和你们一起回去，可是我舍不了他。”

“可他现在是鬼魂呀。”喁喁道，“他已经死了。”

无我妖：“只要是他，无论生死，我都不愿再离开他。”

“你重情重义，是个很不错的妖。”神郁娘娘赞赏道，又出言劝慰，“可是妖生在世，除却伴侣爱人之外，还有亲人和朋友，你也应该为他们活一些，为他们考虑考虑，因为他们也很关心你，爱护你，牵挂你。妖非草木，谁能无情，况且不久的日子，你的好朋友们会面临从未有过的生死挑战和困难，正需要朋友帮忙，你难道能做到充耳不闻吗！”

无我妖转过头，说道：“我的朋友们会有危难？”

“是的。”神郁娘娘道，“那场危难很快就会到来，不仅关于他们自己的生死，也关乎世间百妖的前途命运，非同小可，只要是妖，都应该尽自己的一点责任，不可逃避。”

无我妖沉思起来，好久才说道：“看来我应该和朋友们一起共同面对困难！”

无我妖面色苍白憔悴，明显还有一些话说不出口。

花重忽然道：“不要管我，我只是在赎罪，总会把罪责赎完的。”

神郁娘娘自然明白无我妖的心思：“无我妖，你尽管和你的朋友们离去吧，我向你保证，会好好照顾你的男朋友，等到他赎罪完成的时候，就让你做新娘。”

无我妖怔怔望向神郁娘娘，半天说道：“你的话算数吗？”

“当然算数。”神郁娘娘指指身边和身后门外，“你的朋友们和百鬼都是见证。”

无我妖感动不已，眼泪流出来，奔上前抱住神郁娘娘：“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其实，我算是半个神明哟。”神郁娘娘微笑道，“快点和你的男朋友好好相处相处，你们还有点时间。”

“还有时间？”无我妖好奇。

神郁娘娘道：“在你和朋友们离开前，我有些话和重明说。”

重明不知神郁娘娘有什么话会和自己说，但忽然想到她刚刚说的关于生死危难和百妖的事，那么应该和此有关，说道：“愿听教诲。”

“不敢。我只是说一些自己的见解。”神郁娘娘看向大家，“我们两个到外面单独聊聊，很快就会回来。”

神郁娘娘在前，重明紧跟其后，在门外等待的九十八位“百鬼”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

当神郁娘娘和重明走到外面灯火阑珊的街巷上时，神奇的场景出现了，只见那些在街上漫无目的溜达的行人或隐没形体，或者变成蝲蝲蛄，蝲蝲蛄展开翅膀，翩翩飞动，让寂静下来的夜多出零零星星的纷扰。

重明目睹此景，想起多年之前流浪的秋夜，也曾捉到蝲蝲蛄和番薯一起烤着吃。

神郁娘娘走了会，转过头：“我知道你父母的故事！”

“哦。”重明道，“莫非当年代州的事神郁娘娘也曾参与。”

“那可没有。”神郁娘娘道，“当年你父亲冲冠一怒，杀死很多捉妖师，我是从这些亡魂的口里听说你父母的故事。当然关乎你是他们孩子的事，则是最近才打听到的。”

“神郁娘娘统领百鬼，神通广大，想知道某些事肯定是非常容易的。”重明不无奉承地道。

神郁娘娘坦然说道：“是的，我总有办法知道。不过，也正是你独特的身世，让你背负了一些东西，比如沿途绘画百妖的图像。”

“那本书的事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重明道，“我们的那些妖类朋友几乎无人不知。”

“可他们并不知道这本书真正的作用是封印。”神郁娘娘很轻松地说出《白书传》的真相。

重明突然停住脚步，认真地盯着她，说道：“这件事大概只有我的师父、白泽、我还有秋练几个真正了解，神郁娘娘怎么会窥探天机？莫非是有高人指点，或者从神秘的渠道获得消息。”

“我是推测出来的。”神郁娘娘道，“神荼、郁垒是上古神明，在很久以前，不仅能够驱使百鬼，也可拘束百妖，而我是神荼的后人，自然知道麒麟山石匣子里保存的是何物，而如今很多上古之妖现身，自然也就说明那个作为封印的妖书被毁。”

“原来是这样。”重明若有所悟。

神郁娘娘继续说道：“以往几千年来，每当出现朝代的更替，就有持续多年的战争，生灵涂炭，石匣里的妖书便会消失，封印解开，上古之妖现身世间，食那些因战争而死的兵将和百姓的尸体。当新的朝代建立，天下太平，封印重新启动，上古之妖再度被封印起来。这是生生不息的轮回。”

重明想了想，说道：“这次封印被毁却是人祸，是我父亲一手造成的，因为妖书被毁，所以我和秋练、落落才不得不重新绘制。”

“就是这样。”神郁娘娘道，“作为封印的妖书你们很快就会绘制完成，而不想让封印重启的那位大人物也快要采取行动了。不对，那位大人物已经采取了行动。”

“什么行动？”重明发问。

神郁娘娘边向前走，边向周围观察了一番，很谨慎地说道：“食妖大会呀！那位站在陈眉等身后一手操纵这场百妖盛会的大人物也已经知道你们绘制的《白书传》就是百妖的封印，那位大人物虽然妖力通天，可还是没有把握能胜得了重明鸟，因此举办这场盛会，召集中原和异域之妖，目的是联合百妖的力量来对付你们。”

