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梅小七在准备给放在窗台上的万寿菊浇水的时候，发现花盆上面卧着团毛茸茸的东西，仔细看了看，发现是只野猫，梅小七口里说着：“这只野猫可真会挑地方。”就用手来驱赶。

没想到刚刚拍了下野猫，野猫从花盆里跳起来，迅速地窜了出去，沿着墙壁跑不见了。

当时梅小七也忘记浇水，只是愣愣地站在那，因为她刚刚看到那只野猫有三条尾巴。

下午的时候，梅小七、抱着李小同的李瑶和海山去找秋练说话，看秋练在桌案上画着百妖的图像，梅小七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问秋练是否知道这样的野猫。

李瑶轻轻晃着李小同，说道：“无论如何，肯定不是野猫。”

“定然是妖。“海山很笃定地说道。

秋练望着梅小七，说道：“你真的看到它有三条尾巴？”

“是啊，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梅小七道，“速度非常快，一转眼就不见了。”

秋练沉思片刻，说道：“我知道《山海经》上记载着一种妖兽，叫做讙，形状像野猫，三条尾巴，一只眼睛，发出的声音好像能赛过一百种动物的鸣叫，饲养它可以辟凶邪之气，人吃了它的肉就能治好黄疸病。”

“看来它还是瑞兽。”梅小七欣喜地道。

秋练颌首，说道：“还不止如此。讙是一种害怕孤单的妖兽，必须要成为他人的侍神，这样才能很好地在人世生活。它大概是选中了你们房间里的人吧。”

“还能这样！”李瑶很惊讶，“它选中了谁呢？”

秋练意味深长地微笑道：“都有可能。”

李瑶道：“毕方就是我的侍神，我已经不再需要其他妖兽。”

梅小七也含羞道：“我也有孔雀侍神了。”

“那么讙选中了可能就是海山！”秋练望着海山，“你可能要有自己的侍神了。”

海山把自己的衣服撩起，露出虚空的身子：“我自己也是妖，怎么也要侍神？”

“似乎也有点道理，不过既然是讙选中的，或许它不在乎你的身份也说不定。”秋练道。

梅小七和李瑶劝慰道：“有了侍神，就有伙伴，力量也就加强了。”

海山满脸苦闷：“我怕它以后赖在我身边不走，更担心它会是个雄性的妖兽，那么我岂不是要去沾上一个‘情’字。”

“看把你吓得，‘情’字又不是‘毒’字！”李瑶轻笑道。

海山连连摇头：“我认为这个字可比‘毒’字厉害多了，我活了百余年还从来不敢招惹它。不管了，反正我不需要侍神。”

“如果你不想要，它估计也会知难而退吧。”秋练温柔道，“梅小七、海山还有李瑶姐姐，你们帮我一个忙，我把一个个妖怪的名字喊出来，你们帮我记下，然后统计出数量，行不行？”

李瑶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计算已经画出多少妖怪了，看看是否够百妖之数。”秋练不遮掩地说道。

“那容易，你来说我们来写吧。”李瑶虽然这样说，但是怀里抱着孩子，根本腾不出手帮忙。

“李姐姐，你抱小同吧，我们来写。”梅小七拿过纸笔。

海山则磨起墨来。

等一切就绪后，梅小七道：“秋练姐姐，你来念吧。”

秋练于是把书册翻到首页，开始逐次念起来，分别是：守宫、刺猬、鹓鶵、脸谱妖、傒囊、毕方、腾蛇、海山、腓腓、菌人、䑏疏、金累、银累、产鬼、讹兽、狴犴、无我妖、树妖、荼靡、鸿鹄、瓷俑、喁喁、橐蜚、白蛇、傀儡、九尾狐、白鹇、类、如愿、乖龙、墨精、媪姬、金蚕、庆忌、白泽、半影、应声、穷奇、鲲鹏、鲸鲵、猰貐、饕餮、鸿鸣刀、精卫、当康、鸣蛇、蜚、生妖、骊龙、烛九阴、驺吾、首阳、螓妖、龙蛭、乘黄、夫诸、麒麟、句芒、一目、相柳、灰狐、辟尘、天鹿、孰湖、扫晴娘、九婴、夔牛、祸斗、百百爷、耄耋、青鸾、巴蛇、钦原、狸力、虎蛟、耳鼠、竹妖、火眼狻猊、骨女、小骨、化蛇、鬼车、犼、猼訑、讙、彼岸花和重明鸟。

梅小七依次写下，数了一遍，说道：“共是八十七个妖怪。”

“还未到百妖之数。”秋练道，“还需要一段时日我们才能完成师命。”

海山道：“但也很快了，不是吗？”

“嗯。”秋练合上书册，收藏起来，“我们去看看吧，看看万寿菊花盆里有没有讙？”

······

来到梅小七、海山、李瑶她们住的房间（房间里有两张床，够用的），刚要走向窗台，就看到窗台上有一个十五六岁、穿着青色衣裙的少女站在那里，正在给万寿菊浇水，并且用小树枝把被压倒的菊花支撑起来，小心翼翼，投入忘我。

房间里莫名闯入一个人，她们还是很惊讶的，梅小七匆匆走上前说道：“你是谁，怎么跑这里来了，太没有礼貌。”

其余人也走了过去。

“我只是想救这些花。”少女转过头，满脸歉意地说道。

“那也得先经过我们的允许！”梅小七打量了少女两眼，非常惊奇地道，“你不是我们之前在路上遇到的曹静吗？”

曹静淡淡一笑：“就是我呀。”

李瑶好奇：“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在当初海山帮我解围后，我就离开了家，从后面偷偷跟着你们，知道你们到了这里。”曹静走出窗台，来到跟前，娓娓道来，“上午的时候我已经来过，就蹲坐在这盆花上，因为不小心睡着了，正好做个噩梦，然后梅小七过来拍拍我，我吓得溜出去了。”

“这么说你是那只讙！”梅小七、海山和李瑶都目瞪口呆。

曹静道：“没错。因为压坏了你们的花，所以才想着过来弥补过错，同时也与你们相见。你们不在，我就先救花了。”

“恐怕还不止这样吧！”李瑶想到秋练关于讙的话，“海山帮过你，你是不是要成为海山的侍神？”

“你怎么知道？”曹静道，“看来你们之中有厉害的人物，对讙非常了解。”

李瑶等望了望秋练，李瑶说道：“我们有见多识广很厉害的朋友！”

秋练谦逊地笑了笑。

曹静看到秋练的样子，明白过来，说道：“就是这位姐姐吧。我知道有几个人在绘制百妖的图像，对百妖了如指掌，看来，也是这位姐姐。”

“勉强知道关于百妖的事。”秋练道，“说出你出现的缘故，也不是因为多事，只是解除朋友们心中的困惑，还请不要见怪！”

“怎么会呢，她们知道了，事情更容易办了。”曹静面向海山，向海山伸出手掌，“我愿意成为你的侍神，从此休戚相关，天涯相随，生死与共。来盖个章吧。”

海山犹豫，说道：“你真的愿意和我天涯相随，不管你的母亲了！”

“那个年过半百的妇人不是我母亲，我只是这样称呼她，我在你帮我解围那天之前，都是她的侍神。”曹静伤感落寞，“我已经解除了和她的契约，现在是自由身，所以，想要成为你的侍神。”

海山道：“虽然如此，但我也是妖呀！”

“正因为你是妖，所以我才更加坚定呀。”曹静道，“说句可能会伤到你朋友的话，我现在对人性已经很害怕了，反而是妖，会善良些，让人更加心安。”

“可是······”海山还是不情愿。

“没有可是。”曹静道，“我们妖类已经很寂寞了，正该结为伙伴，永远相伴。”