重明感觉脑袋一片空白，想不到这场百妖云集的盛会原来是针对他和秋练、落落以及墨精的，但让人费解的是，那位大人物干嘛邀请他们在路上遇到的朋友啊？

“这场盛会我们的朋友越来越多，那位大人物一点也不担心吗？”重明问道。

神郁娘娘笑着摇摇头：“你太天真了。那位大人物才不会那么笨，把你的好朋友都邀请过来，给你们增添助力，因为他们很多现在是你的好朋友，但是当他们得知你们绘制好百妖图像的那本书的真正作用后，还会再继续站在你们那边吗？”

重明这下才恍然大悟：“新的封印形成，会封印上古之妖，那么这些上古之妖的朋友们恐怕会觉得受到欺骗，不会再认我们。”

“十有八九会是这样的结局，因为他们好不容易从封印里出来，获得自由，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份自由，心甘情愿再被封印几百年。”神郁娘娘道，“刚刚你所说的还只是比较理想的情况，若是那位大人物站出来，说封印不仅仅封印上古之妖，只要是世间百妖之属，都会被封印，那么到时候你的身边还会有谁，秋练可能会动摇，落落和墨精则恐怕不会认你了吧！”

“要真是那样，我便成为了孤家寡人。”重明吁出口冷气。

“不过，你还有别的选择。”神郁娘娘故作神秘。

重明转头看了眼有颠倒众生之貌的神郁娘娘，说道：“别的选择？你支持我做出这种选择吗？”

“百妖的事和我没有任何的利害关系，因此我不持有观点，只是纯粹从旁观者的姿态提出意见。”神郁娘娘道，“就看你对上古之妖的态度了？是希望它们长留世间，还是希望它们各归其位，还世间平静。”

“我的本心，若是那些上古之妖不乱杀无辜，我很支持他们和人类和平共处。”重明道，“我、落落以及很多朋友都是上古之妖，封印重启，大家都不能幸免，我不忍这样做······”

“你不愿意成为它们口诛笔伐的仇人，就可以当它们的英雄！”神郁娘娘抬头望天，那轮明月散发着雪白色的光辉。

重明觉得脚步沉重，心头也异常沉重，半天说道：“可是···可是我不能那样做。我要遵守师命，我要为父亲犯下的过错赎罪。”

“其实我倾向于上古之妖能存在世间的，不过一切还是由你来决定。”神郁娘娘道，“既然你坚守正道，那也很好，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以便面对将来会出现的情况。”

重明道：“我想秋练、落落和墨精必定会站在我这边的，还有那些看似本领平常或不错却刚好不再被封印之列的妖类朋友，他们绝不会抛下朋友。”

“若是那样，将会有一场震古烁今的妖族大战。”神郁娘娘不无感慨地道。

重明怅然：“恐怕是不能避免了。”

神郁娘娘道：“我找你聊天的目的已经完成，已经了解了你内心的抉择，也同样地告诉了你食妖大会的真相，彼此都不吃亏。”

“你让我明白那位大人物的打算，我该谢你。”重明道。

“不要那么客气，这只是很简单的事。”神郁娘娘停住，“我们已经到了镇子边的大槐树，不能再往前走，还是回去吧。你们可以带着无我妖离开了。”

神郁娘娘和重明折返身，开始走向那家酒楼，重明道：“这座镇子是幻化出来的？”

“是啊，我们也很向往尘世的生活。”神郁娘娘道，“白天不能现身，只好晚上在双镜镇活动，模仿市井光景。”

“当神和鬼也会孤独寂寞？”重明问。

神郁娘娘道：“这世间之生命就没有不孤独的。”又道：“对了，将来某天，你们遇到困难，无处可去的话就到双镜镇来吧，我和百鬼或许能为你们出点力。”

“我记住了。”重明拱手行礼。

往回走的时候他们脚步很快，来到酒楼之外后，走了进去，郭乘风、首阳之神等坐在桌边耐心等待，无我妖和花重耳鬓厮磨，依依不舍，见神郁娘娘和重明返回，都站了起来。

神郁娘娘微笑道：“我和重明已经把话说完，现在你们可以自由行动了，在这里过夜也行，马上回程也没有人阻拦。”

“我们此行是为来找朋友，既然找到了无我妖，便要马上返回，以免其他在千寻楼的朋友悬望。”首阳之神道。

“你们要走，我送送你们！”神郁娘娘直爽地说道，“都是蝲蝲蛄人和百鬼的镇子也的确让人不习惯。”

“把他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神郁娘娘对无我妖说道。

无我妖叮嘱花重：“等我回来。”扯着花重近前，把手中的链子交给了神郁娘娘。

无我妖、重明和首阳之神等走出厅堂，神郁娘娘扯着链子，送到外面的街巷上。

重明转身对神郁娘娘说道：“你的话让我受益匪浅，以后如有机会，定来拜谢。”

“不用那样客气，有时候过来走走就行。”神郁娘娘充满期待地道。

重明应了一声，和朋友们慢慢走远，到镇子外面的大槐树旁坐上马车，驶向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