曹静变成毛发青郁郁的讙，把爪子慢慢抬高，伸了过去。

海山见此，再也不忍心拒绝，把手伸了过去，在手掌和讙爪碰到一起的时候，淡淡的青光流出，又慢慢消失，但彼此的契约已经达成，轻易不能割裂。

从此以后，作为妖的海山神奇地有了属于自己的侍神，侍神是个在额头有一只眼睛、身后拖着三条尾巴的讙，讙极少再变成少女曹静，就是以本来面目和海山相处，同食同卧，形影不离，天涯相随，后来在妖族大战当中，上古之兽的讙听从海山的选择，毅然地站在了重明、秋练这边，出力颇多。

“你们是怎么碰到曹静的，海山又是如何给她解围？”当时，海山和讙达成契约后，秋练询问缘故，虽然零零星星地听到一些，可还是虎头蛇尾，难以形成连贯的故事。

李瑶道：“我们在来的路上，傍晚时遇到下雨，不能再赶路，就准备去投宿，刚好看到了一个庄园。”

庄园叫云栖山庄，庄园主人姓解，叫做解语花，也就是曹静口里的母亲，可是她年龄已高，相貌也很平常，脸上无光，多生皱纹，因此和这个名字是半点也搭不上边，不过解语花是很好客热情的，见到沈青、梅小七等一行人要住宿，就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解语花命令厨子做了很多菜肴，又准备下陈年好酒，然而她并没有役使身边的下人，反而一口一个“曹静”，把曹静当成侍女使唤个不停，让她一趟趟地到厨房里端出菜肴。

当时海山道：“她是你的女儿，你好像并不把她当成女儿看待。”

解语花道：“不过就是让她做些简单的事，累不坏的，其实这样也好，她会越来越勤快，将来到了婆家才不会被婆婆骂。”

“可是我们看她很勤快呀。”陈琉璃也有点忿忿，“你作为母亲这样对她，要是她偷偷跑了，看你怎么办！”

“别人都跑得了，偏偏是她不会。”解语花自然是有恃无恐，而所恃的也不过因为曹静是她的侍神。

解语花大概忘记了，在她三十岁那年，因为相公患上瘵病而死，她被公婆看成克死相公的扫把星，因此被赶了出来，亲生父母也觉得丢人，不愿意接纳她，那时候她流落在外，受尽欺凌和苦难，然后是一个妖兽讙跑到她面前，在她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向她伸出了指爪，成为她的侍神。

解语花因为长期忍饥挨饿，患上了很严重的肝病，整个脸蜡黄蜡黄的，简直变成了蜡人，在那天晚上，讙变成少女曹静，在废弃的破屋前支起火炉，给她煮东西吃。

解语花披头散发，颤抖着拿起筷子，夹起破碗里的一块熟肉似的东西，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深深被肉的滋味所陶醉，等吃过了那块肉，又吃了些碗中别的东西，她就躺到休息，进入梦乡。曹静坐在旁边，轻轻撸起袖子，露出右肩膀上刚刚包扎的伤口。而在这时，许多像幽魂般的虚耗从周围悄悄接近，想要取时运不济的解语花身上仅存的精气，曹静为了保护她，变成讙，同那些虚耗打斗起来，直到把它们全都赶走。

在以后的日子里，讙用自己身上的肉治好了解语花身上的病，并在夜晚守护在附近，不让虚耗靠近，同时开始隔三差五地给解语花带来金银之物，二十年时光过去，解语花才有今日的家业。

海山当时站起身，说道：“我和曹静姐姐一起去端饭菜。”拉着曹静，去了厨房。

等回来后，解语花便阻止海山，认为她是客人，不该动手，只要坐享其成就可以。

“我们不过是借宿，算不上什么尊贵的客人。”海山不听，继续和曹静一道去厨房，又来往两次，方才把所有的菜肴以及餐具等端出来。

解语花让大家入座，反而对曹静道：“现在下雨，你去外面园子里看看我们的红花有没有被雨淋坏。”

曹静本来也要入座，这时只好应道：“知道了，母亲。”向厅堂外面走去。

“曹静姐姐也是主人呀。”海山替曹静抱屈道。

“由我这个主人作陪就可以，用不着她。”解语花道，“女孩子家不能吃太多，会胖的。”

海山跺脚，说道：“我最不喜欢和年岁大的妇人来往，在她们的眼里只有金钱，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你不让曹静姐姐入座，我也没有胃口吃了。”向曹静喊道道：“曹静姐姐，我跟你去园子里。”

就追了上去。

曹静停下，回身，看向追到跟前的海山，就说道：“你还是留在这里用饭吧。”

海山摇头：“反正我也没胃口，不吃了。”

曹静沉默片刻，道：“那我们一起去。”

此时有仆人过来，给递上一遍油纸伞，曹静接过，打开，和海山一起撑着，走到外面，然后向东边走过一段路，过了月洞门，进入个小园子。园子里种植许多菜蔬，也有些桃树和梅树，然而曹静把海山指引到东北角靠墙之地，说道：“你看，这些就是珍贵的红花，也叫尸花。”

海山看去，见地面上一根根的花茎，花茎约有尺许来长，红珊瑚色的，然而上面没有花萼，只在顶端有朵罂粟花大小的红花，在雨中越发鲜艳欲滴。

“这花是很美，可是为何又要叫尸花？”海山不解。

“因为···因为···”曹静支支吾吾。

“不方便说吗？那就不说了。”海山不能探究其原因，有点失望。

曹静看看海山，说道：“母亲不让说，但是你待我很好，还是可以告诉你的。你拿着伞，我来揭晓谜底。”

曹静把油纸伞给了海山，自己蹲下身，把一支花茎根部的泥土清理一下，然后抓住花茎，用力向上拔。等花的根部被提出来后，与根部相连居然是个人头，人头并没有多腐败，面目还可见，红花的花根刚好是长在嘴里的。

曹静向海山面前举了举，说道：“是用人的头颅种出来的，所以叫尸花。”

“是每朵花下面都有一个人头吗？”海山惊恐不已，在惊恐之中略微看了眼，发现眼前的红花有百余朵。

曹静看出海山的畏惧，说道：“每朵花下面都有人头，不过这些人头都是因罪被斩首者的人头，我和母亲绝没有伤害无辜的人。”

“是这样啊。”海山稍稍安心。

曹静把人头重新埋回去，说道：“这些红花不会被淋坏，不用管它们，等晴天后，把它们摘下，就能卖给药铺。”

这个时候，解语花撑着油纸伞走来，看到曹静在埋红花根部的人头，脸上现出怒色，走近前，说道：“曹静，你在干什么？”

“我？”曹静匆匆掩埋好，站了起来。

海山看到解语花满脸愤怒，替曹静辩解道：“跟曹静姐姐无关，是我好奇想知道花下面是什么，才让她这样做的。”

“不管怎样，都不该泄露红花的秘密。”解语花抬起手，打向曹静。

海山见此，迅速伸出手，抓住解语花的手，说道：“不能伤害她！”

并慢慢用力。

海山用力太大，解语花经受不住，面色痛苦地恳求道：“小姑娘好大的力气，快放开我！”

“我放开你，你不要打曹静姐姐。”海山道。

解语花道：“要不是她，我也不会吃这样的亏。”

“那你是不同意我的话了。”海山依旧未松手。

“放开我母亲。”曹静用双手去掰海山的手，然而就在那时候，曹静的手掌很巧合地和解语花的手掌贴到一起，青光流出，然后曹静和解语花之间的侍神契约就悄无声息地解除了。

当晚，雨慢慢停了，海山等住了一夜，次日付给解语花食宿的银两后就继续赶路，曹静因为不再是解语花的侍神就永远地离开了那个地方。